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孩子,随你吧。”贾珠笑了笑，有些夸张的挤眉弄眼着，把自己弄得有些滑稽,“知道你现在要叫你妙玉了。只不过这点哥哥随了你，你可不能学着寺里的其他人,叫哥哥施主。哥哥我姓贾。一口一个贾施主的,委实奇怪。莫非这施主还分真假。”
修佛要修心，这蟠香寺内的众人平日里基本都是一脸古井无波的模样。像贾珠这样,放得下身段来逗趣的,妙玉根本就没有见过。
小孩子爱玩爱闹本事天性，妙玉这年纪的孩子尤胜。她忍不住眯了眯眼,发出一声短促的笑声：“便是唤你哥哥,那也是贾哥哥呀。可不就是假哥哥了。”
贾珠满不在乎的拍了拍衣袖，脸上却是做出一副极为在乎的模样：“假哥哥便假哥哥吧。比起你亲哥，我可不就是一个贾哥哥。”
妙玉欲笑，但心里没来由的一阵发虚,只觉得整个人空落落的。她瞅了瞅一起同她出来的芳姑。芳姑一脸慈爱的看着她。
芳姑并不是这蟠香寺里的僧尼，只是早年因一身伤病晕倒在附近，被寺里的师傅救下，又因坏了嗓子讲不出自己的家世来历,才迫不得已的在寺内逗留。后来年幼的妙玉被送进寺里,寺中众人对照顾一个小娃娃无从下手，这才将妙玉送往芳姑处抚养，于是芳姑和妙玉两个才能够长长久久的在这蟠香寺寄居下来。
贾珠此番出来,虽没刻意追求什么,但毕竟是去的佛门清净地,所以一身行头比平日里低调了许多。饶是如此,绸缎特有的莹润光泽在布衣僧袍的衬托下显得格外华丽。
芳姑的衣袍上还打着补丁，小小的妙玉很多事情还不太明白，只觉得两厢对比着看着实刺眼。
笑意渐渐收敛，妙玉又道：“佛门之地，真心向善的便是真施主，假意布施的自然算假施主了。”说完，她双手合十，道了声佛号。之前那么一丝丝小孩子的活泼灵动，荡然无存。
没能在父母身边长大的孩子总是早熟得惊人。妙玉虽小，但有些事情心里还是隐隐知道些什么的。这蟠香寺是她同芳姑的栖身之地，也许是要长长久久一辈子住下去的。她不懂她父母家人到底是犯了什么事，但也明白等闲之人是没法把她给接出去的。要不然她的家人也不会送她来这佛门净土寻求庇护。
即是要在寺庙庵堂里待上一辈子，那外头的花花世界也就无足轻重了，被扰乱了心思，最后吃苦的还是自己。蟠香寺的师傅们拦着不让妙玉见外客，其实也是存着这份心思。
只是拦是拦不住的，有些事情只得等当事人自己明白。
妙玉当得起自己师父说她的心思通透、与佛有缘。如今这么一遭，她隐隐明白了什么。不等贾珠再多说些什么，妙玉道：“清心寡欲勤修炼，均可成仙返天堂。时候不早了，贾……施主请回吧。”
“这……”
此番同贾珠相见，妙玉终究是不复之前的平静。从她对贾珠刻意的称呼就不难看出。
贾珠心中也生出一丝悔意：他自以为对妙儿好，是不是算好心办坏了事儿。
妙玉的隐忍和通透让贾珠心疼。贾珠虽不算顶顶老练，但妙玉这样的小娃娃在他眼里几乎算是个透明人儿。她心里想着什么，贾珠如何不知道。可是越是知道就越是心疼，这些明明是不该她这样年纪的孩子来承受的。不说比拟京中的贵女，就是一般人家的孩子，此刻也是正天真无邪的时候；便是从小在寺里长大的小沙弥，若不受外界的影响，也不用思虑这么多呀。看書喇
贾珠还在感叹着慧极必伤，那厢妙玉已经牵着芳姑的手往着蟠香寺的方向回走了。眼见着寺院大门打开，待关上再见就难了，贾珠一个箭步冲上前去：“妙儿等等！”
妙玉吃了一惊：“贾哥哥？”
“此番是哥哥唐突，但哥哥有一物给你。”不等妙玉拒绝，贾珠就将东西塞进妙玉手里“哥哥知道你们寺里规矩严，不合时宜的东西哥哥也不求你收下了。只是这物价不是什么贵重物品。”
贾珠送过去的是一把自己随身携带的折扇。正是早年他同冷端一起胡闹时，两人亲手制作的那把。
“这……”小妙玉瞧了身边的芳姑，正想拒绝。
“妙儿莫嫌旧。这扇子的扇骨是当年你哥哥亲手劈竹子做的，扇面也不是什么名家所画，不过是我自己的涂鸦之作。扇坠上的络子是你娘亲打的。就是这扇套新点儿，是你元春姐姐前些时日给做的……”贾珠说着情绪有点上头，但他又不便在小姑娘面前多表现出什么。毕竟妙玉是个心思重的，平日里又没个知心人在身边开导，若是胡思乱想，生出些什么孤拐心思来就不好了。
妙玉摸了摸扇骨，入手一片温润，显然是贾珠极为珍重，日常把玩所致。妙玉正想推脱，说些什么君子不夺人所好的客套话。
贾珠又道：“收着吧。日常留个念想也好。你元春姐姐你还没见过，日后说不准会有机会聚上一聚。还有，哥哥我娶了嫂子，最是温柔贤惠，人很好，如今也在江南。只是最近她身子骨不太便宜。你这儿不方便待男客，等日后你嫂子身子方便了，让她带小侄子来给你瞧。”
贾珠话里冒出一串人名来，都是小妙玉未曾见过，脑子里没什么概念的人。但这些人又同妙玉关系匪浅。这些人物关系带着浓浓的烟火气息，让妙玉觉得这佛门清净地也变得不那么清净了。可这等烟火气的喧嚣，又是妙玉内心深处隐隐约约有所期盼的。
“嗯。”妙玉脑海里所有懂的不懂的，一切纷繁的波动都化成一个字。表示她妙玉手下了这把扇子，也表示她对日后其他人的来访并不是单纯的排斥态度。
蟠香寺里响起了钟声，贾珠也明白自己不能做得太多，有些事情得一步一步的来。
目送着妙玉进了寺内，又眼见着寺院的红漆大门重重关上，贾珠终究是没再做些什么。
随行的小厮之前一直没凑到跟前，怕有所唐突，此刻便上前同贾珠讨起注意：“大爷，咱？”
贾珠避开人来，转过脸抬起头：“这儿的风真大，都迷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