陕北高原, 秋去的早,春来的迟,冬天寒冷而漫长。

  夜里又起了北风, 打谷场边上竖着的玉米秸秆垛被吹的呼呼作响。

  贺知坐在旁边的谷草堆上,双手抱着膝盖,微微耷拉着脑袋,神情落寞。

  陆战生知道,贺知此刻应该是很难过,并且很虚弱,因为贺知是个很讲究的人, 如果不是实在无力, 不会允许自己坐在一堆杂草上。

  陆战生已经不记得具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但贺知已经和他既定印象里的模样越来越相去甚远了。

  贺知比他大几岁, 以前个子总是比他高很多, 再加上爱整天板着一张脸, 要么就是严肃的教训他, 要么就是冷淡的不理他, 很少有対他和颜悦色的时候, 性格古板,做派老套, 跟大院儿的里那些叔叔大爷似的, 以至于他常常觉得贺知的形象很高大,像长辈。

  但现在看,似乎已经不太一样了。

  贺知现在已经比他矮一些了,最近又瘦了很多, 此刻就那么抱膝坐在那里,显得整个人很小只, 在加上眼眸低着脸上难过的表情遮掩不住,特别像是个受了委屈的小孩子。

  小时候陆战生一直有个愿望,他想跟贺知换一下,他当哥哥,让贺知当弟弟。

  以前陆战生觉得那是他被贺知管烦了,所以他想反过来也管管贺知,甚至贺知如果不听教训的话,他还可以拿出当哥的架势揍人。

  但现在陆战生就那么看着坐在谷草堆上的小可怜,忽然意识到好像不是那么回事,不是想教训或者打骂,反而,是想保护,还有…

  疼爱。

  陆战生想,如果自己是哥哥,他肯定不会対贺知每天吹胡子瞪眼,他只会宠着惯着,娇着纵着,就让贺知肆意妄为,无法无天,他也肯定不会像贺知似的,有什么心思都习惯自己闷着,做点什么也都是默默的,从来不表达,也不主动让人知道,他対贺知好,他就想摆在明面上,眼前头,让贺知想看不见都不行。

  若不是周明亮的那封来信,陆战生觉得自己大概这辈子都不会知道贺知来陕北是为了他。

  可到最后,全部归结为一种。

  感动。

  陆战生自认不是傻子,有些事稍稍一想他就能看的明白。

  即便是答应了陆云庭要照顾他,即便是亲哥,贺知也没有必要做到这个地步。

  以前虽然贺知总不给他好脸色,看他哪哪都不顺眼,认为他有各种各样的问题,但陆战生也还是能隐隐约约感觉到的,贺知应当并不是真的那么讨厌他,甚至,心里还是比较在意他的。

  他只是不知道,在意到了具体是什么程度。

  不过,现在他知道了,是为了他可以不惜跟罗姨闹翻的程度。

  贺知対罗姨有多孝顺陆战生是清楚的,他还记得,当年贺知打算入伍时,罗姨拦着不让去,也只是稍稍红了红眼睛,贺知就立刻妥协了,贺知心疼妈妈,从来不舍得让罗姨伤心和难过。

  可现在…

  贺知听到了他的脚步声,抬头看了他一眼,随后就手臂松开膝盖,换了个看起来显得严肃些的姿势。

  贺知吸了吸鼻子,听上去有些堵,大概是冻了太久,要冻坏了,陆战生想了想,去旁边的玉米秸秆儿垛前一顿收拾。

  掏了个大洞,支起了个窝棚。

  贺知大概是很疑惑,一直看着他。

  陆战生就在那道目光注视之下,走过去,弯下腰,直接把贺知从地上抱了起来。

  “ 陆战生!”

  贺知顿时显得有些惊慌,身体缩了下,立刻抬头瞪着他:“ 你干什么!”

  陆战生没回答,他只是抱着贺知转身钻进了那个窝棚。

  空间不大,放两个人正合适,地上铺了一层厚厚的谷草,绵绵软软的,不硌人。

  陆战生把贺知放在上面,然后就开始解自己上衣的扣子。

  贺知的眼睛猛的瞪的更大了。

  陆战生自顾自的把外套的扣子全部解开之后,一抬头,发现贺知坐在那里张着嘴,似乎是要说什么但没能说出来,一动不动的,像是僵住了。

  估计是以为他又要使什么坏。

  唉。

  陆战生轻轻叹了口气,心说看吧,这就是既定印象,总觉得他马上这就要不干好事,可他能干什么不好的事啊,他无非就是觉得贺知被冻坏了,想给贺知暖暖身子而已。

  陆战生略显无奈的坐了过去,从背后揽住贺知,把他整个人圈进自己此刻热意滚烫着的怀里,这才说话。

  “这样风就吹不到你,就不会冷了。”

  “…”

  贺知微微怔了怔,随后松了口气似的,紧跟着似乎就要开始想要挣脱他。

  “ 别动。”

  陆战生喝了些酒,说话声音显得有些醉态,但他的意识很清醒,他很清醒的知道自己只要去抓住贺知的手,十指紧扣,贺知就不会推开他。

  虽然他还并不知道为什么。

  手被握住之后,贺知企图挣扎的动作停了停。

  陆战生感觉贺知的耳朵很冰,就下意识的往前凑了凑,対着贺知的耳朵哈了哈气。

  贺知身体突然抖了下,然后就彻底不动了。

  陆战生忽而更加能确信,贺知是真的不讨厌他,并且,好像很喜欢他的讨好和亲近,他就把自己的脸贴了上去,给贺知暖耳朵。

  “贺知,以前我总觉得我在你心里很差劲,成绩差,不学好,常常跟人打架争意气,我一直以为你很瞧不上我的。”

  说起这个,陆战生自己也有些委屈。

  “ 可是能怪我这么想吗,你什么都不说,我什么都不知道,你还整天板着脸対我发脾气,我可不是就要这样想吗?”

  “就说这次李月茹的事,你如果早告诉我你是因为看到她就会想到罗姨,我肯定就不会跟你吵架了。”

  “你早告诉我是因为罗姨生你气才不给你写信的,我昨天也不可能会说那些让你伤心的话。”

  听到这里,贺知稍稍回了头,陆战生猜到他有疑问,直接回答说:“ 周明亮给我写了信,什么都告诉我了。”

  贺知微微怔了怔,头转回去,片刻后,缓缓的松了那口气。

  “ 你看,就是这样,你什么都不说,就知道跟我闹矛盾,惹我生气,每次都让我觉得很委屈。”

  说着,陆战生撅起嘴,换了另一侧脸去暖贺知的另一个耳朵。

  贺知无奈的叹了口气。“ 你哪里委屈了?”

  “ 哪里都委屈。”

  陆战生说:“就说打那个无赖的事,他那样明目张胆的欺负人,支书也只会含糊其辞的包庇不管,搞得我们都像是任人宰割似的,我不打他一顿杀鸡儆猴,我们这帮人还怎么在这里立足?”

  “ 可以用别的办法,不一定非要用武力。” 贺知说。

  “ 我都生气了,哪里还有心思想别的办法,还不是因为你。”

  陆战生撇撇嘴:“ 你当时都不了解情况,上来就说是我的错。”

  “我哪里说过是你的错?”贺知问。

  “你说了。” 陆战生立刻道:“给李月茹钱的时候。”

  贺知这才想起来的似的,叹着气说:“我当时,走神了。”

  “…”

  陆战生感觉自己被噎了下,其实不用解释,他自己想想也能明白这个“走神了”是什么意思。

  “ 你还有什么委屈?” 贺知问。

  “ 多着呢。”

  陆战生哼了哼:“ 我到这边那么久,你也没给我写过信,出发的时候你也没来车站送我,我特意去告诉了你时间,我说了两遍,可你还是没来,他们都有人送,连郑延都有,就我没有。”

  贺知沉默了两秒:“ 我也没有。”

  “…”

  陆战生感觉自己又被噎了下。

  是啊,罗姨不同意贺知来陕北,生那么大的气,肯定是不会去送,甚至临走都不会给个好脸,贺知带着沉重的心情一个人孤零零的来,大概比他还委屈。

  想了想,陆战生只好又继续说别的:“ 那还有那个呢,走的前一天夜里我特意跑到你屋门前跟你道歉,解释,我说了那么多,在外面坐了那么久,你都没给我开门,也没回应我半句。”

  贺知又回了下头,眉间似乎还皱了起来。

  这个反应…

  “ 喂,你什么意思啊,你不会没听到吧?你当时没醒啊?那都没醒?”

  陆战生更恼了:“ 我门都要给你拍烂了你居然没醒?”

  贺知没说话,回过头去,叹了口气。

  “ 还有呢!”

  陆战生说话这突然气呼呼了起来。

  “ 周明亮的事不分青红皂白的怪我,说不管我就不管我,这就算了,你还背信弃义,都说好了不找女朋友,你还去喜欢姓秦的姑娘,你还把我给你……”

  嗯?

  说着,陆战生突然停住,他忽然想起昨天贺知好像说了,不喜欢姓秦的姑娘,喜欢别人。

  别人?

  谁?

  “ 贺知。”

  陆战生突然把脸从贺知耳朵上挪开,歪着头盯着他:“ 你昨天说你喜欢别人,那人谁啊?”

  贺知抬眸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 你看,你又这样!什么都不说!”

  陆战生有些着急,他掰着贺知的肩膀强行与他対视:“ 到底是谁!你必须说!你要不说!我! 我就又要生气了!”

  “…”

  贺知又看看他,别开目光,满脸的无奈。“一个傻子。”

  啊?

  傻子?

  陆战生立刻在脑海里大范围的搜索,可是想了一圈,也没能想出贺知所认识的那些姑娘里有哪个是傻的,看着傻的也没有。

  难不成是离开之前在北京新认识的?

  操!那么快吗!

  陆战生简直是越想越生气,心说贺知这个人怎么回事啊,他怎么就非得去喜欢个什么人呢,他就不能谁都不喜欢吗!

  火气顶到这里,陆战生以前那些莫名其妙没有道理的懊恼和愤恨这就也跟着又冒出来了:

  怎么就没生成个女的呢!

  他要是个女的,贺知现在也不讨厌他了,肯定就愿意跟他好了啊,就不用去喜欢其他人了啊!

  陆战生气急了,加上喝了些酒思路还总打滑 ,脑子里想什么,嘴上就能说什么。

  “ 贺知,要不,你把我当个女的吧。”

  “…”

  贺知猛的抬眼看他。

  “ 不就是凑在一起过日子吗,白天一张桌子上吃饭,晚上一个被窝里睡觉,牵手,拥抱,亲吻,我都可以做到啊,不信你看。”

  说着,陆战生立刻就凑过去,叭一下,亲在了贺知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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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贺知:啊? 什么! 他刚刚说了什么? 干了什么? 他亲...亲我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陆战生: 啧,瞧你这没见过世面的样儿,这才哪哪到哪儿,看我以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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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剧场——春天来了:

  郑延:哎? 那里怎么多了个小窝棚。

  宋见:哎? 他哥俩最近怎么一到晚上就找不到人。

  赵俊:哎?那窝棚怎么一到晚上就老有奇怪的动静。

  李大宝:哎?.....咋了?发生了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