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生辰既然到了北境要塞,自然要将这两关四口十八隘都走上一遭巡查布防。如此便在雁门关待上了大半月,时值初秋,天气凉了起来,怕漼时宜受不得北寒之苦,便打算在巡过最后一隘芦板口之后启程回西州。

  芦板口位于雁门郡的最北,东望高柳,西接丰镇,是匈奴边境驻民最多的一处,也是最易起纷争的一处。

  草原物资贫瘠,难抵寒冬,总是在冬天到来之前抢夺物资,牧民与流寇时常厮杀惨烈,只为了能活过眼前这一年,为了活命,有时候也难免会将目光投向关内,伺机而动。

  周生辰几人在城外看了城防后已是日头偏西,于是便自城门进入,准备回驿馆歇息。为着来回行走方便,漼时宜这几日并未乘坐马车,而是自己单独一骑,途中偶能遇到飞禽小兽,凤俏随身带着弓箭,猎几只野兔大雁打牙祭,漼时宜便也将羽箭放置在马鞍上,跟着凑个热闹,这十余日下来,箭法倒是精进了不少。

  落日余晖落在城中,马蹄踏过满地残叶,清脆声中夹杂着闷响。城墙下靠着几个乞丐,享受着一天里最后的阳光温暖。

  其中两个乞丐在马蹄声响起的时候抬起头看了看,周生辰的目光一扫而过,似乎并未在他们身上停留。

  星野垂原,夜域山川。

  深秋天凉,漼时宜夜里转醒觉得有些冷,便朝着周生辰的方向靠了靠,寻那个温暖的怀抱。却摸了个空,另半边床榻凉的,竟不知道周生辰是何时离去。

  莫非是有紧急的事?漼时宜起身下床,正要去点烛,突然门一开,周生辰走了进来,一阵凉风裹挟着寒意涌了进来,掀起了周生辰的披风,随着关门的声音,那被掀起的衣角又缓缓地落了下去。

  漼时宜赤脚奔了过去,将自己结结实实地扎进周生辰怀里,紧紧地抱住他。

  “我身上凉。”周生辰嘴上这么说,却不舍得推开漼时宜,还是伸臂将她抱住了,微微用力向上一抬,让她的一双脚,踩在了他的靴履上。

  “现在不凉了。”漼时宜的脸在周生辰怀里蹭了蹭,闻着他胸前凉凉的味道,“你去哪里了?”

  “些许小事,”周生辰并未正面回答漼时宜的问题,“你怎么醒了?”

  “你不在身边,我睡不踏实。”漼时宜也没有追问,望了望窗外月色,“什么时辰了?”

  屋内未燃烛火,只有窗外投进的月色,落在相拥的一对璧人身上。

  此时情景,似曾相识。

  漼时宜的手臂向上,抱住了周生辰的肩,将脸贴在他的颊边,在他耳边轻声说:“上一次,也是这个时辰,也是陌生的驿馆,我也是这样抱着你,在你耳边跟你说话。”

  “嗯。”周生辰心里一阵酸楚,“你说,你出嫁的时候,师父不要来了。”

  “那日,你如果像现在这样抱着我,我便说不出这句话了,我怕是会说,师父带我走吧,我不嫁了。”

  “时宜……”周生辰轻抚漼时宜的秀发,似乎有些艰难地问了一句:“你可曾怨过我,不能将你留下?”

  “从未,”漼时宜在周生辰的颈间缓缓地摇摇头,“我知道你不能,先帝不同于当今陛下,尤其戚氏,对你多有忌惮提防……其实不用我阿娘说,我自己也知道,我离开是为了漼家,也是为了王府……如若不然,怕是终会落得个玉石俱焚的结果。你是手握重兵的南辰王,于朝廷而言牵一发动全身,我懂你的不得已,是为了保护漼家,护我周全。”

  “时宜……”周生辰唇边逸出一声喟叹,将漼时宜抱得更紧了。

  “我想知道,在中州……那日,师父在何处?”漼时宜稍稍站直了身子,看着周生辰的眼睛。

  “在城中,与和尚在风雪中用饭,食不知味。”周生辰也望着漼时宜。

  “军师有没有问你为何不去东宫观礼?”

  “有,我说我答应了你,绝不观礼。”

  “你这般说,军师不会觉得奇怪吗?”

  周生辰笑笑:“和尚那一双眼睛,早就洞穿一切,连同人心。”

  说罢将漼时宜抱起,走到床上放下,用被子将她盖得严严实实,“再不睡天都快亮了。”

  “你陪我睡。”漼时宜拉住周生辰的胳膊。

  周生辰单手解了披风,和衣躺在漼时宜身侧,将裹着被子的她在怀里抱了,轻声道:“睡吧。”

  漼时宜微笑着闭起了眼睛。

  寅时三刻,正是寐夜酣睡之时,全城寂寂,连犬吠声都听不到。

  一个黑影,自城墙里面翻了出来,悄无声息地顺着绳子慢慢向下移动,一边动作一边左右观察着动静,暗忖着今晚城门防守如此松懈,正是好时机……

  距离地面仅一丈,黑影刚要纵身跃下,低头一看,顿时僵在了城墙上。

  只见下面站着一个人,黑色铠甲,抱剑而立,见他望过来,便朝着他一笑,露出一排洁白整齐的牙齿,那笑容应是极美的,因为眼前这个人英姿飒爽,生得极美,可这笑容在他眼中,却让他不寒而栗。

  一上,一下,僵持。

  黑影左右看了看,下面站着的,只有一个人。

  暗自咬了咬牙,拼了。

  于是将手中绳索一撒,唰地一声拔出刀来,整个人朝着下方那人头顶狠狠劈去!劈不中也要砸死你!

  黑影从天而降,下面的人却纹丝未动,眼看着刀锋已经到了头上,那人突然动了。

  嚓——

  黑影的刀突然脱手,飞了出去,不,确切说,是手和刀同时飞了出去。黑影只觉手腕一凉,整个人因惯性朝前扑去,此刻才觉手腕一阵剧痛,张嘴就要发出一声惨叫。

  一团带着腥气的泥土突然塞进了黑影张开的口中,将他的惨叫全塞了回去。黑影不停地在地上翻滚着,喉咙中发出呜呜的惨呼,一双手自手腕处齐齐断裂,鲜血流了一地。

  然后他滚着滚着,不动了,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瞪着,就像看见了鬼,虽然他明知道,那不是鬼,可在他眼中比鬼还要可怕。

  是个女人,黑色的铠甲和束起的乌发更衬出她的利落,嘴角带着一抹邪魅的笑,半蹲在他身边,正在看他。

  只听她开口,声音清脆悦耳,语气平淡带着一丝揶揄,说道:“兄弟,出城的话,怎么不走门?翻墙多危险。”

  作者有话要说:

  还是没忍住要搞事情

  我没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