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德莉亚后来又让茱迪小姐送了两瓶酒。

  她酒量很好, 从未喝醉,但或许这天晚上她就是在追求喝醉的感觉,完全不顾及那都是烈酒, 喝水般玩命往口中送。察觉这一点的歇洛克可就没有陪她一起喝了, 只是喝着茶水陪她。

  大概是宾果游戏没玩够,两个人又开始互相提问回答。

  最开始是冷知识,反应慢了些的阿德莉亚输了也不愿意接受嘲笑, 干脆利落地扔了一便士过去。

  但她还是被嘲笑了。

  “你也太小气了些。”歇洛克笑道。

  阿德莉亚充耳不闻,继续提问。

  可问着问着,问题的性质就变了。

  阿德莉亚:“哭的最伤心的一次是因为什么?”

  歇洛克沉默地把硬币扔回去拒绝回答,于是收获一个得意的朋友。他惯常问了个知识问答,得到答案后他的朋友却开始得寸进尺——

  “最讨厌的人是谁?”她问。

  喝醉了的你倒是挺烦人的, 他心想,最终还是谦让地把硬币扔给她表示认输——就让着她找回场子吧,因为忘记初见日期而落败的耿耿于怀的小心眼的朋友。

  “衬衫的价格是九磅十五便士——”又赢了的阿德莉亚开心地用奇怪的标准英音道, 像是个得了糖果或者考试高分的小孩。

  “你喝醉了,阿德里安。”歇洛克无奈地看着眼前的人,“你就非得通过耍无赖的办法将那几枚可怜的硬币索回吗?”

  阿德莉亚已经开始抱着酒瓶了:“我没醉,你要相信我体内代谢酒精的酶相当发达, 哈, 算了,说了你也不懂。”

  十九世纪的伦敦不懂什么叫乙醇脱氢酶,她骄傲道。

  歇洛克:有些被冒犯到,但是好像不生气, 我跟醉鬼生什么气呢。

  “那你把酒瓶放下。”

  阿德莉亚果然听话放下, 可下一秒又抱了起来, 又喝了一口:“不行, 不能让你喝酒,你那酒量我怕你睡错房间,我可是有洁癖的,你上次就睡错床了。”

  救命,你可别说了,歇洛克无奈地心想。之后不抱什么希望地试图谈条件:“我承诺我今晚不再沾一滴酒,如果你把酒瓶放回去。”

  出乎意料的,看上去不完全清醒的她想了想,几近乖顺地把酒瓶放了回去:“行吧,看在你是福尔摩斯的份上。”

  他一时怔愣。

  炉火渐渐地小了,歇洛克突然觉得自己明明也不是会照顾人的性格,为何同这位朋友呆着的时候,又要操心围巾,又要关心壁炉。

  好吧,看在他是阿德里安的份上——他从座位上起身,弓身添了些柴火,壁炉的火又旺了起来。

  身后他的朋友低低喟叹,在他耳中竟诡异的有了些嗔怪的语气:“我的喉口在燃烧,是因为火炉的温暖太盛了吗?”

  歇洛克本拿着火钳,这会儿恨不得用火钳敲他脑袋:“不,是因为你喝的酒接近五十度,先生。”

  连累他没喝几口,头都有些晕乎。

  小说里面的话,歇洛克·福尔摩斯是不是一个孤独的人呢?阿德莉亚迷蒙着,眼中倒映出侦探模糊的背影,与书中的那个重合,又好像不一样。她面前的侦探,好像就是她认识的侦探,而不是书上那个。

  他这样的人怎么会是孤独的人呢,他应当孜孜不倦地解决一个又一个问题,克服一项又一项困难,然后收获鲜花与赞美,事业友情。

  她的眼睑渐渐有些沉重了。

  如果有这样的人为伴,她是不是就可以不是那个顾影自怜的、失败的研究员,而是一名忠诚的朋友、坚定的医生呢?

  ——是睡着了,还是醉倒了?

  歇洛克回头的时候看见在炉火的影子下,友人的头柔软地低垂着,有些长了的额发散落下来,漆黑之间又显出洁白饱满的额头。往常苍白的、微抿的嘴唇被酒精润泽,诱引出殷红的艳态。

  他的呼吸很浅,甚至堪称细弱,比不起火焰跳动的哔啵声,歇洛克甚至看不见呼吸的起伏,恍若画面静止。

  阿德里安似乎能使身边的一切静止、停顿。

  “阿德里安,回房间里睡去。”

  歇洛克低声呼唤他的朋友。

  阿德莉亚猛然从睡意中惊醒,睁大了眼睛——歇洛克的脸离她如此之近,她几乎要被吓到停止呼吸。但当她看清那是谁的时候,又迷迷糊糊地放松了戒备,甚至露出一个傻乎乎的笑容。

  她如同绿叶上的一滴露水晶莹,又像春风吹开的一朵蓓蕾,一道浅浅的声音也能惹起一丝晃动。她被吓到屏住呼吸的样子又有些过于可爱,潋滟的碧绿色双眼色调变化不定,令他第一次产生了一种接近于心软的情绪。

  “注意距离,先生,”她笑完之后又绷住了标签,说话带着一点娇慢,胡乱地揉了揉眼睛,“我困了,晚安。”

  说罢,她也懒得管自己的外套又或者餐桌上的一切,也不等回应,步履平稳地往楼上走去。

  看上去一切都好,但歇洛克从朋友雾蒙蒙的眼神中判断对方并不清醒,并不放心他独自一人上楼,只得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的两步距离。

  贝克街的楼梯有多少阶?阿德莉亚眼睛都快睁不开了,只在心里默数。

  直到最后一步。

  “小心!”

  她还没意识到自己一脚踢到了台阶后仰摔倒,她身后的朋友就已经接住她了。

  阿德莉亚这才睁开眼,唔,数错台阶了,嗯?歇洛克的脸怎么又挨得这么近?

  “你力气再大一点,我就可以被弹回我的房间了,”她耿直道,“你太硬了,咯得我背疼。”

  她伸出右手,想扶他的肩膀,错焦的视线导致她触摸到他关切的脸,她微微睁大眼,像个拿到新奇玩具的小孩子,碰了碰他的颧骨又摸了摸鼻尖,轻轻地“欸”了一声。

  “你不讨厌这样吗?”她困惑道。

  是有些痒的,他在心里回答。

  她又摸了摸自己的脸:“我离别人太近会觉得有一点点别扭。”

  仿佛自说自话般,她这次扶到了他的肩膀,借着他的力站好之后,总算平稳走完了最后三级台阶,回头又有些不解地问他:“你真的不讨厌我吗?”

  “怎么会?”他听见自己不受控的回答。

  然后她露出了一个快乐又天真的笑:“那太好了,我可以睡觉了。”

  然后一步一步地,仿佛无事发生的,慢悠悠晃回了房间门口,又回头道:“晚安。”

  顾虑不了太多莫可名状的情绪,歇洛克长舒了一口气:谢天谢地,阿德里安至少记得房间在哪。可还没等他这一口气完全吐完呢,又听到房间里砰的一声响。

  来不及思考更多,歇洛克猛地推开房间门。

  他的朋友一脸懵地坐在地上,因为疼痛露出了些不满的表情,听到门打开之后抬头看向自己:“进门前要先敲门。”

  歇洛克简直有些崩溃了,但他终于是纵容了朋友的小毛病,顺着道:“如果你没摔倒的话,我本不打算进来的。”

  阿德莉亚揉了揉自己疼得要命的尾椎:“我是被你吓得。”

  恶人先告状也不过如此。尽管心里恶狠狠地腹诽了自己这位难得不靠谱的朋友,歇洛克终究再次纵容了她,走到床边扶了一把,只是他的动作简直比第一次认识时还要克制。

  “看在你主动搀扶的份上,我原谅你了,福尔摩斯,”阿德莉亚自顾自地点了点头,躺在床上,粗糙地拽了把被子盖在腹部,安详地闭上眼睛,“帮我把门关上,侦探,晚安。”

  歇洛克无法说清自己是对自己的胡思乱想失去了耐心,还是对她。他简直粗暴地把被子将阿德里安彻底蒙住,没好气道:“晚安。”

  可走到门口,他又回头看了一眼,他的朋友似乎根本没有把头从被子里探出来的意思。

  ——我这是为了明天不被指控谋杀。

  他又折返,将被子拉下来,至少让朋友不至于窒息而亡。

  “可真有你的。”他咕哝道。

  啊,这个角度来看,阿德里安的脸还真是有些圆乎乎的。

  鬼使神差的,歇洛克伸出手,揪了一下他的脸。

  “别弄我,”她伸手要将他的手拍掉,可或许是酒后身体多少有些绵软,没有什么力度,只是轻轻地搭了上去,“记得……圣诞礼物。”

  歇洛克失笑,这名洁癖的朋友还不是没有洗漱就醉醺醺地往床上倒?但今天就这样吧。他忽略她柔软的手贴着他的手背的奇妙触感,将朋友的手塞回被窝,将蜡烛熄灭,终于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

  在转身之前,他在黑暗中凝视了数秒她柔和的侧影。

  夜与星光从她的窗台流泻而入,温热的血液在他体内流淌,怂恿心脏加快跳动,供给更多的血液去大脑,令他记住今夜的一切。

  或许我今天也喝醉了,他想。

  第二天是圣诞节,即便是偏远的海湾也难免多了几分节日的氛围。歇洛克最近同阿德莉亚游逛的时候,无意间激起了几分对科尼什语的兴趣,正巧他从房屋原主家里获取了几本相关的书籍,便吃着早餐看着书。

  他来到此处之后,旅行游逛等种种安排均由阿德里安负责,他只负责听话,而这样的安排在经历混乱又缓慢的一夜后,好像又多了不同寻常的色彩。

  他的朋友生生睡到了十点半才姗姗来迟。

  “你倒是挺能睡的,”歇洛克抬眼看她,“早餐都热三回了。”

  “早安,福尔摩斯,昨天是你把我拖回房间的吗?我记得我睡着了,”她调了调自己的领口,“圣诞快乐。”

  她的精神状态显然还不错,和往常醒来之后仍旧疲惫的模样截然不同。但她好像又完全忘记了昨天她莫名其妙的举动,显得再自然不过。

  “嗯,”他生硬地回答,嘴角常规工作般弯了弯,决定暂时将那些纠结留给自己,“圣诞快乐。”

  阿德莉亚摸了摸盘子,早餐还未完全冷却,便也不再麻烦女仆:“可惜你没有带上小提琴,这样的节日或许适合有一些乐曲。”

  “你不能总指望着我演奏,”歇洛克的语气好像比往常冷漠,“我可不是专业小提琴手。”

  “我得珍惜这段时光,好好使唤使唤你。”阿德莉亚却没觉察,仍旧理直气壮。

  等她写完《血字的研究》,侦探声名大噪了,她哪还使唤的动大侦探?

  歇洛克隐约察觉到她话语里还有别的意思,但他确信对方睡着后将昨夜种种完全忘却,也只能叹了口气道:“我都为你拉了不少琴曲,但我从未见过你的音乐素养有丝毫的长进。”

  “可能因为我没有艺术家外婆吧,”阿德莉亚歪头想了想,“没事,现在我至少能区分莫扎特和肖邦了。”

  “我的天哪,”歇洛克终于将心思全部放到聊天之中,夸张地感叹,“我从未听闻有人将此当作成就。”

  “那你现在见到了,”阿德莉亚不以为耻,“你不也记不住日心说吗?”

  “我是主动舍弃这一部分知识的,这不代表我缺乏常识,先生,”歇洛克再三强调,“但你不能总是兴致勃勃地要求我演奏之后不知道我演奏的是什么。”

  “我要真想研究那个我就去听音乐会了。”

  “那待到回伦敦之后,你可得陪同我去听萨拉萨蒂的演奏会。”他趁机提了条件。

  “啊——”阿德莉亚突然想起了什么,狡黠地笑了,“好的,这便是你的圣诞礼物。”

  歇洛克这下觉得自己亏了,眉头一挑:“我实在是未曾想你竟偷懒到这种地步。”

  阿德莉亚放下餐具,好整以暇道:“‘帕格尼尼再世’,我再怎么对音乐不敏感,我多少还是听过他的名声,更何况你以前还邀请过我。”

  歇洛克愣了愣。

  “他的票可不好买,”阿德莉亚有些得意,“不过我通过威科姆教授拿到了两张贵宾票,我想你一定愿意在一月六日回到伦敦听他的演奏。”

  作者有话说:

  歇洛克:她是渣女,她忘了我们之间的一切。

  歇洛克:但是她邀请我去音乐会诶,她就是想陪我(x)

  以及蠢作者:推感情线靠假酒

  ps,adr断片了

  这种感情细节满满的章节,俺就不说太多话来烦人了,今天你们负责说-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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