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淅淅沥沥,打湿了小院青石,那节桃树枝种在一侧,虽无叶片生长,但莫名的有一分生气;

  不过许游没觉得它真会生根发芽,那分生气,应是浸了天雨的缘故。

  “这场雨下过之后,洛阳的气温也该下降一些了。”

  坐在椅子上,抬头看着门外细密秋雨,许游喃喃了句,继而又借着未曾暗下去的天光,低头看书。

  那长桌上正放着一片竹节,上面写着‘共奏洛阳乐’,字的旁边还有一个红色印章,印着‘洛阳乐会’,此物正是乐会集的比试者凭证;

  是刚刚王先生送来的,王先生方才还好好与许游说了些规则,以及提议明日一同去东城;

  许游自然欣然应允。

  此刻这小院之内,少年执书默读,几缕长发随意散落。

  倚门听细雨,细雨染青石;

  应是少年气质清净,与景相合,于是便绘成了一幅动与静的水墨画;

  难免安宁。

  只是此画卷并没有持续多久,天色很快入暗,雨仍在下,太阴星羞在乌云后,人间见不到。

  呲——

  一盏油灯于厅堂亮起,许游轻吐一口气,将那记载着奇闻异事的书册收起,而后于厅堂内盘膝而坐。

  呲啦!!

  顷刻之际,四道纤细电弧出现在许游前后左右,本只是微弱亮度的厅堂也因那蓝色弧光而明亮了许多。

  ‘来吧。’

  许游闭上双目,那四道电弧转叠游动,猛的触碰肉身,刺入了躯壳之内,又化作万万细微的弧光,不停冲击人体小天地;

  暴躁且猛烈。

  “呃呃...”少年人眉头紧皱,忍不住痛苦呻吟,汗珠一滴一滴泌出,若门外秋雨般密集;

  秋雨打湿青石,汗雨洇湿衣裳。

  夜渐深。

  芒轩城与洛阳一般入了夜,不同的是,于此地抬头看天,却是能见到一轮皎洁月。

  少女红鸢行于长乐街,行于桃柳河畔,平静看着那行人络绎不绝的街道,等走到长乐街中段,她抬头看向一扇窗;

  那窗檐本有一枚风铃。

  少女停下脚步,无声道:

  “许先生,你我为挚友,愿大道共行。

  “昔日你以琴音告诉我,不要被仇恨所困,天地有大美之景,有流云于天。”

  少女看向那碧波河水,嘴角勾起一丝笑意,“一路行来,果真如此,又不止如此;

  “有流云于天,亦有烟波浩渺,风起叶落,蝉嘶蛙鸣...如梦如幻。”

  少女静立了片刻,盘膝坐于河畔,闭目调息。

  渐渐的,她身躯内荡出了一阵无形波纹,透体三丈消弭不见。

  一波刚平,一波再起!

  哗——!

  一阵又一阵的波纹在这河畔扩散,范围越来越大,频率越来越快,直至月上天心时,又一阵波纹从红鸢体内扩散出去。

  这阵无形波纹泛起丝丝缕缕的涟漪,于片刻间竟扩散覆盖了整座芒轩城。

  这一刻,红鸢灵觉感受之中,城池各处皆有颜色不一的模糊光团,跳动着,变幻着,七彩斑斓都不足以形容她现在感知到的颜色种类。

  有那红色,似热情如火;看書喇

  有那黄色,似波折不定;

  有那蓝色,似水中映月;

  还有淡红、淡黄、浅绿、深紫等等,纷繁混乱不知凡几。

  这些灿烂而又虚幻的光团,就是芒轩城的百姓们,其入睡之梦虚象化的模样。

  而其所表现的不同颜色,则是梦中之情绪。

  借助自己一身拥有‘梦’之属性的灵气施展出的无形波纹,红鸢清晰的看到了这样绚丽的风景。

  往常她能够影响别人的心绪,最主要的因素,就是那有着‘梦’之力的灵气。

  ‘这就是梦境么?该怎么借助它们冲击境界?’

  思索间,红鸢灵觉锁定了一黑色的光团,试着将意识延伸过去。

  这个瞬间,她感觉到自己的灵台意识如穿梭过一道密布着微弱光线的通道,四周尽是斑斓色彩,而通道尽头,则是一游动不停,充满暴躁之意的黑色光团;

  少女意识刚触碰到这团黑光,便恍惚听到一道疯癫的声音:

  “杀人啦!哈哈哈!我杀人啦!”

  又恍惚见到一个拿着刀的人,在一刀一刀不停地捅着什么。

  ——这是一个血腥的梦。

  红鸢默默感知,须臾便将意识抽离,而后又接触到另外一个蓝色的光团。

  在这里,她看到了一条幽静的小道,有人慢慢行走,四周偶尔虚幻鸟雀声。

  ——这是一个清净的梦。

  红鸢不停感知着一个又一个梦境,慢慢的,她体内的灵气开始加速运转,于周身经脉窍穴游动不停,一股莫名的气息在她身上流转着;

  那河面各处于此刻荡起了层叠涟漪,相互冲突,初始温和,渐渐就变得剧烈。

  而此刻街道之上的众人都已经停下了脚步,有人在那跳舞,有人蹲下身子转圈,有人趴到了地上。

  似乎随着红鸢周身灵气运转,四周的一切都被影响了;

  可是现在的她并不知情。

  她沉醉在那些奇异的梦境中,这时候,那多如繁星的各色光团更亮了,它们散发着或柔和,或阴森,或刺目的光线,而后相互交织、拼凑。

  于是,一个巨大到蔓延整个芒轩城的光团便出现了,却没有几个人能感知的到,因为它虽然存在,却又不存在现实中;

  所以若非具备相当的修为境界,自然便感知不到这巨大缤纷的神奇光团。

  它仿佛是另一个世界,这个世界有着许许多多虚幻、抖动的人与景,却大都没有逻辑可言;

  这是梦的世界。

  现实世界中,红鸢周身灵气的波动更强了,亦更为缥缈,且仍在提升着灵气波动,她的身体似有微弱的荧光亮起,由内而外。

  而此刻她的心神却已经不在躯体中,那梦的世界内,可以看到一个红衣身影在漫步着;

  行走于一处处颠倒的梦,看到了各种夸张反常的景与人;

  那些虚幻的画面充满了游离感的同时,亦有吸引人心神的癫狂魅力。

  梦的世界并不稳定,总是如同水面一样不停的晃动,就像一个拥有生命的世界。

  那一处处怪异的风景,像是一张张请帖,在邀请着梦境中那唯一不曾抖动的红衣。

  若红衣少女在此方梦境接受了邀请,那么...

  她可能将不会醒来,将永远沉沦于此;

  这看似一场奇妙的旅行,却隐藏着致命的危险。

  梦境内,红鸢攀登上一座抖动的山峰,与一道虚淡人影先后跳下了山崖,又在空中同那人影一样长出了白色的翅膀;

  飞行了一阵,翅膀悄然消失,她面前出现了一棵大柳树;

  柳树之下,有几道模糊身影。

  却听其中一道身影张开虚幻的嘴,发出了迷蒙的声音:

  “闺女呀...快回来...”

  又有另外几道声音先后传出,皆迷蒙如幻:

  “我们得赶路了...回来吧...一起去大城...”

  “我会好好读书...你也一起来读吧...”

  “小姑娘...留在这里...这里有我们...这里有大家...”

  红鸢怔怔出神,喃喃道:“阿爹...阿娘...

  “小夫子...老先生...”

  原来这是她自己的梦。

  少女情不自禁向着那晃动的大柳树走去。

  欲成无暇筑基,需借天地之力;

  然则;

  此力却不是那般好借的。

  譬如这看似毫无危险的梦境,已然开始对红鸢张开了尖利的牙齿,要将她的意识生生吞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