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捉的探子到了郭祚手里,第二日便招了,郭祚用了何种手段不得而知,只能说他镇守雁门郡这些年,对如何应付匈奴人,还是颇有心得的。

  当晚,中州监察侯的加急密报也到了。监察侯的密报非常详尽,还有专门的批注和分析。

  密报中表,匈奴王庭在岁前平阴之乱后确实有过大军集结南下的动向,但是大军开拔未过几日中州骤变,得到南辰王军肃清超纲的消息之后,王庭大军在大泽停驻,翌日回返。

  “看来想趁平阴之乱来我北陈分羹之人不少啊。”周生辰道。

  “这样看来,密探的口供可信,他们不是王庭的军队,是周边克鲁伦部的草原兵。”萧晏道。

  “克鲁伦部是匈奴边境最凶恶的一支草原兵,多为林胡后裔,也曾多次来犯,今年景不利,草原大旱,看来是要入关劫掠了。”郭祚道。

  “一个草原部族军,总比预想得要好一些。”萧晏看了周生辰一眼,起码战事不会绵延到匈奴王庭。

  “克鲁伦部骑兵凶悍且人众,原本周边有三个部落,悉数都被他吞并了,如今势大也不容小觑。”郭祚出声提醒道。

  “可是他们没有物资过冬,不会向王庭申纳吗?”萧晏有些不解。

  “凤阳王对北地不了解,”郭祚解释道,“如今草原分裂,匈奴多支被怀柔所吞,自顾尚且不暇,更不会管像林胡这种分支,草地上大多自给自足,活不下去互相厮杀之事常有,克鲁伦原本就是靠蚕食周遭部落存活,如今周遭部落尽灭,才会妄图入关。他部若是北进的话,也会遭到吞并。”

  “好,抢不过自己家,就到别人家里来抢。”萧晏嘲讽了一句。

  “远来是客,既然都准备上门了,那就留下吧。”周生辰一边说一边放下了手中的茶盏。

  明明是淡淡的语气和举止,郭祚坐在周生辰的下首,却突然感觉到周身凉了一凉,这陡然泛起的杀意让他不由得凝目去看周生辰。他自然知道这个留下的意思,犯我国门,来得去不得。

  这就是百战成神的小南辰王,不经意流露出的,是白骨血枯中走过来的霸气和凌厉。

  被捉住的密探除了身上有一张城防图,还有一个重要的消息,那就是雁门郡似乎来了一位重要的人物,身份未知,动向不明,这个信息需要送到首领的手中,至于首领如何决策,他不知道,他只负责情报。

  郭祚向周生辰禀述了他的计划,在手握重兵征战无数的南辰王面前禀述作战计划,他紧张得好几次险些咬了舌头,实在是有些班门弄斧,但是没有办法,眼下这战事首先是他雁门郡的事,殿下只不过是碰巧遇到施以援手,他总不能当个甩手掌柜,凭他郭祚也做不出这种事来。

  没想到他的计划竟然得到了周生辰的认可。

  郭祚从军中出来的时候觉得自己的步子都轻盈了起来。

  城防营驻军附近的一处草丛里,趴着一个人。

  他趴在这里已经整整两日了,自从他的伙伴出城送信再也没有消息之后,他便嗅到了一丝不寻常的气息,城里来的那个大人物,让整个城防布局发生了巨大的变动。

  他有十分的理由确认,他的同伴被抓了,所以短短两日内,城防布局悉数变化了。他现在要做的是传递最新的图纸出去,而且……他发现城防营的军队正在陆陆续续的撤离。

  他甚至听到巡逻的士兵说,大人来调兵增援,结果事出突然,只好从邻郡借兵换防。

  原来那个大人物,是来调兵的。

  却不知是何处起了战事,来雁门郡借兵。这个“事出突然”应是抓获了准备带图纸出城的密探,所以要去邻郡借兵,但是借兵需要时间,最快也要两日才到。对于他们克鲁伦部来说,这是个天大的好消息。

  因为他还听到士兵说,明日芦板口只剩驻军三千人了。

  他默默地揣好新绘的城防图,心里想:必须马上出城。

  深秋夜,晚风寒。

  周生辰坐在炉灶旁,拾起身边的木柴,扔进火堆中,看着火光渐亮。

  周生辰握住自己肩上的手,拉着她在身边坐下,笑了笑:“事无万全,永远不能轻视敌人。明日你待在驿馆,不要出门了。”

  “嗯,”漼时宜点点头,握紧了周生辰的手,“我等你回来。”

  “好。”周生辰应着。

  “不要受伤。”漼时宜又道。

  “好。”周生辰又应。

  “从前你说,很遗憾我没能陪你南北征战过,我那时说可以却食言了,如今总算是践诺了。”漼时宜将头靠在周生辰的肩上。

  周生辰轻轻地揽着漼时宜,当时那么说,其实是遗憾自己多年来在外征战,两人总是聚少离多,“战场凶险,你不怕吗?”

  “不怕,有你在。”漼时宜双手抱住周生辰的腰,将自己贴在他怀抱里,“其实我也想问你,王军的伙夫说,每次开战前,你都会来烧火,战无不胜的周生辰,会怕吗?”

  “会,”周生辰微叹,“怕带去的战士回不了家,怕战事不平,百姓遭殃。”

  每一场战事都有人失去生命,不费一兵一卒的胜仗只存在于史志里。

  “那你……不怕自己回不了家吗?”漼时宜坐直身子,看着周生辰。

  周生辰回望着漼时宜的眸子,良久,才缓缓说道:“待此间事了,我们就该启程回家了。”

  他似乎没有回答她,却又像是回答了。

  漼时宜点点头,再次紧紧地抱住了他。

  驿馆的一方小小天地,周生辰感觉到了漼时宜今夜的格外不同,成婚至今她一直都是羞涩的,从未如今夜一般主动。

  她学着他的样子,与他唇齿纠缠,肌肤相触,紧紧地抱着他不肯松手。

  一遍又一遍地,不知餍足地承受这索取,似是要将自己所有都尽献于他。

  她不安,她害怕,她却不说。

  他懂,他亦心疼。

  骤雨初歇,周生辰抱着她,似要将她揉进自己的身体,直至她沉沉睡去……

  午夜时分,乌云遮月,伸手不见五指。

  城墙上一条黑影快速向下,悄无声息地落在了地面上,四顾无人,毫不犹豫地狂奔而去。

  那黑影走后,城门黑暗处不知何时多了一人,目送着黑影远去的方向直至消失不见,而后他拂袖而去,檀色的佛珠在袖间一闪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