录音棚是Zone的老板魏斯帮忙联络的,介绍人带游真去时吹得天花乱坠,说国内哪些著名的摇滚乐队都在这儿排练过,巡演时也在这里落脚。

  多少有吹牛的成分,游真懒得考证真实性,绿风又不是什么职业乐队。

  看过地方,设备和隔音确实不错,游真和介绍人签合同先暂定租了两个月。他心里明白其实来的次数不一定那么多,但地方难找,多出点钱无所谓。

  魏斯陪他来的,见他痛快,打趣道:“怎么,最近灵感爆发啊?”

  “没有啊,怎么?”

  “又想起写歌了呗。”魏斯双手抱胸靠在墙边,“我们认识也有个小五年了,绿风算我看着一步一步起来,不过自从蒋放有小女儿、央金上次失恋,半年多没听你说过演出的事,现在突然要排练——有古怪哦。”

  “是有点灵感。”游真对她也没什么好隐瞒,“其实就是玩儿嘛。”

  魏斯:“知道啦,但我很喜欢你们的歌。”

  类似的话听不止一个人说,似乎都比不过翟蓝那句让他高兴,游真点点头:“从西藏回来以后我就在想新曲。可能太久没碰过吉他了,不太顺。”

  “现在又顺了?”

  “不顺也得想办法顺了。”游真开了个真假参半的玩笑,“我准备靠弹吉他追人。”

  “喜欢后摇?”

  “不一定。”游真说,眼里有光,“可能喜欢我。”

  换作央金听见这话,指定要把之前没刨根问底的“那个弟弟是谁”挖出来。但魏斯没那么八卦,她闻言夸张地一耸肩:“祝你顺利。”

  定下录音棚,再和翟蓝敲时间。

  游真把这事告诉蒋放,让他想办法搞定另外两个。

  乐队很久没有以排练和演出为目的相聚,他们首先是朋友,其次才是有共同音乐爱好的人。央金的前男友和她在演出时认识,后来她却因为这个男人感情受伤于是很长时间绝口不提演出,游真顺着她,再加上其他两人也有工作,事情就搁置了。

  现在突然捡起,蒋放骂他“就知道给我上hard模式”。

  “央金要是问到原因怎么办?”蒋放问。

  游真很平静:“就说我要追人,希望乐队帮个忙。”

  蒋放:“……真有你的。”

  不知道蒋放最后怎么劝的央金,他很快回复游真一切都OK了。

  等排练当天,游真领着翟蓝进排练室,预想中会特别惊讶特别震撼的央金居然满脸平静,甚至寻常地和翟蓝打了个招呼,说欢迎他来。

  与角落里若无其事按着键盘的蒋放对视片刻,游真给他比了个大拇指。

  蒋放回以国际通用友好手势。

  看起来吃了不少苦头,只能之后再想办法给这位忍辱负重的助攻一点礼物了。游真盘算着,忍不住笑,拿吉他时都动作欢快。

  “小蓝第一次看乐队排练?”宋元元问。

  “嗯。”新奇地研究着靠墙的架子鼓,中间隔着一层透明板材,翟蓝伸手敲了两下,“宋老师,你为什么要坐在里面啊?”

  宋元元:“鼓的声音有时候太大了,这个稍微收一点。”

  翟蓝似懂非懂。

  “翟蓝,你坐那边,给你放了个凳子。”游真喊他。

  排练室只有一扇小窗,离架子鼓远,大概是怕他伤着耳朵,游真还给了翟蓝一副耳塞。他饶有兴趣地戴上,然后就乖乖地坐好了,像只安静的猫。

  新写的demo初具雏形,发给朋友看过以后距离真正成形还有一段时间。

  心脏难以自控地与鼓点共振,左耳是键盘温柔的巴音,右耳则是吉他与贝斯连成一片的乐章,割裂却完整。

  深夜失眠,坐在电脑前用合成器弹奏音符时游真想了什么呢?

  翟蓝总说他们的曲子有画面感,季风,冬雨,夏日小街,每首表达或许不够深刻但一定明确。他确定一个主题,脑子里出现明媚的色彩然后再用器乐描绘它们。

  最初那个雏形出现时,游真看到了南迦巴瓦的雪崩。

  西藏不是让他灵感迸发的地方,最初进入拉萨,八廓街的阳光与色拉寺石子沙地上的树叶阴影只有所触动,但并不迫切。那半个月真正开始刻进游真脑海,是从夜晚开始,说不上为什么,或许夜色里的拉萨城如此遥远。

  星空最澄澈也比不过烛火掩映下注视他的那双黑眼睛,在听他弹吉他后,翟蓝的眼神仿佛陷入时光隧道。

  日照金山,彩虹若隐若现,天地之间是无云的郎阔。

  逐渐明朗的旋律摆脱潮湿与静谧,穿越九霄,抵达银河深处披戴一身星光回到故乡。然后万籁俱静,城市与山野都被定格,星空闪烁着蓝色天鹅绒的光。

  他记得那滴落到手背上的滚烫的泪。

  “叮——”

  键盘最高音的回响,旋律全部收束。

  第一次完整练习过后,房间里久久没有呼吸声以外的任何响动,好像沉溺在梦中,过了会儿,蒋放才摘下耳机不可置信地问:“我们默契这么好?”

  仅仅排练了两个小时就达到最初预期,宋元元也被自己惊呆了。

  他回呛蒋放:“你不是一天天喊着工作和带娃吗?不是说三百年都没有弹键盘了还跟游真抢谁来当主音吉他吗?”

  “我……”蒋放梗了下,“我他妈有天赋!”

  宋元元:“……”

  见他们互相损,言辞间却都是对排练成果的十足满意,央金揽过蒋放的脖子,另一只手拍拍宋元元狗头:“好啦好啦,这不很好吗?我感觉再练一个星期又可以演出了!”

  她对演出的阴影是最大的,这时连央金都这么说,其他人似乎也没法反对。

  “我联系过魏斯,她说随时……”游真放轻了声音,“等我们定好时间就在Zone加一场,和别的乐队协调下时间就可以了。”

  宋元元:“你说话怎么这么小声——”

  话音未落,被蒋放一巴掌猛拍后背,然后他指着角落,对宋元元无比嫌弃地做出噤声手势,怪他读空气水平大幅下降。

  顺着蒋放的目光望去,凳子上,一个多小时前坐得端正的翟蓝已经歪了,后背靠着墙,用游真的衬衫遮住手臂不被空调直吹,眼睛不知何时安然闭上。

  ——睡着了。

  宋元元:“……有那么催眠吗?”

  “他真的一点音乐细胞都没有啊。”蒋放失笑,把音量也放低了点,“这个曲子虽然整体是平缓的,但不至于听睡着……”

  “没休息好。”游真帮翟蓝解释,“说是今天要来看排练,兴奋到失眠。”

  其他三人的表情看不出信没信,倒十足揶揄,白玛央金笑得最意味深长。

  “看来某人当初跟我提议去他店里补课的时候就不坏好心。”她说完,自我确认似的点点头,单手托着下巴佯装思考,“哎呀,我真傻,居然那时没发现某人醉翁之意不在酒,还以为真为了丹增少走点路呢……”

  蒋放:“就是。”

  游真快被他们围攻得坐立难安,又尴尬,又掩不住到底有点甜。他冷哼一声,说了句懒得听你们阴阳怪气,走出两步,轻轻地拍醒了翟蓝。

  少年目光涣散,眼睛好一会儿才顺利聚焦。

  刚睡醒,翟蓝说话声音都黏而软:“嗯?……你们排练结束了?”

  “太阳快下山了。”蒋放故意笑着说。

  翟蓝浑身一个激灵,立刻清醒了,慌忙去掏手机看时间。

  没找到,先被游真揉了揉头发——在朋友面前过分的亲密这一刻却自然到谁都没察觉出异常,好像他们本来就是这样的关系。

  “行了他骗你呢。”游真说,制止了翟蓝的手忙脚乱。

  顿时表情有点委屈有点疑惑,翟蓝望向蒋放,搞得一向没心没肺的男人都被他的目光弄得开始感到抱歉:“哎,我错了,就见你刚睡醒忍不住逗两下……”

  “不能欺负弟弟啊。”游真说。

  蒋放举手投降。

  “咳咳,我那个,去个洗手间。”央金说着,顺手拽走了宋元元。

  接收到信号,蒋放也借口抽烟要走。练习室里顿时只剩下游真和他,翟蓝没看懂,脑袋还懵着问:“他们出去干什么?”

  “累了吧。”游真说,在心里暗道这群人太多事。

  吉他和自己近在咫尺,翟蓝垂下眼,见吉他弦就在面前于是很自然地伸手拨了一下。

  沉闷的金属颤动,与想象中十分不一样。

  于是换了根弦,也没有通常理解里电吉他的声。

  “你就这么拿……手指张开,先不要按……左手从旁边托着一点好用力。”游真旁若无人,帮他调整背带和坐姿。

  他往前几步打开音箱,侧过身提醒:“现在试试?”

  翟蓝不明所以,用力一拨。

  响声几乎山崩地裂,连翟蓝自己都受不了了赶紧学游真的模样按住六根弦。游真先皱眉,随后大笑出声:“翟蓝,你是真的没什么天赋啊!”

  “是吗?”翟蓝也笑,和弦像闹钟似的彻底叫醒了他,“我不太行。”

  游真重新回到他的身边,掰着手,一点一点地放准位置。他在翟蓝背后站着,俯下身,于是胸口与翟蓝的背亲密地贴在一起,说话靠在耳侧,呼吸也能精准地传递莫名加快的心跳,谁都没有躲开。

  “你看啊,这样,轻轻地弹……”

  手指交握着,缓慢掠过三根琴弦,品记留下属于两个人的指纹。翟蓝屏住呼吸,整个小小的房间被隔音棉塞满,吉他清澈的和弦就像游真的拥抱。

  “很简单对不对?”游真好像笑了,但翟蓝看不清他的表情。

  他点点头。

  有什么往发间轻轻蹭过,游真直起身:“有空我再教你。”

  片刻恍惚,翟蓝错觉那是一个越界的吻,可又仿佛只是游真带着音符的指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