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之后, 小春生在大夫的救治下脱离危险,同时,医院报警, 陆战生被警察带走,关进了县里的公安局。

  在当下,公立医院闹事,胁迫大夫抢占公家医疗资源,相当于是跟组织对着干,是重罪。

  陆战生原本应该是会被重判的。

  但知青办的刘大伟听说这件事之后,第一时间联合县里的几个对陆战生较为熟悉的领导一起去相关部门说了情。

  石门村的村民知道这件事之后, 当天就在吴常德的带领下, 全民签了请愿书, 请求组织上对陆战生宽大处理。

  甚至事后, 那位给小春生治病的大夫, 也私下里向医院的领导们以客观的形式表达过自己的主观判断。

  最后, 相关部门下派审查员下村走访, 到医院盘问, 几轮细查之后, 得知事情的前因后果,总算是做了最宽大的处理, 同意他们把孩子住院治疗的费用补齐, 就不再对陆战生进行刑事责任的追究了。

  陆战生在公安局关了十天,被放出来的时候,是一个阳光晴好的下午。

  贺知抱着小春生来接他。

  陆战生走出公安局大门之后,看到贺知的第一眼, 人就突然愣了愣。

  贺知站在明媚的阳光下,嘴角挂着笑意, 看着他,目光无比温柔。

  脸色,白的发光。

  陆战生原地愣了很久之后,继续走向贺知,走的每一步,腿都有些发软。

  他什么都没有问,过去之后,把小春生从贺知那里接过来,抱在怀里,用手指轻轻戳了戳小家伙儿的脸。

  小家伙儿已经恢复了健康,很精神,被他抱过去倒是没哭,但被他戳了下脸之后,还是像往常一样立刻嫌弃的拿小手扒拉他,扒拉开之后,甚至还挑衅似的冲他嘟嘟嘴。

  贺知也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凑近了他,额头在他肩膀上短暂的靠了靠,不再那么在意周围人的目光。

  回到石门村之后,村里人都聚集在了打谷场上,一个个饿的都看起来没什么精神,但还是为庆祝陆战生劫后平安顺利归来,开了场大会。

  宋见和赵俊他们看到陆战生之后,几乎都拧眉低着头,仿佛做了什么对不起陆战生的大事。

  陆战生装作没注意到,只是问了郑延一句:“这些天怎么样,有好转吗?”

  “ 还没有。”

  郑延回答的直接,答完之后,沉默了片刻,又冲他笑了笑:“ 所以你小子要站稳了,以后还是得指望你。”

  陆战生看得出来郑延在叮嘱他什么,他笑了笑,说:“ 放心吧,我知道了。”

  晚上,佟小雪他们几个女生为了给陆战生接风,特意煮了好几种野菜干和野果干,五花八门的摆了一大桌子。

  陆战生欣然笑纳,席间与大家说说笑笑的,那么难吃的野菜,竟然也全部都给吃完了。

  小屋上小床上多了一个被窝儿,陆战生进屋的第一眼就看到了,但他没说什么,照顾贺知搂着小家伙儿睡下,然后老老实实自己睡一个被窝儿。

  只是,不能安眠。

  夜深之后,贺知和小家伙儿都沉沉睡去了,陆战生忍了很久,可最后还是实在没忍住。

  点了灯,把贺知的手臂轻轻的从被子里抽了出来,定睛看了看之后,立刻抓了衣服冲到屋外。

  无声痛哭。

  这一夜,陆战生没能再继续回去躺着,而是在小屋门前的那颗山楂树旁边坐了一夜。

  他想了很多,关于自己在京城时的年少气盛,初到石门村后的嚣张跋扈,后来磨难相继发生后的绝望无力,以及,眼下正处于艰难困苦中的痛苦胶着。

  原来人生也是一场战斗,是与天地,与命运的抗争。

  如果说,贫困就是天与地赋予边绥这片土地的命运,那么,石门村人世世代代都在与这个命运抗争。

  而现如今他们这帮知青来到了这里,成为了石门村的一份子,那么与贫困命运作斗争,就也成为了他们肩上的责任。

  只要是斗争,无论与谁,那他陆战生就绝对不会服输。

  他要改变石门村的现状,改变这群人只能世代与贫穷抗争的命运。

  他要保护好自己爱的人,守护好身边的兄弟,同伴,以及石门村每一个表面无知但内心善良的村民。

  他要让这里的人一年四季都能吃上饱饭,不再因为没有钱而不敢去医院治病,不再因为贫穷和饥饿而以身涉险,不再需要用健康甚至是生命来换粮食和钱。

  尽管这个过程可能会艰难而漫长,但陆战生坚信,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只要肯下功夫,拼尽全力,坚持不懈,没有什么事是做不到的。

  天蒙蒙亮时,贺知起了床。

  出门看到他坐在外面,贺知过来摸了摸他的脸,然后也在他身边坐下。

  陆战生此刻情绪已经恢复,哭过的痕迹也被他悄悄隐藏了起来,他没有对贺知说自己的一夜所想。

  因为没有做到之前,那都是大话,空话。

  他只是在贺知在他身边坐下之后,拿手轻轻拨弄了一下身边的那颗山楂树,然后云淡风清的问贺知:“ 你说,明年春天这颗树会发芽吗?”

  贺知看着那颗矮矮的小树苗沉默了片刻,说:“ 会。”

  “噢?”

  陆战生闻言,看向贺知:“ 为什么那么笃定会?”

  “因为是你种的。”

  贺知也看向他,嘴角弯起一抹笑意:“ 你只要用心去做的事,从来都能做的很好。”

  彼时正是清晨,朝霞灿烂,粉色的霞光穿过厚厚的云层照射下来,映到贺知的脸上,配合他嘴角浅浅的笑容,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温柔缱绻。

  “ 陆战生。”

  陆战生看的有些失神的时候,贺知叫了他一声。

  “ 嗯?”

  陆战生立刻回神问道:“ 什么?”

  贺知看着他片刻,微微垂下眼眸,又轻了下嘴角,说:“ 我有点冷。”

  “…”

  陆战生会意,挪了挪地方,把人揽进了自己怀里。

  朝霞的灿烂瞬息万变,渐渐散去之后,太阳悄悄冒了头,又洒下一片暖融融的金黄色的光。

  贺知靠在他怀里,额头轻轻蹭着他的下巴:“ 快过年了。”

  是啊,陆战生想,腊月已经过半,马上就又要过年了。

  “ 想要新年礼物吗?”

  陆战生低下头,抬起贺知的下巴,在他唇角轻轻吻了吻:“ 你说一个,我送你。”

  贺知想了想,说:“ 我希望过年的时候能吃上一顿肉。”

  “…”

  陆战生直接被逗笑了。

  笑过之后,他又在贺知唇上吻了吻,说:“ 我答应。”

  不止过年的时候,以后,要让你顿顿都能吃上肉。

  这一次,不再鲁莽,不再自大,也不再不计后果,要稳稳当当的,脚踏实地的实现这个承诺。

  这天下午,邮递员来了,送来了周明亮寄来的加急包裹,里面是陆战生之前请他帮忙找的蘑菇菌种,还有好几张手写的蘑菇养殖的技术方法,那是周明亮特意托人去首都农科院的专家那里问来的。

  陆战生拿到之后,如获珍宝,几乎是立刻就喊了宋见和赵俊李大宝他们去了夏舒呈家,把他家的几间屋子全部腾空了。

  吴铁柱他们听说陆战生要种蘑菇,也带着村里的几个壮汉过来帮忙在屋里砌了炉子,然后按照陆战生的指示,把之前打完粮食之后剥下来的玉米芯,麸皮,木头锯末等东西都运了过来。

  这些东西都是养蘑菇用到的基质,也就是蘑菇生长的特殊土壤。

  基质发酵的工作由陆战生亲自来做,他严格按照周明亮给的方法步骤,所有材料的比例和数值都要检查好几遍,半点都不敢疏忽,因为菌种很少,容不得半点浪费。

  等基质总算是做好的之后,陆战生先种下了少量的几株菌丝,做实验。

  恒温对于蘑菇的生长很重要,为了让屋子里保持恒定的温度,陆战生在房梁上拴了个绳,把温度计吊在了屋子中央,炉子里火的大小他亲自掌握着。

  由于任何步骤陆战生都不放心交给别人做,他就只好自己包揽了所有的活儿,所以最近这些天,他几乎是没黑没白的,睡都是直接睡在蘑菇房的。

  这期间,村民们相继过来参观,也都被陆战生拒之门外,因为他怕人们进进出出的,破坏了屋子里的恒定温度。

  可谓是很精心的在种了,可不知道为什么,过了四五天了,菌丝也没有继续生长的迹象。

  陆战生绞尽脑汁的也想不出是哪里出了问题。

  直到吴常德来了。

  吴常德想要进屋看看,但陆战生不让,吴常德倒是也没有强行进去,但在屋子外面观察了很久之后,站在床边朝里面的陆战生喊:“ 你这么种不行,种一辈子它也不长哩。”

  陆战生一听这丧气话就不高兴,但也没回嘴。

  吴常德见他难得老实一回,也没为难他,直接解释说:“ 种蘑菇跟种庄稼肯定是一样的,得让它喘气,你这样憋着它,它就是不长哩。”

  一开始陆战生不信吴常德说的,因为室外太冷了,要保证恒温就不能开窗开门。

  但又过了一天之后,他观察原本洁白的菌丝开始有发黑的迹象了,他就决定死马当活马医。

  倒是也没想到还真让吴常德给说着了,开窗通风之后的当天下午,菌丝黑的地方重新白回来,眼看着的也长大了一圈儿。

  蘑菇生长迅速,过了两天,就已经长成了小骨朵。

  而长出来的第一朵,被陆战生狠狠心掐了下来,然后拿着往小屋那边跑,边跑,边兴奋的大喊:

  “ 贺知!你快来看!”

  “我种出来了!我们马上就有蘑菇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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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陆战生:我的妈呀,这波灾难,终于过去了。

  贺知:弱弱的问,以后还会再有吗?

  陆战生: 没了,等我一步一步带领全村,乃至全县人民奔小康之后,咱们就该带着春生回城,回家,回北京啦。

  郑延: 听说还会有大型修罗场。

  陆战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