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德莉亚最终还是没能坚持到诊所——倒不是坐着难受, 主要是眼看着认识的人越来越多,个个都要打趣她,面皮薄的姑娘确实顶不住, 她都恨不得连人带马一起挥别自己单独回去。

  歇洛克在这样的场合反而十分坦然, 甚至很自然地能同不熟悉的路人打招呼,俨然反客为主的模样。这个时候是他觉出意思了,故意拖延, 仿佛肯特郡的新晋交际花。

  于是阿德莉亚又后悔了——还不如骑着马回去呢,至少她能把脸藏在他的颈间。

  好不容易要到诊所了,可奥瑟拉医生都带着病人,两个人趴在诊所外面看。

  “哟,这不是我们赫斯顿医生吗?”奥瑟拉轻佻地吹了个口哨。

  阿德莉亚看见病人总要端正自己的严谨形象, 但是奥瑟拉医生都带头不做人了,她也没办法端形象了。

  “奥瑟拉医生,您能不能稍微注意一下形象, 带着病人出来看热闹算什么呀!”她试图严厉地指责。

  “热闹好看,热闹好看,”淳朴的病人嘿嘿一笑,“大家都是朋友, 不要那么严谨, 谈恋爱是好事嘛。”

  奥瑟拉故作不闻,很是自然地同歇洛克打招呼:“嗨,侦探,看来是求婚成功?”

  阿德莉亚都想问怎么全世界都知道似的?歇洛克告诉了多少人?

  忘了自己手上那枚闪光的戒指。

  “那当然, ”歇洛克的手自然地搭上阿德莉亚的肩膀, 这是他们还是友人时候常常的动作, “我都没有给自己留退路的。”

  阿德莉亚拍拍他的手要他放下来, 似乎是抱怨,却挥不去嗔意:“你那是没给我留退路。”

  “啊,安妮害羞了,”歇洛克扬眉,语气促狭,“我先同她去休息室了?”

  奥瑟拉夸张地摘下帽子行了个礼,为生动活泼的后辈们献上祝福。

  “奥瑟拉医生,”那位来门诊聊天的患者悄咪咪八卦道,“赫斯顿的未婚夫不是布拉肯斯托吗?”

  “那你的消息过时了啊,”奥瑟拉笑道,“对了,你这次为什么来看病?”

  回到房间的阿德莉亚什么都不想管,帽子往衣帽架上一放,自己就扑到了沙发之上,将脸埋在枕头里。歇洛克看着好笑,自发自觉地把外套和帽子放好,坐到她旁边,拍拍她的背。

  “你都不招待我。”他故意指责。

  “你都已经把自己变成此间的主人了,还要我招待你。”她的声音闷闷的,只留个后脑勺给他。

  歇洛克觉得今天自己笑得太多,脸都快笑僵了,但此刻他还是笑了出来:“好了,你进来就扑沙发,都没看见我带来的玫瑰。”

  于是她又坐起来:“在哪儿?”

  阿德莉亚瞄了他一眼起身去衣帽架那,果然看见自己大衣的口袋里插了一朵拔了刺的玫瑰:“倒是满细心。”

  她表扬道,没注意到自己的脸颊此刻比花朵更红。

  他走到她身后,将花朵别在她耳旁。

  “这样不好看。”她嘀咕,不过也没摘,对着镜子稍微调整了一下。

  歇洛克就在她身后,沉默了片刻:“我确实觉得戒指越闪耀越好。”

  他深刻意识到戒指确实该大一点、闪一点,这不全是无稽之谈。

  “嗯?”

  比如能让所有人看到她已有良人。

  他没说出来,准备稍微攒一攒以后再说——免得有人没过几天就嫌弃他没有意趣。

  镜中的他们多么般配。

  两个人终于有空聊聊正事。

  “后来米尔沃顿你是怎么解决的?”她问他。

  “啊,不是太光彩的手段,还是不要告诉你为妙。”歇洛克回避了她的眼神。

  阿德莉亚立刻就顺着问:“怎么做的?”

  他要躲,这回终于让她抢到了主动权,她就踮了脚逼他对视,可落到他眼中之时她却发现他带着得逞的笑意。

  她一瞬间意识到了:“你好烦。”

  “是你太可爱了。”他以夸张的咏叹调回应。

  可在阿德莉亚再次要因为羞愤回避之后,他就握着她的手,摩挲着戒指,慢悠悠地开始讲述当晚的情况。

  “你不知道,”他以一种无奈的语调总结,“华生都快恨上我了。”

  “怎么说?”阿德莉亚好奇道。

  “打扰了他的夫妻相处的时光,还逼得他和我一道成了重罪犯,”他耸了耸肩,“而且,乔安娜和玛丽呆了一晚上,也不知道聊了什么,聊得玛丽热血沸腾想要来肯特郡找你学习。”

  阿德莉亚想了想那个场面,好笑又好气:“好吧,我在想,或许你得给他送送礼物什么的,稍微平缓一下传记作者的怒气。”

  “我想想办法吧——我可不是什么擅长挑礼物的人。”他习惯地要从怀中掏烟斗,却遭到了阿德莉亚的凝视。

  “我没抽,”他简直要投降,“我只是拿出来。”

  “那你当时不是给我和婶婶都挑过礼物吗,发挥下观察力,看看华生医生需要什么。”她都懒得管他的烟斗,毕竟严格意义上她还送了个烟斗,算得上推波助澜。

  “那会儿给你挑的其实没费什么心思,照着我的围巾选的。”他还想着戒烟的事有些苦恼,下意识回答。

  然后抬头发现,自己好像说错了话。

  “呃,倒不是那个意思。”

  阿德莉亚抿着嘴:“噢。”

  “至少我不担心你犯有伤风化罪。”她自己找补了一句,然后急急转移了话题,“那莫里亚蒂,你们怎么处理的?”

  “安妮,”他叹了口气,“我完全能接受你发点小脾气。”

  “但是能自我开解,也是我的性格会做的事情,”她眨了眨眼,“你又不是不知道。”

  “我知道,”他亲吻她的指尖,“只是觉得和你给我的一切比起来,我的礼物稍显敷衍。”

  阿德莉亚低头看见他的发顶,罪恶的手特别想弄乱他整齐的头发,只可惜她的双手都在他手掌之中,暂且舍不得抽离。她心道他给她的不是围巾,是足以鼓舞她走过冬天的火焰,但她不会告诉今天已经春风得意的绅士,要记下以后留给情书——某人嫌弃她的情书缺少感情呢。

  “你总不至于这么快就把那些事情处理完?”她仍然问。

  “确实,莫里亚蒂……打败他没那么轻松,”他说到此事,多少还有些不甘心,“他这次涉及到了某个贵族,用了不洁的血感染上梅毒,中间又涉及了一些阴私的事情,没人委托我,我暂时不便插手。”

  “你真甘心就此放过?”阿德莉亚不太信。

  歇洛克心道,就说关于她的事情,他都无法放过莫里亚蒂,更别说他本身就对这位犯罪帝国中潜行的国王充满挑战欲。

  但暂时没有更好的办法。

  “麦考夫打发我去处理了个小案子,我敢打赌,他都不要到现场都能找到凶手,”他说起来神情还有些郁郁,“毫无技术含量,找到了那个和莫兰勾结的仆人,然后我参与了审讯,但是没有更多的消息了。”

  察觉到侦探情绪不佳,阿德莉亚轻轻地摇了摇他的手。

  “嗯?”他不解地看来。

  “虽然大侦探评价他的工作毫无技术含量,但是在传记作者不在的时候呢,我很乐意代为记录这些微末的工作,”她的眼睛弯了弯,眸中水光盈盈,“希望侦探不要嫌弃我的文学素养。”

  他被她逗笑了。

  “当然。”

  阿德莉亚又找到了当时同住时听他故事的兴趣,转身从抽屉里找了她新的笔记本出来。

  “我知道,他们在扑克牌俱乐部认识,所以说赌博不是好习惯,”阿德莉亚记录下来,“报纸上我记得写好像没有入侵的痕迹?”

  “是的,雷斯垂德难得干了件聪明事情,尽管出自傻不愣登的目的,”歇洛克想到此事,笑了一声,“阿戴尔看上去是自杀,但即便是雷斯垂德都能看出异常,他的手都快扣不上扳机了。”

  “屋内有一串大概十二英寸的脚印,通向窗台,窗台好像也有奇怪的划痕,”歇洛克道,“但我注意到脚印的痕迹不太对,鞋尖的痕迹很轻,并且更重要的是,步幅不对,十二英寸的脚,步幅怎么会不到二英尺半?”

  阿德莉亚连连点头。

  “窗外就是花园,脚印又为何如此干净?在我看来只是拙劣的伪装,于是我的考虑范围缩小到了内鬼,”歇洛克很快就给出了结论,“叫了全部的仆人来,仔细观察了一番他们的特征——你知道,我擅长观察。”

  “因为你已经知道你要找什么了。”她顺口就补充。

  他半阖眼,轻轻笑了笑——她总是知道。

  “是的,我知道,我也找到了,”他道,“在知道对方和莫兰有勾连的时候,我甚至很轻易想到了凶器的特征,莫兰对他的气|枪做过特殊的改造,能使声音降到最低,毫无疑问,这位凶手也有这么一样工具,足以他做到杀人于无声之间。虽然凶器藏在哪里我没有线索,但是鞋子,只要他不是神机妙算猜到第二天就要搜他的屋子,又能侥幸发现鞋码的问题,他不需要特殊的藏匿。”

  “是的,可是如果没有你的介入,这起案子恐怕就称为疑案了。”她一边听,一边记。

  可写着写着,她突然想起华生发表在报纸上的文章。

  “歇洛克,我觉得我们俩的合作简直糟透了。”

  歇洛克不解地看向她。

  她的笔尖有一下没一下的点着下巴,秀气的眉头微微蹙起。

  “你把你精妙的推理过程讲述得平铺直叙、毫无惊喜,”阿德莉亚埋怨道,“我又没有足够好的笔力将它描述得惊险刺激,两个糟糕的叙述者叠加,即便是倒贴给报纸费用也不会有人愿意看的。”

  “我的描述自然是我喜欢的方式,”他却不介意,“你写的故事,我又怎么可能会不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