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仿佛退回到很多年前。
也是这样一个傍晚，晚霞被日落的余韵染得猩红，教学楼后头的银杏树叶发黄卷曲，落在空地上铺了一层又一层，踩在上面只能听见细碎的响动。
无人经过的地带，女孩被人一把推倒，膝盖跪在落叶堆满的地上。
身后三五个女生站着看着，居高临下地揪住她的头发，向后撕扯。
年长的女生低头靠近女孩耳侧，双眸充满了厌恶——
“你以为我真的把你当朋友吗？
“我告诉你，如果不是你爸有钱，我早就把你踢出局了。
“就凭你还想和我争，你也配？”
......
女孩被抢去了身上所有的钱，新买的书包和皮鞋被数道脚印踩踏，她跪坐在地上，努力用双臂环抱住自己，却仍然感觉不到一丝温度。
呜咽的哭声从耳畔掠过，有女生嬉闹的声音从楼梯口传来。
纪瓷走出教学楼，想去人工湖边吹吹风。
沿途很多人与她走着相反的路，他们脚步匆匆，说话的声音张扬而热烈，是青春正好的样子。
花圃旁边的装饰灯一盏接一盏的连起来，绿色的光影投射在教学楼的围墙上，快走到人工湖的时候，纪瓷听见口袋里传来一声消息提示音。
她垂下头，被风吹得冰冷的指尖将手机屏幕点亮，发现界面还停留在和杨樱的对话框上。
她敛眸把编辑好的信息删掉，重新切回主界面。
最顶端有个小红点的消息栏，点开。
3：到学校了吗？
3：／图片／
3：他夸你英文很好，想对你表示感谢。
纪瓷找了个石凳坐下，把那张照片放大看。
是一张双人合照。
霍骁的脸出现在手机里，张扬惑人的五官在2D照片上丝毫不显褪色，他唇角勾勒着一抹笑，神情懒散漫不经心，显然是被人强拉过来拍的。
在他身边，是下午才见过面的那个外国人。
他喜气洋洋的露出八颗牙冲着镜头，手机举着两张票据模样的东西。
退回小图，霍骁的信息再次发过来。
3：Mark是音乐学院的老师。
3：晚上校内有场电影，他强烈推荐你去。
3：想看吗？
寥寥几语，纪瓷郁结的心情好像被风吹散了些。
她诚实回复道：“想。”
手机又响了几下，纪瓷没来得及看，就感觉身边有个人影由远及近。
“原来你在这。”陆知洲高大的身影覆盖下来，额前的发被风吹动。
“我马上回去了。”纪瓷以为他来找自己是因为这个。
陆知洲却说：“不是，老陈让你现在去他办公室一趟。”
“怎么了？”她发现他脸色有点不对。
陆知洲不愿意明说，她也没有多问，收起手机越过他，预备往教学楼走。没走出几步远，身后突然有声音说：“你爸爸来了，就在老陈办公室。”
纪瓷瞬间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她点点头，细软的嗓音被风带过，“我知道了，谢谢。”
老陈的办公室在教学楼A栋的最顶层，从楼梯口往里数的第三个房间。
此时第一节晚自习的铃声已经响了第二遍，办公室里除了老陈就只有高二年级的两位老师在办公。
纪成远就坐在门口的皮质长沙发上。
“报告——”纪瓷敲响办公室的门。
“进来。”老陈将保温杯的盖子盖上，从桌面上的文件夹里拿出一张纸，放在纪瓷面前，“这是你申请住校的表格...”
老陈的话还没说完，坐在一旁的纪成远便开口打断：“我从没见过这张表，下面的签名是谁签的？”
纪瓷来的时候就猜到了，也没想过撒谎：“我自己临摹的。”
老陈抬了抬眼镜，纪成远还想说什么，被他挥手制止，他重新看向纪瓷，问：“为什么想住校？”
“家里离得远。”
老陈：“还有别的原因吗？”
“学习氛围差。”
“......”纪成远越听脸色越不好看。
这丫头明显就是在胡说八道！
老陈又翻了翻文件夹，在上面搜寻了半晌后才道：“我看你登记的家庭住址离学校还是挺近的。”
事已至此，纪瓷知道她现在说什么都没用，“老师，您就直说吧。”
“你是个聪明的孩子。”老陈没再问些多余的话，他把那张住宿生登记表放到纪瓷面前，“我也不追究你找人假冒签名这件事了，表格你拿回去，和家长商量好了之后，咱们再聊。”
纪瓷接过来，眼神没有丝毫变化，“好，谢谢老师。”
纪成远脸色极不好看，但在老陈面前不好发作，只在纪瓷出去的时候叫住她，“在外面等我。”
纪瓷从外面带上门，有同班同学抱着作业本从跟前经过，也只是多看了她两眼就匆匆离开了。
纪成远的声音夹杂在阵阵朗读声中，有些听不真切。
对面初中部有几个迟到的学生，身影飞快地经过走廊，再从后门猫着腰偷偷溜进教室。
她靠在冰凉的墙壁上，手指摸索到校服口袋里的手机。
有点迫切的想去看霍骁后面又发了什么，可这里是老师办公室门外，她就算再大胆，也不会明知故犯。
纪瓷盯着楼檐外的月亮，心里默默数着数。
数到一百八十九的时候，办公室的门终于再次打开了。
纪成远从里面出来，眼神从她身上扫过，刚舒展了半天的眉头重新蹙紧，冷声道：“跟我下去。”
纪瓷乖巧地跟在他身后，路上一言不发。
她看着纪成远的背影，只感觉陌生。
平时接送纪成远上下班的宝马车，就停在学校门口的路边，见人过来，司机已经从驾驶座下车，笔直站定，朝纪成远点下头。
纪瓷看见司机的眼神掠过自己。
下一秒，跟没看见她似的，转到了别的地方。
她觉得可笑，不想再把时间浪费在这里。
“有什么话就赶快说吧，我还要回去上课。”
纪成远冷哼，夹着皮包的胳膊有频率的收缩，压抑着怒火，“你真是长本事了啊，连假冒签名这种事都干得出来，还有什么是你不能做的？！”
纪瓷平静回视，“要不您猜猜。”
“......”
纪成远：“我供你吃供你穿，还送你去学那个什么小提琴，你就是这么回报我的？还没有你弟弟一半懂事，我怎么就生出你这样狼心狗肺的东西...”
纪瓷任他骂着、重复着之前每一次动怒的话。
右手指甲狠狠的掐住掌心。
好半晌，直到纪成远骂不动了，她才抬起头，戏虐的眼神透着刺骨的寒意，看着他一字一顿道：“你要是这么后悔，那当初怎么不直接把我掐死？”
＊
夜凉如水。
下了晚自习以后，纪瓷搭乘563路的末班车到音乐学院附近下车，走了五分钟左右，经过斑马线，按照和霍骁之前约好的，在便利店门口等他。
九点半左右，大学城外的摊贩依然热闹，天桥上人来人往。
纪瓷在便利店买了瓶水，在窗边的固定位置坐下。
跟她一起进来的有一对父女，爸爸抱着孩子在零食区域的货架边游走，父女俩的交谈声，吸引了纪瓷的注意。
“...这里有薯片啊，还是小宝最喜欢吃的口味，要不要买？”
小女孩稚嫩的声音随后响起：“不要。”
男人很有耐心，“那饼干呢？饼干也好吃，要不要试试？”
“冰淇淋我要冰淇淋！才不要这些...”
男人似乎有些无奈，过了一会终于妥协，“那我们就买一个，不要让妈妈知道哦。”
女孩的声音扬起来，伴着欣喜：“好！”
纪瓷的眉眼变得柔和，透过玻璃窗的反射看见父女俩走到结账台前。
小女孩心满意足地撕开冰淇淋的包装纸，男人付完帐后，女孩把拆开的甜筒扬起来递到他嘴边，自己的嘴巴也张成一个“a”形，话音甜糯：“爸爸，啊——”
纪瓷把视线收回来，发现霍骁的身影出现在便利店门口。
她背好琴盒，抱着水走到便利店外面。
“等很久了？”霍骁看着她问。看書喇
纪瓷摇头，“没有，我刚到五分钟。”
“叮咚——欢迎光临每天便利店。”
提示音在身后响起，纪瓷回眸，发现刚才便利店内的那对父女也出了门，正牵手往道路那头走去。
霍骁注意到她的目光，勾唇笑了下，“等我一会。”
说完，往便利店里面走。
纪瓷老老实实在外面等了一会，不到一分钟，霍骁出来，递给她一个甜筒，“看你盯了半天，应该是想吃，拿着吧。”
纪瓷接过来，冰凉的触感碰到指尖，感觉却暖暖的。
她没有办法跟霍骁说明，自己刚才羡慕的并不是那个冰淇淋，而是父女之间的那种关系。
那种爱意和关心，纪瓷也曾经经历过。
但现在，已经失去了。
她目光怔怔地看着手里的甜筒，抑制住鼻尖的酸意，扯开嘴角笑了。
“时间不早了，我们过去吧。”霍骁温和的嗓音在头顶提醒。
转身的时候，突然感觉自己外套的一角被身后的小姑娘抓住。
霍骁回头，蔼声问：“怎么了？”
纪瓷试探着，把手里的甜筒递过去，虽然觉得自己这样的行为有点过分，但莫名就是想任性一回。
她没有看他，声音闷闷的，轻轻开口问：“你...能帮我开一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