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放学,余束白在停车棚找到自己的自行车,开锁的时候听到宋宇航喊他,便抬头看了过去。

  宋宇航明显是跑过来的,一头小卷毛被风吹得很乱,呼出来的热气变成一片白雾,连眼镜都糊了一层白。

  “你怎么样?没事吧?”宋宇航喘着气艰难地问。

  大课间他听说余束白差点被人掐死的时候魂都吓飞了,跑去医务室听到医生说没什么大问题的时候才稍微松了口气。

  但是他回去上课的时候余束白还没醒,后面两节课都没听进去,就怕余束白万一再出什么事。

  余束白把车推出来:“没事,你跑这么急干什么?”

  “什么?”宋宇航没听清,弯腰又匀了会儿气才跟上他:“你刚刚说什么?”

  余束白又重复了一遍,但他嗓子还肿着,仍旧发不出来多大的声音。

  宋宇航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你喉咙……艹!那个转校的什么来头,怎么一点分寸都没有?这可是在学校,他疯了吗对你下这么重的手?”

  早上还是阳光明媚的天气这会儿忽然阴云密布起来,风一吹,冷气直往人骨头缝里钻。

  余束白没说话,只是推着车往前走。

  他身上的黑色棉衣洗得有些泛灰,里面也只穿了件旧毛衣,围巾手套一个都没戴,唯一的棒球帽也几乎不保暖。

  可他好像完全不觉得冷一样,没有发抖,也没有往衣服里缩。

  宋宇航看着他脖子上的红痕,不放心地劝他:“你要不还是在医院顺便做个检查吧,我这个月零花钱还没动,你先拿去用。”

  余束白摇摇头,“不用了。”

  宋宇航知道他不是会听劝的性子,愁眉苦脸地小跑着跟在他后面,看到他帽子下面青色的头皮,絮絮叨叨地说:“你怎么又把头发剃这么短,那个剃刀可以调高度的,天这么冷,你稍微留长一点啊。”

  “麻烦。”

  两个人几乎同时开口,宋宇航叹了口气:“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你也就是仗着阿姨的基因好,剃光都不丑,我就不行。”

  余束白没接话,宋宇航从包里翻出一条羊毛围巾:“那你把这个戴上吧,不然阿姨看到你脖子又该担心了。”

  像是怕余束白再拒绝,他又着急地补充道:“你放心,刚洗过,我还没用。”

  余束白停下来看着他,宋宇航见有戏,连忙把围巾塞过去:“我教室里还有一条,你拿去先凑合一下。我妈来给我送饭,在食堂等我,我先走了啊,有什么事儿你记得来找我。”

  说完不等余束白有什么反应,他就直接转身跑了。

  余束白垂眸看着被他强行塞过来的围巾,叠好放进书包,到了医院才戴上。

  余静岚这会儿是醒着的,因为前两天刚做完手术,按照医生的要求,她现在还不能进食。

  见余束白过来,她笑了笑,轻声问:“外面冷不冷?”

  余束白摇摇头,发现余静岚的视线在宋宇航的围巾上多停留了几秒,他沉默片刻,没有多做解释,“卫生间去吗?”

  余静岚听出他声音不对,一下子有些紧张:“你感冒了吗?是不是夜里在医院冻着了?我就说让你回去睡,这里不用你陪。”

  余束白把病床摇起来,又问了一遍:“要不要去卫生间?”

  余静岚叹了口气,冲他点点头。

  余束白熟练地把她半抱起来放进轮椅,推着她进了卫生间,然后出去跟张婶儿说:“可以麻烦您一下吗?帮忙扶一下我妈。”

  张婶儿这会儿正好有空,爽快地应了下来:“就是搭把手的事儿,小余你不用这么客气。”

  余束白:“谢谢张婶儿。”

  张婶儿笑道:“看你这孩子,昨天你还帮我家那个翻身了呢,他这么重一个大男人,我一个人可搬不动。大家都不容易,互相照应一下是应该的。”

  余静岚不好意思地冲她笑了笑:“麻烦张姐了。”

  张婶儿不由得感叹:“嗐,你们娘俩就是太客气。”

  结束之后,余束白把人送回病床,余静岚便道:“我这边没什么事,你一会儿去买点感冒药喝了再回学校,晚上回去睡觉记得多加床被子。”

  余束白不可能把她一个人留在医院,虽然有急事可以按铃叫护士,但别的方面护士可不管,余静岚本来腿就不方便,现在手术刀口还在疼,一个人根本没法去卫生间,还是要有家属陪护。

  “我只是嗓子不太舒服,没有感冒。”余束白解释说。

  余静岚看了他一会儿,没再说什么。

  这些年,是她拖累了儿子。

  下午余束白本来打算回学校上课,但余静岚突然起了高烧,他不放心,只好留在了医院。

  傅闻笙应付完徐涛,和许嘉远一起吃过午饭,在学校周围漫无目的地晃荡了一圈。

  这种小破城市他之前从没来过,以至于看什么都有些稀奇,连零下十几度的天气都是新鲜的。

  快要上课的时候,许嘉远提醒他:“闻笙,该回去了。”

  傅闻笙看着许嘉远,忽然道:“你就不该跟着我来这。”

  “最后五分钟,迟到不好。”许嘉远说。

  傅闻笙抬头看向灰蒙蒙的天,细碎的雪花飘落下来,慢慢地越飘越多,像火山喷发后散落的漫天灰尘。

  右眼眼眶已经肿了起来,视线变得有些奇怪。

  傅闻笙闭上眼,脑海里忽然出现了那双陌生的、锐利的、漂亮又冷淡至极的眼睛。

  “他叫什么?”傅闻笙忽然问。

  许嘉远有些茫然,他很少有跟不上傅闻笙思路的时候,“你说谁?”

  傅闻笙忽然烦躁起来:“就那个什么白。”

  这句话说出口,他又想起来那人冷白的皮肤一点点染上粉色的样子,像开得糜烂的花。

  许嘉远这下反应过来了:“余束白。”

  他本来以为傅闻笙会继续再问点什么,可是对方却忽然又沉默了起来,只是拉上外套的帽子闷头往回走。

  进了教室,傅闻笙大摇大摆地走到余束白的位置坐下,拉过前排的一个男生问:“他没来?”

  男生缩着脑袋直摇头,整个人都在发抖。

  傅闻笙笑了笑,面部肌肉牵扯到伤处,有些疼。

  男生结结巴巴地说:“不、不知道。”

  察觉到傅闻笙对这个回答并不满意,他抖得愈发厉害,像没穿衣服在雪地里裸奔一样,牙齿都在打颤:“不、不一定,可能晚一点会来,也可能不来了。”

  傅闻笙终于暂时放过了他,低头开始翻余束白的抽屉,翻了半天才找到那摞试卷。

  “你们年级第一?”傅闻笙看着那些几乎全是满分的试卷问。

  前排的男生点头如捣蒜。

  “经常不来上课?”

  男生仍旧点头。

  傅闻笙从喉咙里溢出一声短促的笑,然后便继续去翻余束白的东西去了。

  经过上午的事,没人敢再过来跟他搭话,也没人敢提醒他,余束白最讨厌别人动他东西。

  ——

  余束白在医院陪了一整夜,余静岚的烧终于慢慢退了下去。

  医生说今天开始可以进食了,所以余束白一大早回家做了饭。

  糖尿病人的饮食禁忌他早就记得滚瓜烂熟,也早就习惯陪着余静岚一起吃那些寡淡无味的食物。

  照顾着余静岚吃完饭,他实在有些熬不住,便回家补了会儿觉,没睡几个小时,又起来做午饭给余静岚送过去。

  下午从医院赶去学校的路上,他才有多余的精力去想昨天那个转校生。

  和预感的一样,那人果然又坐在他的位置上,而且他的东西被翻得很乱。

  余束白面无表情地走过去,傅闻笙看到他,吊儿郎当地冲他笑了笑,修长的手指随意地敲着桌子说:“哟,终于来了啊。”

  余束白没有搭理他,打开书包开始收东西。

  傅闻笙却主动凑上来问:“今天怎么不动手了?”

  许嘉远在后面拉住他的胳膊:“闻笙……”

  傅闻笙忽然往后靠向后排的桌子,把手伸向许嘉远。

  许嘉远默契地递给他一个信封,很厚。

  傅闻笙接过来,看也没看就随手扔到余束白面前,语气有些漫不经心:“医药费,你看看够不够。”

  余束白停下动作,傅闻笙又说:“不够再补。”

  他本来以为余束白会生气,这种家里条件不好又心气很高的人,恐怕最讨厌别人拿钱羞辱自己。

  没想到余束白只是扫了他一眼,就拿起了拿笔赔偿金。

  傅闻笙有些意外,又忽然有些兴味索然。

  许嘉远却松了口气。

  余束白打开信封,看着里面厚厚一摞的红色钞票,估计起码有一万。

  这笔钱对傅闻笙来说完全不算什么,对他来说却是一笔巨款,不过他的表情仍旧没什么变化。

  他把钱抽出来,拿走五张,剩下的直接从窗户撒了出去。

  他们班在六楼,鲜红的纸币纷纷扬扬地从空中散落,在雪地里格外显眼。

  不过片刻,整栋教学楼便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尖叫,甚至有人已经跑到教学楼后面去捡钱了。

  傅闻笙先是一怔,紧接着便又笑了起来,甚至还带头鼓起了掌,戏谑地看着班里呆若木鸡的其他同学说:“今天你们年级第一请客,谁拿到就是谁的。”

  几个胆子大的男生率先欢呼着冲出了教室,陆陆续续又有很多人跟着跑出去,剩下几个没有下楼的女生,也都趴在窗口兴奋地往下看。

  一楼的人越来越多,好几个老师已经跑过去维持秩序了,但整个学校还是沸腾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