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里到处都是消毒水的味道。

  急诊室里, 大夫正在给小春生做检查。

  李月茹急得直哭,陆战生,贺知, 郑延三个陪着来的站在旁边,都凝着眸子,着急的等待检查结果。

  大夫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人,看上去很可靠,他给小春生做过检查之后,放听诊器,摘下口罩, 对几个人说:“ 心肺有炎症, 看样子不像是普通流行感冒, 需要采血化验。”

  李月茹不太明白化验是做什么, 但看大夫一脸沉重, 她顿时吓得腿都软了。

  李月茹本就没什么亲人, 丈夫突然离世之后, 她一个人孤零零的生活着, 唯一的愿望, 就是好好养大她的孩子,孩子就是她的命。

  “ 你别太担心了。”

  陆战生发现李月茹突然变得很害怕, 立刻宽慰她道:“没事的, 抽血化验是为了尽快找出病因,就是个普通检查,不是什么危险的事。”

  李月茹听后并没有踏实,她不放心, 习惯性的看向贺知。

  贺知皱着眉头,没有说话。

  抽血检查不是危险的事, 但检查出来的结果不一定。

  小春生才几个月大,打一针下去,顿时哭的撕心裂肺,当时别说李月茹,就连陆战生心疼的都有点受不了,他直接没忍住,朝大夫喊了句:“你轻点啊!”

  大夫看了看他,显得有些无奈,不过也没理会他。

  郑延也心疼的原地跺了跺脚,贺知更是直接眼眶都红了。

  陆战生怕李月茹撑不住,想把小春生接过来,可李月茹怎么也舍不得撒手,坚持自己抱着孩子,他没办法,只能扶李月茹去诊室里的凳子上坐下来,然后立刻跟郑延一起把血样送去检验科。

  等待的时间尤其漫长,把血样儿送进去检验窗口之后,陆战生和郑延都很着急,俩人不停在外面踱来踱去,恨不得把医院的地面都给踩出个坑。

  好不容易等窗口再次打开,他俩立刻拿着检查单奔回了诊室。

  大夫看完了化验单,神色变的更加凝重了,他问陆战生:“ 你们村最近有这个症状的人是不是特别多?”

  “是!”

  陆战生立刻说:“已经有十好几个人了。”

  “大夫。”

  郑延也立刻问:“ 这是什么病,是流行性感冒吗?”

  大夫闻言点了点头,随后又摇摇头。

  “ 这是由病毒引起的流行性疾病不错,但不是普通的感冒……”

  见大夫拿着检查结果说了一堆专业术语,陆战生听不懂,就直接问:“ 您就说这是什么病,怎么引起的?”

  大夫被打断,无奈的停了停,然后继续:“ 这种病毒多常见于患病的禽类动物身上,一般是不会传染给人类,可若是出现传染的情况,就说明病毒产生了变异,引发人类之间高传染性禽类病毒流感,所以我怀疑,你们村可能是有禽瘟了。”

  禽瘟?

  那不是就是瘟疫?

  所有人顿时就又紧张了起来。

  陆战生忽然想起,这两天他去孙奶奶家的时候,总听孙奶奶念叨,不知道怎么回事,家里的鸡突然不下蛋了,而且一个个的看着特别蔫巴不精神,其他人家的鸡鸭鹅也都有这种情况,有的人家甚至因为鸡鸭不再下蛋,就直接给宰了吃了,孙奶奶当时也说过要炖只鸡给他们吃,被他给拦下了。

  当时村里还没出现那么多生病的人,陆战生也就没太注意,现在想想,幸亏他当时拦住了孙奶奶。

  “ 那这病严不严重?”

  陆战生问:“ 好治吗?”

  “能治。”

  “ 那我娃呢?”

  李月茹立刻也着急的问:“ 我娃是今天刚开始发烧的,刚发现的,我娃这情况好治吗?”

  大夫又看了看化验单,说:“从血样化验的结果来看,孩子体内的病毒指数不算高,治愈的机会还是很大的。”

  一听这话,李月茹顿时松了口气,她赶紧抹了抹眼泪,抱着孩子去大夫身边:“ 医生,那我娃就拜托你了。”

  大夫看了看李月茹,又看看她怀里的小春生,说:“ 孩子这个情况需要住院,你还是先去交费吧。”

  “…”

  治病住院,花钱交费,这是理所应当的事。

  但不知道为什么,听到大夫说出这话的时候,陆战生突然感觉心里很不舒服。

  这感觉就好像…

  这大夫认为他们不知道该交费,或者并不打算交费?

  心里不舒服,有想法,陆战生就想说出来,但话到嘴边,被贺知摁住了。

  贺知拉着他出了诊室,就立刻直奔交费窗口。

  这会儿再看,幸好周明亮及时寄来了十五块钱,也不用纠结要不要再给寄回去了。

  交完费之后,陆战生亲眼看着小春生被安排到病房,被大夫照顾着,挂上了点滴,喂了药,这才总算是放了心。

  而这边放了心,对村里人的担忧便又开始了。

  村子里那些看似有同样感冒症状的大人孩子还有不少。

  如果按照大夫说的,真的是禽类患了病又传染到人身上的话,那他们家里的那些鸡鸭鹅就相当于是传染源。

  石门村家家户户都有鸡鸭鹅,这个病也不知道已经开始了多久,眼下村子里人现在都很危险。

  “ 贺知,你留下来陪着月茹姐和春生。”

  陆战生把交完住院费剩下的六块钱都交到贺知手上:“ 我跟郑延先回村。”

  而至于他俩回去后会做什么,也不必多说。

  贺知看起来有点担忧,试着对陆战生提议说:“ 不然要,还是你留下,我跟郑延回去。”

  “ 不行!”

  陆战生几乎是立刻否贺知的提议。

  现在村子里到处都是传染源,状况是很危险的,贺知身体素质本来就不是很好,万一被传染的话,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状况,陆战生不想让贺知冒这个险。

  而且,阻断禽瘟的继续发酵,斩断疾病传播的根源是关键,必须从村里的那些家禽开始着手。

  而家禽对于石门村人的意义非同一般,每年到了冬末春初,粮食紧缺青黄不接的那段日子,他们都是靠着家里的鸡鸭鹅下的蛋养家养孩子的,若是要他们把家里的鸡鸭鹅都交出来集中销毁,那无异于要他们命。

  这件事与上次的圈狗行动的性质完全不一样,艰难程度显而易见。

  陆战生不认为贺知光靠讲道理就能让村里那些人心甘情愿的接受。

  虽然只说了两个字,但陆战生意思很明确:不同意,而且没有商量的余地。

  贺知就那么看着他片刻,又说:“ 那你解决问题要注意方式,尽量不要有过激行为。”

  “…”

  陆战生没吱声,他知道,要大家交出鸡鸭,村里人百分之百是不会同意的,到时候没了办法,他可能就必须得去强制收缴,产生矛盾是在所难免的。

  贺知大概是也想到了这点,知道叮嘱陆战生无用,拧眉片刻后,又对郑延说:“ 郑延,你记得一定要先好好跟村里人讲道理,把这件事的严重性跟他们讲清楚,不是必要,别跟他们起正面冲突。”

  “嗯,知道了。”

  郑延的想法跟陆战生其实是差不多的,但他不想跟贺知去纠结这件事,就顺口先应下了。“贺知哥,村里的事你就别管了,安安心心的留下把小春生和月茹姐照看好就是了,放心,我俩知道分寸。”

  听了这话,贺知原地踌躇了片刻,然后带着他俩去医院的药房,买了些药。

  陆战生认得那些药,大夫给小春生用的药差不多就是这些,当时他也特意仔细看过,他原本是打算回去处理完村里那些禽类之后,就想办法弄些钱把这些药买回去的,毕竟按照村里那些人的习惯,若不是病的实在太严重,他们是不会来医院的。

  贺知把药塞到陆战生手里:“回去之后先给孩子们吃药。”

  陆战生点点头:“嗯。”

  贺知皱着眉头想了想,又去买了些口罩,酒精以及消毒水之类的。

  买完那些,贺知送他们到医院的大门口,又叮嘱了一些话。

  “这次疫病的传染性很强,你们自己也要注意安全,一定记得带好口罩,随身携带酒精,处理掉那些家禽之后,别忘了喷洒消毒水进行消杀。”

  “嗯,知道了。”

  郑延接下那袋子东西,转头看看陆战生,发现陆战生正看着贺知,好像有话说,他想了想,就转身,先去套驴车去了。

  陆战生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话想说,就是觉得让贺知自己留在医院,他有点不放心,而且看贺知那个忧心忡忡的模样,他也有点舍不得走。

  刚好四下无人,陆战生就直接过去抱了抱贺知,安慰道:“ 没事的,别太担心,这件事我会很快解决掉的。”

  贺知也抱了抱他,点点头,犹豫了下,才说:“ 答应我,尽量不要跟村里人打架,行吗?”

  陆战生直接叹了口气:“ 贺知,你知道动他们的鸡鸭意味着什么的。”

  “ 就是因为知道,所以才不想让你跟他们打架。”

  贺知说:“ 我不想你有危险。”

  “ 嗯?”

  陆战生没太听明白这话,松了松手,看着贺知,问:“ 危险?”

  贺知说:“ 我怕他们急了会伤到你。”

  陆战生皱了皱眉。

  贺知又说:“我不希望你打架,不是因为打架本身,而是因为打架带来的危险,我不希望你有危险。”

  “…”

  陆战生倒是从没想到过,原来贺知一直以来都对他跟人打架这件事很生气,是因为这个。

  陆战生顿时感觉有点哭笑不得。“贺知,你是不是对我的实力有什么误解啊,放心好了,他们才打不过我呢,我是谁啊,怎么可能会……”

  “ 你以前也是这么说的!”

  贺知显得又有些急的打断了他,紧接着眼眶开始有点红:“ 可是你还是受伤了。”

  陆战生:…

  自己肚子上的疤痕已经暴露了,陆战生无话可说,他只好撅撅嘴:“ 好吧,那我答应你,尽量不跟他们动手,不让自己受伤。”

  “也要答应保护好自己。”

  贺知伸手过来摸了摸他的脸,郑重的说:“ 不许生病。”

  “嗯。”

  陆战生认真的点了点头:“ 我答应你,不会生病。”

  —————

  医院里折腾了大半夜,陆战生和郑延回到石门村之后,已经是第二天的早上,天刚刚亮。

  宋见和赵俊他们正在村口等着。

  看到他们的车,宋见大老远就迎了过去,发现车上就他两个人,立刻着急的问:“ 小春生呢?”

  “ 春生住院了。”

  郑延说:“ 别担心,孩子没什么大事,只是因为他太小了,住院治疗效果会好一些。”

  众人一听这话,顿时都松了口气。

  宋见又问:“ 是什么病啊,查出来了吗?”

  “ 大夫说是病毒感染。”

  郑延说:“ 查血的检查结果看,大概率是被患病的家禽传染的,大夫怀疑咱们村子里可能是爆发了禽瘟。”

  “瘟疫?”

  听了这话,所有人松了的那口气当时就又提了起来。

  “我说呢!”

  赵俊惊的睁大了眼睛,恍然大悟了似的。“我就说最近生病的怎么那么多啊,就你们去医院的这段时间里,村里至少又有十几个人发病了。”

  听了这话,陆战生和郑延顿时都觉得更有紧迫感了。

  陆战生问:“ 有重症的吗?”

  “目前似乎还没有。”

  宋见说:“ 除了昨天刘婶状况严重些,其他人好像基本都是发热流鼻涕等比较轻的症状。”

  “ 那就好。”

  陆战生说话就跳下了车。

  佟小雪红着眼睛问:“这个传染病厉害吗?它会致命吗?”

  “不知道。”

  陆战生实话实说:“但可以肯定的是,病情发展到严重阶段就一定会致命。”

  “啊?”赵俊立刻问:“那怎么办啊?”

  陆战生说:“先想办法控制住疫病的传播吧。”

  “ 怎么控制啊?”

  李大宝也急红了眼:“ 我们能做什么啊?”

  “ 能做什么就做什么。”

  陆战生去车上把带回来的口罩拿出来,拆开一包,给大家每人分了一片,叮嘱道:“ 从现开始,大家都戴好口罩,不准随便摘下来。”

  所有人立刻老老实实戴上了口罩。

  陆战生又拿了些酒精和消毒水,交给佟小雪:“ 你们三个女生现在立刻回去,给屋子消好毒,然后把门窗关好,不喊你们,你们就都别再出来了。”

  “ 那你们呢?”

  佟小雪担心的问:“ 你们要去做什么?”

  “我们打算先去消灭传染源。”

  陆战生转头对几个男生,继续:“你们听着,现在疫病正处于刚开始在人群中传播的阶段,应该是传染性最强的时候,有一定危险性,所以你们自己想清楚,我现在要去收缴村子里的家禽,愿意参与的就跟我来,不愿意也别勉强,回屋待着别出来就成,这不是争意气和面子的事。”

  说完,陆战生拿了剩下的所有口罩和药品直接朝村里走去。

  郑延补充了句:“ 而且这个危险也不只是有染病的危险,我们都知道村里人对他们的鸡鸭有多重视,不到万不得已,他们是不会接受现实的,但我们不可能只是眼睁睁的等,所以和村民们之间很可能爆发冲突。”

  说完,郑延便紧随陆战生之后,也朝着村里走去。

  宋见没说什么,直接跟上去了。

  赵俊和李大宝犹豫了一下,觉得出了这样的大事,大家都挺身而出,那他们也不能做缩头乌龟,就相互看了眼,给对方打了打气之后,也抬腿跟了上去。

  彼时正是天亮清晨,朝阳初升之时。

  几个小伙子就那么在霞辉万丈之下,头也不回的往村里走去。

  此情此景,似曾相识。

  女生们就那么在身后看着他们坚定的背影,鼻子里纷纷泛起了酸意,佟小雪甚至滴答滴答的掉了眼泪。

  但也不一样,因为这次。

  他们是迎着朝阳,向着光去的。

  到村里之后,小伙子们先去了吴常德家。

  听陆战生他们说是瘟疫,吴常德也顿时也吓了一跳,郑延给分的口罩,他也立刻让家里人都带上了。

  可陆战生再一说必须要把村里的家禽都捕杀掉,吴常德就觉得不行了。

  “ 那不就是鸡瘟嘛。”

  吴常德说:“ 以前咱们村也有过这种情况,给鸡鸭喂点药,鸡鸭好了,人也就没事了。”

  “支书。”

  郑延尝试着解释说:“ 这次的病毒跟以前可能不太一样,普通流行性鸡瘟是不怎么容易传染的到人身上的,一旦出现传人的现象,就说明病毒有异变,就不是普通鸡瘟,而且这种病毒有损于人的心肺功能,病情演化严重时会引发人呼吸困难,心跳骤停,这是很致命的。”

  “哪有你们说的那么严重。”

  吴常德说:“ 咱村那么多被传染的人,都没啥事,现在不都还是好好的嘛。”

  “好好的?”

  陆战生本来知道自己没耐心,就没打算插嘴,他想把讲道理的活交给郑延,但听吴常德说那话,他就怎么也忍不住,立刻瞪起眼睛问吴常德:

  “ 昨天刘婶那情况那叫好好的,好好你为什么还要着急忙慌的去找贺知!”

  “ … ”

  吴常德被噎的没能反驳。

  说起来,吴常德其实也很为难,他现在对这帮知青们有一定的了解,知道他们不会无事生非的硬要搞这事。

  但鸡鸭是石门村里人每年熬过饥荒的指望,是救命的稻草,动他们的鸡鸭,他们就会跟人拼命,到时候就是他这个平时说一不二的支书也是不顶用的,如果他允许这帮知青硬去捕杀,那必然得引发一场乱子。

  吴青青忧心的问:“ 有没有不杀鸡鸭的办法?”

  郑延叹了口气:“ 没有,家禽是传染的根源,我们要尽快的斩断源头,然后把患病的村民们隔离出去治病,这样才能快速的控制住疫情,阻止它继续发展。”

  吴青青想了想,又问:“ 那只捕得了病的鸡鸭,没得病的留着,这样可以吗?”

  “ 不行!”

  陆战生直接说:“看眼下的情况,疫病虽然刚开始传人,但应该是在家禽之间传播了很久,想必现在村里的鸡鸭或多或少的都带上了些病毒,不全部处理掉,就没有办法彻底消除隐患。”

  吴青青听这话,顿时就不知道还能怎么办了。

  郑延轻轻拍了拍吴青青的肩,安慰了下她,转头继续对吴常德说:“支书,时间拖的越久,对疫情的控制越不利,这件事我们是一定要做的,不需要您同意,只需要您传达给村里的乡亲们,让他们知道我们这么做到底是为什么。”

  吴常德皱眉头没说话。

  宋见也说:“ 控制疫病是你们村领导班子和防疫办的事,现在县里根本没有防疫办,您也不重视,导致我们不得不参与进来,可是支书,您应该知道,我们原本也是可以坐视不管的,说句难听的,村里并没有我们自己的家人。”

  听了这话,吴常德又挣扎了片刻,他觉得宋见说的这话有些道理,村里人是没有这帮知青们的家人的,村里人的死活跟与这帮人知青是没太大关系,可他们现在非要搞这事,说到底,也是为村里人好。

  纠结许久,最后,吴常德一拍大腿:“行,听你们的。”

  吴常德打算敲钟召集大家到村口开会,但被陆战生制止了,现在这个时候不宜让人们大量聚集,否则很容易发生交叉感染的情况,吴常德只好改为挨家挨户的去通知。

  从吴常德家里离开之后,陆战生他们先去了孙奶奶家。

  陆战生担心老人家的身体状况,先帮孙奶奶测了体温。

  好在最近老人家总爱把鸡蛋攒着,自己没有吃,而且老人家也爱干净,每次去鸡窝里掏完鸡蛋之后都会洗手,所以没有染上病毒,身体也没发现有什么异常。

  小伙子们都松了口气,陆战生简明扼要的说明了原因,孙奶奶虽然很舍不得,但也还是同意了,并把家里攒着的一小筐鸡蛋也给交了出来。

  郑延们带着手套把病鸡带走之后,陆战生留下来帮孙奶奶收拾鸡窝,给孙奶奶家里的角角落落都洒了消毒水。

  完成之后,陆战生感觉孙奶奶看起来有些伤神,就扶着她回屋里坐下,自己蹲下她的膝盖前,对她说:“ 奶奶,不用心疼,等这次的瘟疫治好了,我再给您弄一箩筐的小鸡小鸭仔回来,咱们再养就是了。”

  “好娃。”

  孙奶奶闻言笑着摸摸他的头:“有你这句话,奶奶就不心疼了。”

  “ 嗯。” 陆战生也笑着说:“ 没想到您居然是咱们村第一个支持我们的。”

  “你们是为大家好,这事奶奶知道哩。”

  孙奶奶说着话,笑容渐渐从脸上淡去,叹了口气,紧跟着看起来就开始有些难过了。“我能理解,也支持,因为,我娃那时候就是得了传染病走的。”

  陆战生心里顿时感觉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了一下,他问孙奶奶:“ 也是瘟疫吗?”

  “ 是哩。”

  “ 奶奶…”

  陆战生见孙奶奶红了眼,就轻声打断了她:“ 都过去了,咱就不想那些了。”

  孙奶奶闻言看看他:“娃害怕吗?”

  “不是害怕。”

  陆战生说:“人祸天灾是没办法预料的,碰上了就得认,我只是不想让您再想起那些伤心的事了。”

  “没事。”孙奶奶揉了揉眼睛,说:“奶奶活了大半辈子,想的开哩。”

  “嗯。” 陆战生握了握孙奶奶的手,对她笑了笑:“奶奶,以后有我呢,我来孝敬您,准保让您过上好日子。”

  “好娃。”

  孙奶奶闻言,就那么看着他片刻,脸上的笑又重新挂了起来。“ 你能来咱们村,真好哩。”

  陆战生又笑了笑,然后从口袋了拿出一个新的口罩,放到孙奶奶手里,叮嘱道:“ 您这两天没事就先别出门了,实在有事就带上口罩再出去,我一早一晚也会过来看您的。”

  孙奶奶听后点点头,也叮嘱:“ 现在这病传的严重,你们几个娃要小心。”

  “ 知道。”

  陆战生给孙奶奶展示了下自己的口罩和手套。“我们防护措施做的很好,不会有事的。”

  “ 那也要小心。”

  孙奶奶又摸了摸他的脑袋:“ 不能生病。”

  “ 嗯。”

  陆战生笑着点头应道:“ 放心吧,不生病。”

  ——————

  陆战生以前在一本防疫小册子上看到过,发生鸡瘟时对于病鸡的处理,通常有两种方法,一个是消毒后挖地深埋,另一个则是直接焚烧销毁。

  一开始,大家都认为深埋更好些,毕竟焚烧也会产生有害气体,有一定污染,他们打算抓一批就立刻埋一批,就埋在村子外面的山坡下。

  带着孙奶奶家的鸡经过李月茹家时,陆战生想着把她家的那几只鹅也一块抓了。

  可进去院子之后,陆战生却意外的发现李月茹家原本有四只的鹅,现在却只剩了三只,任凭他找遍了屋里屋外整间院子,另外两一活不见鹅,死不见尸。

  陆战生琢磨了片刻之后,怀疑是有人趁李月茹家里没人的时候,把鹅给偷走了。

  至于偷鹅的人是谁,陆战生觉得也猜都不用猜,而且他觉得现在那只鹅八成已经被吃掉了。

  现在这样的情况下,陆战生顾不得立刻追究这件事,但这件事给了他一些启发,他突然意识到,抓来的这些病鸡鸭不能埋,还是得烧掉,因为很可能他们前脚埋了,后脚就会有人把它们挖出来吃掉。

  那样的后果有多可怕,可想而知。

  陆战生把这事跟郑延说了之后,大家最后一致决定还是烧掉为好。

  于是,小伙子们在打谷场上点起了火堆,先把从孙奶奶和李月茹家里抓来的鸡和鹅直接扔进火堆里给烧了。

  烧完这批之后,陆战生他们又去了刘婶家。

  这时,吴常德已经挨家挨户的通知完了,正在最后跟刘婶的丈夫讲这件事情的严重性。

  但讲不通,石门村人就是这样,习惯于不见棺材不落泪。

  刘婶的丈夫坚决不同意知青们抓他家的鸡鸭,见几个知青小伙子一到他们家,他立刻就去拿起了铁锨。

  “ 咋个还不认人哩!”

  吴常德怕打起来,赶紧呵斥了一声:“ 昨天是谁救的你家婆姨!他们是救你们哩!不是害你们!”

  刘婶的丈夫举着铁锨拦在自家的鸡窝前,人显得很激动:“ 鸡鸭得了病喂药治好了就是,咋个非要宰了!我们还要靠这些鸡鸭养娃哩!”

  “ 这病要是能治好我们还来宰它干啥!”

  吴常德继续斥道:“ 这是村里的决定,你拦着就是跟组织对着干,够得上给你送县城关起来哩!”

  “ 那就把我关起来!”

  刘婶丈夫激动的说:“ 反正只要我在,你们就别想动我家的鸡鸭!”

  眼看道理是讲不通了,陆战生打算不墨迹强行抓走,可正要过去的时候,不经意间往屋子门口瞥了眼,就看到了刘婶的孩子。

  陆战生以前听人说过,刘婶原本有两个孩子,老大长到十几岁的夭折了,眼前这个才八九岁,是刘婶一家的心头肉,想必刘婶丈夫那么激动,也是为了这孩子。

  陆战生迟疑了下,转头朝孩子走过去。

  “ 小家伙。”

  陆战生在这孩子面前蹲了下来,俩人正好一样高,他问孩子:“ 你能明白我们为什么要抓走你家的鸡和鸭吗?”

  孩子点了点头,说:“ 因为它们病了。”

  “嗯,对,但也不全对。”

  陆战生说:“ 如果它们只是病了,我们会给它们治病,但现在它们不只是病了,还把病传染给了人,导致人的生命受到了威胁,我们不得已才要把他们抓走,你能理解吗?”

  孩子又点了点头:“ 能,贺知老师给我们上课时候讲过这样的故事。”

  “ 噢 ?”

  陆战生问:“ 什么故事?”

  壮士断腕。

  关于这个成语的故事,陆战生小时候是听贺知讲过很多个版本的,他听很多遍,可即便是那个他最感兴趣的三国时代最的战争版本,他也一直也没有过很深刻的感触。

  可如今,在这样的时刻,从一个小孩子口中听到这样简单的版本,他竟突然就感受到了这个成语所传达的精神力量。

  君子弃瑕以拔才,壮士断腕以全质。

  为了保全更重要的东西,必要时,就忍痛割舍另一些东西。

  部分壮烈牺牲,远好过全军覆没。

  陆战生突然觉得有些感动,让孩子们明白道理,学会思考,知所取舍,这是贺知提出办学的意义,没有白费。

  郑延和宋见他们几个听了这孩子的话,也顿时都感觉很欣慰。

  他们都觉得,没关系了,一切都无所谓了,即便是村民们无法理解和接受,对他们埋怨,记恨,甚至是棍棒相向,他们也觉得没关系了。

  上一代人的思维已经固化,已经不太容易改变,可下一代就好了,下一代的孩子们就不会再这样了。

  “你说的很好,壮士断腕,这就是我们做这件事的理由。”

  陆战生拍了拍孩子的脑袋,对他笑笑:“我们与之战斗的病毒很强大,这场抗疫仗很难打,所以也需要一些小战士,现在我邀请你也加入到我们战斗中来,你愿意吗?”

  孩子立刻点了点头:“嗯!”

  “ 好,那我现在交给你一个任务。”

  陆战生说着就把身上带着的药拿出来,放到了他手上。“ 你现在跟大宝老师一起,喊上村里所有生了病的同学去学校,跟大家一起把药吃了之后就待在那里,暂时先不回家,能做到吗?”

  孩子又用力的点了点头:“能!”

  李大宝带孩子离开之后,陆战生看了看举着铁锨的刘婶丈夫,沉了口气,然后分别给了郑延和宋见一个眼神示意。

  两人会意后,直接过去,三下五除二卸下了刘婶丈夫手里的铁锨,然后把人摁住了。

  刘婶从屋子里跌跌撞撞的跑了出来,她没有过来阻拦,但哭的很惨烈,近乎哀嚎。

  陆战生无视他们的痛哭与怒斥,和赵俊一起去鸡窝里抓了里面的鸡和鸭,直接回了打谷场。

  亲眼看着烧了个差不多之后,他们立刻转战去下一家。

  下一家的情况差不多,甚至比刘婶家更严重一些,老人和妇女们齐齐上阵,倒是没有打他们,但拉扯的阻拦,让他们的行动进展的异常困难。

  道理讲不通,小伙子们也无法对老人和妇女们动手,最后没办法,他们只能声东击西的彼此配合着,一只一只的抓,零零碎碎的送往打谷场。

  佟小雪她们几个女生到底是没能踏实的在知青点躲着,去学校帮着李大宝一起照顾陆续被接过来的孩子们。

  佟小雪站在教室一侧,远远的看着打谷场和村口那边,见陆战生和郑延他们不顾村民的追骂与撕扯,义无反顾的一趟趟的抓着那些鸡鸭奔向打谷场,她难过到痛哭不止。

  就很无力。

  石门村的贫困大家有目共睹,村民们舍不得自己的鸡鸭,难处和心情都可以理解。

  可男生们也是在冒着自己也染病的危险,在保护所有的人。

  连续四五家的鸡鸭被抓了之后,石门村人团结一心的精神发挥了巨大的反作用。

  为了不让自己家的鸡鸭被抢走,村里的男人们联合起来,把陆战生和郑延他们几个小伙子给堵在了一户人家的院子里。

  这帮村民们之中,有不少咳嗽不止的,也有不少看起来没有什么症状的,陆战生怕他们聚集在一起之后相互传染,立刻把自己带着口罩拿了出来。

  吴常德给他们分下去,并让他们都相互离得远点。

  大家还算听劝,都把口罩给带上了,可他们并不打算退让,其中有人朝陆战生他们喊:

  “你们几个知青为咱们村做了好多好事,我们都不想跟你们对着干哩!可家里的鸡鸭鹅是我们用来养活的,是我们的命,不能让你们都给烧了。”

  陆战生直接说:“ 不烧的话,都不用等到挨饿,你们的命现在就得完!”

  又有人喊:“ 我们家的鸡鸭看着都很精神,没有病哩,咋个也要抓嘛!”

  宋见说:“ 你们之中有不少人还看着也很精神呢!现在不也是已经发病了吗!”

  “那说明这病就没那么严重嘛!我们现在不是好好的吗!”

  郑延说:“现在只是刚开始,等病情发展到严重的程度就晚了,到时候就是想救也救不过来! ”

  “那就不救嘛!出了事我们自己担着,又不怨旁人!”

  “不行!”

  陆战生说:“ 你们身上带着病毒,就有可能会传染别人,你们不怕死没关系,但不能让全村的人都因为你们而面临危险。”

  “全村人不就是我们嘛!”

  “ 不止!”

  陆战生说:“ 全村人不只有你们,还有小吴一家,月茹姐,春生,孙奶奶,有我们所有知青,以及整个学校里跟着我们念书学习的孩子们!”

  “…”

  村民们面面相觑一番,似乎经过一番纠结,但最终还是坚持己见。

  “ 可以!”

  陆战生四下看了看,看到这户人家的院墙边上立着两三根锄头,他就走过去咔咔几脚把锄头踹断,然后把三根木棍拿过来,分别给郑延和宋见扔了根。

  “ 只要你们有本事把我们都给抓起来!”

  陆战生拎着木棍往地上狠狠一戳,转头看着那些村民们:

  “ 那今儿这事就你们说了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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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来!为小伙子们奏战歌!

  陆战生:咳咳,说一下,大家特别生气哈,在这件事上,我就没有生气,来硬的只是不得已而为之,毕竟瘟疫刚冒头的时候,只要还没死人,大家就不会太拿着当回事,村民们的反应也属于正常现象。

  郑延:其实吧,这帮村民们也还是有一些改变的,至少在对我们的态度上,发生了本质上的变化,没有再跟以前似的二话不说直接朝我们动手了。

  宋见:他们只是常年挨饿挨怕了,家里大多也都有孩子,粮食不够吃的时候,他们都是靠鸡鸭下的蛋养孩子的,都不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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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任何时代,在天灾降临的时候,最不容易的也还是老百姓,最伟大的,也还是危机时刻挺身而出,即便不被理解,也会坚持逆光前行的平凡英雄们。

  致敬咱们这个时代里的所有逆行者!也致敬疫情之下每一个努力生活着的你们!

  愿疫情早日结束,我们重获自由。

  祝祖国繁荣昌盛,百姓和乐长安。

  加油加油加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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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后,今天入V(没脸说,写了好几本,第一次V),就…谢谢你们哈,谢谢你们还在,我会继续努力进步的!

  感谢在2022-06-02 14:00:00~2022-06-04 11:52:0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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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