研究人类, 最好还是要从具体的人着手。

  约翰·华生觉得自己合租的室友不难相处,并不符合他在圣巴罗米医院所听到的古怪传言,但华生又时常发觉他确实有不寻常的地方。据说他是个孤僻的人, 过去倒还有几个说得上话的朋友, 现在却只做个独行者,即便是帮助他获取这份工作的斯蒂尔顿医生,也难以从他那获得几分好脸色。

  他搬来时, 福尔摩斯本住在另一间屋中,但就在他要将行囊搬入之时,福尔摩斯又改变了主意。

  “我愿意承担多一些租金,”福尔摩斯说,“但是我恐怕我想要换个屋子, 这个房间对我来说恐怕小了一些。”

  对于华生而言,少些租金也是件美事,于是耽误了几天, 他搬进了本来福尔摩斯住的那个小房间。

  回到伦敦之后,华生时常感觉到生活无聊透顶,毫无疑问,这一名室友给他带来了很多生活中观察的乐趣。

  他试探对方的知识范畴, 试图敲出室友的过去, 最令他觉得有意思的,是时常有些似乎是三教九流的人士找上门来,他们有的傲慢,有的谦卑, 而一旦回访, 都变成一种奇妙的敬佩。

  有一名叫雷斯垂德的人似乎来得比较频繁, 多的时候一周能来四次, 他的到来有时令室友十分高兴,有的时候又令他情绪暴躁,还有的时候,是低落。

  这一切也能从他的小提琴中体现出来——他对琴曲似乎没有特殊的偏好,至少华生没有总结出特别的规律,除了偶尔会在黄昏时拉上《流浪者之歌》中令人心肝摧折的那段缓板之外,没有说谁的曲目更常出现。

  最叫人崩溃的是他情绪极差之时会“大兴土木”,好在此后又会拉一些悦耳的曲子稍微抚慰室友受了伤害的耳朵。

  他无意中瞥见这位室友似乎是在写文章,列举了一些狗的用途,不过他没好意思仔细看。

  最令人觉得奇怪的举动是,有时候,他进他自己的房间,会敲门——华生不止一次看到这个动作,有时候只是抬手又放下,有时候没注意,甚至敲了上去。

  华生甚至感觉他在做这个动作的时候是雀跃的,却又带着些难以捉摸的悲伤。

  他同样目睹了这位朋友与圣巴罗米医院的医生,斯蒂尔顿医生的争执,从他们口中他听见了另外一个名字,阿德里安·赫德森,与房东太太同姓氏,华生试探着问了可亲的房东太太,得到了答案是那是她的侄子,目前似乎是在布鲁塞尔留学,也是一名医生,现在还寄信回来呢。

  从不同的人口中转述,华生渐渐构建了这一名医生的形象,他在医学上恐怕颇有造诣,却因为各式各样的原因阻碍了他的职业前途,终于在去年决定重新起航,去布鲁塞尔的医院精进一番技术。

  而那个争执发生过后的晚上,福尔摩斯也不似往常,他既不做实验,也不拉小提琴,一个人,倚靠在长沙发上,手臂搭在一侧,就好像旁边有个人坐着同他聊天一般。华生判断他眼中或许有一些茫然若失的神色,在那时候即便华生弄出些什么动静,也无法引起这位室友的任何一点注意。

  华生仍记得搬进来的时候,这位古怪的室友说过,在他安静思考的时候最好不要打扰,但他那天受了房东太太的委托,非得要他吃上晚餐不可,只能贸然打扰了。

  “你不吃些东西吗?”他问道。

  室友的鹰钩鼻使他显得机警又果断,但在暮色昏暗的时候,模糊了某些他的特性,使他看上去感性起来。

  “我是应当规律进食的,”他莫名地笑了一下,“尤其是我的室友是一名医生的情况下。”

  华生意识到这或许是个了解他过去的机会,自然地接了下去:“看来你对于同医生当朋友颇有心得。”

  他并不对他会说些什么十分抱希望,但或许是早晨的争执勾起了这位室友的一些回忆,他抬起眼看了他一眼。

  “是的,恐怕没人比我更加经验丰富,”他说道,“因为……旁边总该有个医生。”

  “什么?”华生没有听清他中间跳过的那个词,隐约听出或许是d开头的某个单词。

  “我已经记不得他是何时离开的了,”他提高了音量,“或许已经很久了,我都快忘了如何识别医生的字迹,更何况我从来就没有学会。”

  “呃,也不是所有医生的字迹都难以捉摸,大多情况下或许懂得一些拉丁语会有所帮助?”华生不确定地说。

  “我看你总是在试探我的知识范畴,不知你得出什么结论没有?”歇洛克没再继续关于医生的话题,他说是要吃些东西,却仍旧在沙发上没有动,“我也猜到你忍耐许久,想知道初次见面时我何故推断你是一名从阿富汗退役的军医。”

  “我本来猜测是有人告诉过你,但小斯坦福说他可没说,并赞叹了你,呃,独到的能力。”

  “他用的形容词恐怕是荒唐或者古怪,你倒是精通文学及语言的奥义,”他的语气带着一种漠然的懒散,却在下一句带了一些温度,“这是医生独有的修饰能力吗?”

  华生感觉自己或许是被微妙地嘲讽了一下,因为他在他列的“福尔摩斯知识范畴表”中,文学那一栏填的可是“无”。但他同样注意到,这位室友每次提到医生一词的时候,似乎都有一种特殊的指向性。而基于某种神秘的直觉,他想到了这位是室友的前任室友——或许在他搬来之前,这个小屋里住着另一个同样让旁人摸不着头脑的神秘人。

  “你指的是赫德森医生吗?我倒是很好奇他是怎样的人,”华生走到窗边,看向窗外,“你似乎又有访客,需要我将起居室让给你吗?”

  “如果你确实对我的工作好奇的话,我愿意邀请你参与其中一部分,”歇洛克没有回答他的前一个问题,“我想你会很愿意旁听,我想这次的信息会有些趣味,雷斯垂德已经忙到无法亲自上门求助了。”

  尽管他说着有趣,但华生回过头,却发现他的表情仍旧带着久久不去的忧郁。

  合租的这段时间,他见过许多他不同的表情,有时候他就在屋子里做实验,试验成功后甚至手舞足蹈,只是几乎所有的高兴到最后都会有一个茫然的收束,和此刻的忧郁相仿。

  好在当他真正跑起来、思索起来之后,他的忧郁便一扫而空,体现出一些活跃的特质。尽管只有三天,这桩发生在劳斯礼顿花园街的案子就结束了,但探险过程中给华生带来了前所未有的体验与乐趣。

  他翻开那天的回声报,发现,果如这位“业余猎犬”所说,报上将功劳完全归给了雷斯垂德和葛莱森。

  侦探坐在沙发上,并不抗拒医生的提问,将他的思考过程条分缕析地说明。

  “你实在太过谦逊了——实在精彩,我是说你的思考实在精彩——实话说,我这几天也记录了不少所见所闻,但我怎么就无法得出你的结论?”华生忍不住惊叹,“你的这些本领应当公布出来,让大家都知道一下——你应当发表这个案件,如果你无暇顾及的话,我可以替你发表。”

  “这只是个简单的案件而已,”歇洛克对于别人夸奖自己的侦探才能还是受用的,尤其是对方如此真诚的情况下,“这不过是微末的工作——我并不需要更多的人认可我的才能。”

  他的语调突然变得很慢,目光停留在起居室的书架上。

  “不过若你愿意的话,那便写吧,我人生计划中本来包括拥有一本自己的传记,”他从沙发底摸出他的小提琴,“完成它正好需要一名作家。”

  可他突然又放下了琴:“我有个冒昧的请求——我能否看看你的笔记本?”

  华生自然没有拒绝的理由,这一切本就是记录了他的想法。

  他并没有从头翻到尾,只粗略看了看关于这个案件的部分,良久他笑出了声,很轻很低,然后将笔记本归还,重新拿出他的琴,将之架在肩上,于是优美悲伤的音乐从他的琴弓之下流淌而出。

  是《流浪者之歌》。

  作者有话说:

  中间的这个案子是血字的研究,应该看得出哈。

  然后不知道这样的写法如何,啊,写这本确实了却了我的一些心愿(安详)

  ps,要说狠,还是得评论区刀得狠(大拇指),我这点文字不值一提。感谢在2022-01-05 23:51:43~2022-01-06 22:29:3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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