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鹿野慌慌张张地逃离了波洛咖啡店。

  手里还拿着一块新鲜的火腿三明治。

  “旅行者,路上这些奇怪的生物是什么?”耳机里传来钟离的声音。

  初鹿野低头,发现小小的帝君正他的衣领间微微探出脑袋,赤金色的石珀眼眸专注地看着他。

  他左右看了看,发现没人注意他们,于是拨弄了一下侧边略长的鬓发,挡住侧面的路人的视线,压低声音回答:“是、咒灵,因为人的、负面情绪而、诞生的,普通人、看不见。”

  口罩挡住了初鹿野嘴唇的动作,这一番交流十分隐蔽。

  “原来如此。”钟离若有所思,“那么你匆忙离开那家店,是因为发觉了那里有什么隐患吗?”

  “什么……难道!那里有、咒灵?”

  初鹿野先是疑惑,随后立刻震惊,当即转身就要回到波洛咖啡店里。

  然后他就发现胸前口袋里的帝君从容自若,似乎一点也不担忧的样子,石珀一般的眼睛里带着一点调侃的笑意。

  初鹿野愣了一下,这才回过味儿来——钟离是在调侃他落荒而逃的行径。

  黑卷发的少年缓缓收回将要转身的动作,黑发遮掩下的耳朵逐渐开始变红。

  他憋着气结巴了一下,不怎么流畅地辩解道:“我、我是为、为了,找个、人少的、地方、吃饭。”

  他只是从善如流地道歉道:“抱歉,旅行者,是我误会了。”

  初鹿野张了张嘴,却又觉得再辩解好像也没什么用。

  钟离总是这副样子,眼明心亮,好像什么都看穿了,但又始终温和地纵容别人在他面前耍的小心思。

  无论初鹿野说什么,都像是往一面平静无波的深潭里投进了一块小石子,水面没有溅起丝毫涟漪,什么也看不出来。

  初鹿野心里突然憋起了点郁闷,于是不再主动挑起话题,只是闷闷地在路边找了个椅子坐下,闷闷地从还半温着的三明治上掰下来一小块递给钟离,然后闷闷地吃完了这顿早餐。

  钟离尝了尝三明治的味道,以老派璃月人的专业口吻对这份异界美食发表了一番品鉴。

  非常具有参考价值的评论,即便是安室透听了也会表现出惊喜。

  可惜唯一的听众只是戴着能够收音的耳机,沉默地点着头,并没有给出任何反馈。

  钟离见状十分无奈。

  叛逆期的少年也许就是这个模样,上一秒还是晴天,下一秒就开始下雨。

  活了几千年的老爷子和年轻人之间终究还是有代沟的。

  搞不清楚这些年轻人到底在想些什么的钟离,也只能静观其变,指引着初鹿野完成了整个购衣流程。

  钟离想买的衣服,是符合正常成年男性身形的便服。

  初鹿野全程把自己当做一个不会说话的人形行走支架,和莫得感情的全自动付款atm机。

  进店、挑选、拿下老爷子要的衣服、付钱,全程不需要张嘴说出一个字,导购员就能笑得满脸开花,热情地将他们迎进来又送出去。

  以至于钟离原本等着他的询问,好告诉他为什么要买这些衣服,准备好的答案到最嘴边也只能无奈地咽下去。

  期间有导购员八卦初鹿野买这些衣服是买给谁穿的。

  毕竟初鹿野本人一看就是少年身形,即便身高不矮,身形修长,这些衣服对他来说也太大了。

  初鹿野原本可以不回答的。

  但他放在口袋里的手不自在地动了动,最后还是吐出两个字:“……朋友。”

  他全程没有说话,倒也不是在责怪钟离或者怎样。

  他其实是在反省自己。

  对他来讲,钟离是他这么多年来的唯一一个朋友,亦师亦友,没有其他可以参考的对象,他只能靠对方的反应来判断自己做得对不对。

  初鹿野这么多年来的生活经历,让他习惯于被教导、被引领。

  长辈的指引对他来说是不可或缺的东西,然而他却很少能触碰到同辈的友谊。

  从一开始就没有遇见过平等的付出与回报。

  所以在得到钟离回应的第一时间,初鹿野就将自己的全部放到了天平一端,等待着天平升起的另一端为他做出指引和教导。

  但是现在,钟离与他之间的相处并不像是教导者与被教导者。

  反而更像是若即若离的旅伴,关系浅淡,而且平等。

  所以天平失衡了。

  初鹿野并不知道怎么处理这样的关系,但他觉得哪里似乎出了问题。

  所以他立刻开始反省自身,希望能从自身的错误中,找出问题的解决办法。

  钟离猜不到初鹿野在想什么,但他有很多处理矛盾和问题的经验。

  一般来讲,对付不说话的人,要让他说话;对付说话太多的人,要让他好好听别人说话。

  但让这一切发生的前提是,有一个恰当的契机。

  而很快,这契机就到来了。

  初鹿野回家的路上,天气十分阴沉。

  乌云一团团的堆积在一起,看起来就像马上就要下雨的样子。

  初鹿野突然停下脚步。

  耳机里也传来了钟离的声音:“旅行者,前面的路,要小心。”

  和出门的时候相比,初鹿野的身上几乎没有什么变化。

  虽然他们在外面买了很多东西,包括钟离的衣服、初鹿野的工具和材料、一些钟离看中的奇怪石头和饰品古玩、重新采购的食材、补充的日用家居消耗品等等。

  但初鹿野依然两手空空,浑身上下没有一件背包和口袋。

  这些东西过会儿都会有人给他送到家门口去,要说他身上最大的变化,大概也就是钱包里少了的几张钞票,还有银行卡里变化了的几个数字吧。

  能让初鹿野突然停下脚步的,不是这些采购的商品,也不是钟离的提醒。

  而是前方飘过来的,咒灵的气息。

  最少是个一级。

  初鹿野在心里做出判断。

  两个闲聊的大婶儿从前方的街道向着初鹿野迎面走来。

  咒术师良好的听力让初鹿野能够听清她们俩到底在说什么。

  大婶a:“听说前面那家人又发生命案了?这次是丈夫杀了妻子。”

  大婶b:“哎呦,这是真的?不是前半个月才出了一起案子吗?”

  大婶a:“那还能有假!我邻居那家亲眼看见警车把房子围起来,抬着一个盖白布的担架出来的。”

  大婶b:“不得了不得了,那一片儿可真是太邪门了。这都这个月第多少起了?”

  两个大婶与初鹿野擦肩而过,走向了远离事发地的方向。

  在那里基本没有医院,也不靠近学校的情况下。

  钟离:“那个,就是你所说的‘咒灵’吧,旅行者?”

  初鹿野“嗯”了一声,加速向前方跑去。

  他的术式其实并不适合对付咒灵。

  毕竟【恶言击破】嘛,是利用对方内心执念源源不断产生的咒力,从而让对方由内而外自己崩溃。

  而大部分咒灵根本没有智慧,也不会受他恶言的影响,这种情况下,他能依靠的就只有自身的咒力,和普通的咒术师基本没什么差别了。

  这是一个极其擅长内斗,但并不适用于对付咒灵的术式。

  但是初鹿野必须要上前。

  因为越过这片住宅区,再走一条街,就是他的家。

  那里有他的手办、他的收藏、他的记忆,最重要的是,那里有还未‘降临’的魈的身躯。

  初鹿野不能保证,在躯壳被毁掉之后,他再做一个相同的,究竟能不能起到作用。

  还是说,魈的灵魂其实已经附着在手办上面了,只是因为他还没有完成任务,所以灵魂还没有在上面醒来。

  初鹿野不能保证这些可能性。

  所以他要尽全力确保,这些坏的可能性,通通都被排除在现实这条命运线之外。

  初鹿野一边跑一边单手结印,一道还剩四分之一的能量条出现在他视野右侧,平常无论怎样都说不流畅的话,这次突然自然而然地就从嘴里流淌出来了。

  【由暗而生,比黑更黑;污浊残秽,皆尽祓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