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红的方块骤然膨胀,仿佛疯狂增殖的木马程序一般,瞬间从天理掌中的一个小小玩具变成了狰狞的恶兽。

  恶兽锁定要吞噬的目标,朝着初鹿野猛然裂开了那张空洞的大嘴。

  然后就糊在了一块浮动着鎏金文字的护盾上。

  ——是钟离的玉璋护盾。

  初鹿野看着眼前贴在玉璋护盾上,似乎还不死心,正在缓缓蠕动的黑红方块,心里悄悄松了一口气。

  既然钟离先生的护盾能够防御住天理的攻击,那这场战斗就已经稳了七八成了。

  “……你要违抗天理吗,岩神?”

  天理转了转脑袋,冷漠的视线落到了正站在她面前的钟离身上。

  钟离面色沉稳,行动间还是一如既往的从容。

  他轻轻笑了笑:“这个称呼恐怕担当不起,我早已卸下了‘岩神’一职,如今不过是往生堂的区区一介客卿罢了。”

  “……”

  天理看了一眼面带微笑的钟离,没有说话。

  她将视线转向了一边的温迪和雷电影:“那么你们,风神和雷神,也要违抗天理的运行吗?”

  “哎呀,这个罪名我也担待不起啊。”

  温迪笑着,甚至还游刃有余地拨了拨琴弦,轻快道,“就像老爷子说得那样,我连神之心都被抢走了,现在不过是个柔弱可怜的吟游诗人而已,和你要找的风神又有什么关系呢?”

  雷电影看了眼旁边两个活得最久,因而滑不溜手的老油条,沉默了一下。

  “如果要问雷神权职这方面的事,你也许应该去找八重,至于现在站在这里的我……”

  她竖刀而立,眼神凛冽:“只是雷电影而已。”

  天理环视一圈,看着面前以三神为代表的众人,沉默了一会,似乎是在权衡什么。

  没过多久,她抬手,收回了还糊在玉璋护盾上的黑红方块。

  原本被黑红方块遮挡的视野陡然恢复,初鹿野愣了一下,下意识看向了不远处的天理。

  “三执政的选择……”

  她的视线瞥向初鹿野,金色的眼眸中隐约透出了几缕疑惑,似乎是在奇怪他怎么能得到三个神的支持。

  不过很快,她就收回了眼中的疑惑,目光重新变得冷漠而居高临下起来:“既然如此,此事的处理权就归属于此世之意识,天理不会再插手。”

  天理宣布完结论,就翻手收回了黑红方块,背后很快出现一排十字星形状的时空裂缝,似乎已经准备离开这里。

  “请稍留步。”

  钟离突然出声,喊住了即将离开的天理。

  “还有何事?”

  天理微微转头,目光依然冷漠,然而离开的动作确实停了下来。

  不愧是钟离先生,连天理都看他的面子。

  初鹿野在心里想到。

  钟离并不知道初鹿野在想什么。

  “他?”

  天理微微皱眉,自出现以来,头一次露出了再明显不过的嫌恶情绪:“让他去找即可。”

  她的视线指向了初鹿野。

  “……我?”

  初鹿野一愣,迷惑不已地伸手指向了自己。

  然而天理却像个谜语人一样,不再多说什么,很快就消失在了身后的十字星裂缝中。

  裂缝闭合,天理离开了这里。

  众人的目光顿时集中到了初鹿野身上。

  初鹿野奋力地回忆了一下,确信他连这个世界的意识是男性都是第一次知道。

  ……为什么总有人觉得他知道那些他明明不知道的事情啊!

  初鹿野的内心在奋力吐槽,现实中的自己却只能愣在座位上,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反应才好。

  他左看右看,最后还是把脑袋转向了旁边的司机。

  “你们、先回去、吧。”

  明明已经停下车好一会,却还握着方向盘,努力保持目不斜视,此时已经满脑门子汗,甚至觉得自己马上就要被灭口的司机闻言,如蒙大赦。

  他连声应道:“好,好!”

  开始招呼起后面两辆车上的同伴来。

  于是等到初鹿野下了车,三辆越野车就像屁股后面有个天理的黑红方块在追一样,一个跟着一个,飞快地逃离了现场。

  初鹿野看着三辆车以远超来时的速度,绝尘而去,转头就对上了众人的视线。

  “嗯……我、我说、不知道,可以吗?”

  初鹿野小声道。

  空气沉默了一下。

  荒泷一斗突然哈哈大笑,用力地揉了一把初鹿野的卷毛脑袋:“当然可以啊,旅行者!”

  “既然你不知道,那就肯定是那个什么天理说谎了嘛!有什么可以不可以的!”

  初鹿野被荒泷一斗收敛得不太明显的手劲按得低了低头,不怎么流畅地猜测道:

  “因为、我不是、有些记忆,还没打开、吗?有没有、可能,那个找到、他的、方法,在那些、记忆里面?”

  他看向钟离,试图征求意见。

  钟离微笑着向他摇了摇头:“不必求助于那份记忆,我记得你同我说过,你有个下落不明的曾祖父?”

  初鹿野微微一怔,没想到之前向钟离先生吐槽的那一大长串琐碎都被他记在了心里,连这个微小的细节都没落下。

  他点了点头:“是……我确实、有这么个、曾祖父。他叫,初鹿野、源一。”

  “是他创立了你们这个家族。”

  钟离接上初鹿野的话语。

  “……差不、多。”

  初鹿野想了想,点头道。

  虽然家族的起源其实并不是初鹿野源一,但真正将初鹿野家振兴,发扬了他们家术式名头的人,确实是初鹿野源一没错,在这之前的祖辈,用他祖父的话来说“不过是些籍籍无名之辈罢了”。

  这样想的话,说他创立了这个家族也没什么错。

  所以……他曾祖父和这个世界的意识有关吗?

  “但是、他应该、已经在、失踪的、时候,被、那个脑子……”

  “我想,此事应当没有这么简单。”

  钟离摇了摇头。

  “那……”我们该去哪里找他的下落呢?

  初鹿野的下半句话还没问出口,就发现面前的众人都将齐齐视线投向了他的背后。

  钟离更是收起了脸上的笑意,神色缓缓沉凝了下来。

  “?”

  看不见自己身后发生了什么的初鹿野打出一个问号,和旁边同样看不见的荒泷一斗一起扭身、转头,将视线投向了身后。

  他们身后建筑物的阴影处,缓缓走出了一个长发黑衣的男人。

  一身明显与时代脱节的衣服,然而发尾却时髦地打了个卷,不知道是守古还是追新的长发男人勾唇一笑。

  他什么话也没说,然而那张与初鹿野有五分相似的面孔已经说明了一切。

  初鹿野听到他的心声。

  【你好呀,我的后代。】

  毋庸置疑,这个人就是脑花口中,已经被他杀掉了的那个初鹿野源一。

  说实话,既然已经知道了初鹿野源一与世界意识有关,初鹿野就一点也不惊讶他为什么能跨越那么长的时间,活到这个时代了。

  但是,这个自称“初鹿野源一”的人身上最大的问题,其实并不在于他的年龄,而是在于他给初鹿野感觉。

  ——空空如也,和一团空气没什么区别,然而初鹿野却能听到他的心声。

  这简直和一个陶瓷人偶有思想和心声一样不可思议。

  初鹿野源一笑着看向初鹿野,好像听见了他在想什么一样——按照他是最初发掘【恶言击破】这个术式效果的人来看,他能听见初鹿野在想什么也是再正常不过的。

  【奇怪为什么我给你的感觉像空气一样对吗?你猜得没错,这只是一个容器而已。】

  初鹿野源一带着笑意的心声传到初鹿野脑海里。

  【事实上,如果你见过“未来的你”的话,你就会发现,他给你的感觉,和我身上的是一样的。】

  初鹿野瞳孔一缩。

  虽然对未来的自己变成那样的原因有所猜测,但初鹿野怎么也没想到这个原因最后会这么……令人厌恶。

  【所以,你是在培养容器?】

  “哈哈哈,不愧是我培养的后代,脑子转得很快嘛。”

  初鹿野源一突然笑出声来。

  他看着初鹿野,眼神里除了恶质的愉悦之外没有任何东西。

  “在奇怪为什么我不用像那个‘你’一样只能用心声交流吗?”

  初鹿野源一笑容不变,眼神中的居高临下却骤然变得明显了起来。

  “这很正常啊,给容器定下的规则——神明当然不用遵守。”

  初鹿野神色陡然一沉,眼中的怒火燃烧得更加旺盛。

  【所以,那些限制术式使用者的规则,都是你……】

  “哈哈哈,不用怀疑——那些都是为了捏出一个符合我心意的容器。只不过这些后代实在是不争气,竟然连一个值得我多看几眼的都没有出现。”

  初鹿野源一啧啧两声,露出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所以你才……!】

  “是啊是啊,所以我才特意干涉了一下他们,让他们造一个好一点的容器出来。”

  初鹿野源一满不在乎地点头,笑道:“都已经说到这个地步了,就不必再想瞒着你旁边的那群人了吧?我就直说了——”

  “你的诞生,可是我照着这个模板捏了好久才捏出来的,包括那个口吃——是不是让遵守规则变得更容……哎,我话还没说完,突然吓人干什么?”

  初鹿野源一侧身往旁边让了一步,躲过了旁边突然从地下突起的岩脊,又往后退了一步,闪过岩脊震出的共鸣波,嘴里原本还想接着往下说的话自然也就被打断了。

  初鹿野源一摇了摇头,还没来得及装模作样地叹气,四周就又是几柱岩脊从地下突起,呈一个六角形状将他围在了里面。

  “啧,异世界的生命就是难搞……”

  他咂舌,缓缓转过头,脸上的漫不经心的神色终于收敛了起来。

  “既然这么快就挣脱了命运的压制,那就不妨让我再给你找点乐子。”

  “敬谢不敏。”

  钟离语气平平。

  他活动了一下手腕,伸手给还在僵直状态的众人套上了玉璋护盾,还在缓慢动作的温迪、雷电影,还有其他人行动立刻就恢复了正常。

  捕捉到关键词的初鹿野立刻抬头,眼中流露出一瞬间的讶异、担忧,随后立马转变为了自责。

  “我……”

  钟离食指抵唇,对他做出一个噤声的手势。

  他摇了摇头,将担忧之外的情绪——无论是愤怒还是其他——都收敛得很好,几乎看不出一点外露:

  “什么也不必讲,待此战得胜,一切都会水落石出。”

  被岩脊围在其中的初鹿野源一几乎要被气笑了:

  “这么自信?真以为你们在与这个世界牵扯这么深的情况下,还能轻易逃脱我的掌控?”

  他抬起一只手,能历经千年仍功能完好的岩脊的封印顿时像是被风化了一样,化作纯粹的岩元素消散在空气中。

  “就让我看看,异世来客的身份,还能庇护你们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