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成绩出来之后, A大的招生老师便通过学校联系上了余束白和傅闻笙。

  余束白考了个省状元出来,国内的大学和专业可以随便选。

  傅闻笙比他低了两分, 但是省排名也在前三十, 报A大完全没问题。

  填志愿的时候,余束白选了商学院,傅闻笙填的计算机。

  傅闻笙的分数报这个专业没有什么悬念, 所以干脆没有填第二志愿, 也没有服从调剂。

  可是录取结果出来的时候,他的专业从计算机变成了金融。

  余束白看着傅闻笙面色阴沉的样子,不确定地问:“是傅先生让人改的吗?”

  傅闻笙冷笑一声,“除了他还有谁?”

  余束白知道傅闻笙现在肯定很难受, 握住他的手安慰他:“可以开学后再申请转专业。”

  傅闻笙语气嘲讽:“他不会让学校同意我转的。”

  余束白想了想, “那就申请第二专业修计算机?”

  傅闻笙烦躁地抓了把头发, 整个人看起来像被困在笼子里的猛兽。

  余束白已经很久没见到他这个样子了, 轻轻抱住他, 拍了拍他的后背,“别生气,就算不能申请第二专业, 你也可以按计算机专业的课表去蹭课, 老师总不能在众目睽睽之下把你赶出教室。”

  傅闻笙稍微冷静了一点, 搂着余束白的腰,把脸埋在他颈侧,好一会儿才道:“我不想学金融。”

  余束白捧着他的脸亲了一口,“那我去学, 期末考试给你划重点, 你随便应付一下不挂科就行。”

  傅闻笙跟他交换了一个吻, 心情终于好了一些, 有些委屈地说:“但是我本来不用应付,我本来可以只学自己喜欢的专业,他凭什么……”

  余束白又吻了上去,直到傅闻笙火气全被他的吻消磨干净,他才道:“以后会有别的办法的。”

  傅闻笙沉默地抱着他,抱了很久才松开,之后也没再闹脾气,似乎是接受了余束白的建议。

  拿到录取通知书之后,余束白跟余静岚商量了一下,提前去首都租了房子,然后把余静岚接过去,自己趁着暑假出去打工。

  首都虽然物价高,家教的课时费也的确像傅闻笙说的那样比他们那个小县城高出很多倍。

  傅闻笙给他的那笔钱,除了那次余静岚住院的费用之外,他一点都没动,还账和租房子用的都是学校给的奖金。

  他还是更想花通过正常途径赚的钱。

  搬家之后傅闻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搞了套房子,不知道是买的还是租的,或者本来就是傅氏集团的地产公司旗下的小区,看起来很高档的大平层,安保很高级,似乎有明星也住在这里。

  傅闻笙第一次带他过去就拉着他的手录了指纹,说他可以随时过来。

  一旦出了那扇门,他就会跟傅闻笙保持正常朋友之间的距离。

  不仅是怕余静岚知道,也怕会被傅柏桦发现。

  这两种结果,没有一个是现在的他们能够承担得起的。

  傅闻笙原本就是在这座城市长大的,自然会有属于他那个阶层的社交圈,不过他不会把朋友往家里带,也不会把余束白带去见朋友。

  余束白怕傅柏桦发现他跟傅闻笙的关系,所以从来不参与傅闻笙的社交,只是会在傅闻笙出去跟朋友喝酒的时候勒令他不能喝多。

  傅闻笙很听话,从来没有喝醉了才回来。

  后来似乎是发现了余束白不喜欢他身上有酒味儿,每次喝完酒他都会去洗干净身上的味道才来见余束白。

  余束白有时候也会因为他们之间的阶层差距感到不安,可只要跟傅闻笙在一起,他的不安就会被傅闻笙的行为举止所表现出的对他的喜欢而冲淡。

  后来他便干脆让自己不要想那么多,有那个空余时间,不如跟傅闻笙一起做一些喜欢的事。

  大学开学之后,有一天余束白在学校门口见到了宋宇航。

  宋宇航明显是特意来等他的,可是一跟他对上视线,又立马扭头想跑。

  余束白上前叫住宋宇航问:“你怎么了?”

  自从那次余静岚手术之前宋宇航说要来见他却没有出现,还断掉了跟他的联系,他们就再也没见过了。

  尽管高中在同一个学校,课间操会去同一个操场,可却一次都没遇到过。

  应该是宋宇航在故意避开他。

  有一次他在学校附近遇见宋宇航的妈妈,李阿姨看他目光非常厌恶,他也就没有过去跟李明芳打招呼。

  余束白大概能猜到宋宇航的处境,也没觉得宋宇航的做法有什么问题。

  可宋宇航却一直很不安,好不容易上了大学摆脱了家里的监控跑来见余束白,一见面却又羞愧得只想逃跑。

  余束白见他明显瘦了一圈,有些担心地问:“最近身体还好吗?”

  宋宇航瘪瘪嘴,眼眶有些红,很努力才没让眼泪流出来。

  他低着头不敢看余束白,小声说:“我没事,对不起,我……”

  余束白打断他:“没事就好,谢谢你那天借钱给我,我妈的手术很成功。”

  宋宇航摘下眼镜抹了把眼泪,声音也有些哽咽:“可是你都还给我了,我一点都没能帮到你,对不起,是我没用。”

  那天晚上李明芳的情绪很激动,没收了他的手机,发现他给余束白转了钱,歇斯底里地骂了他很久,还逼他去找余束白把钱要回来。

  他不肯,李明芳就硬拖着他出门。

  要是余束白没有把钱转回来,事情恐怕会闹得非常难看。

  之后李明芳还收走了他的银行卡和现金,几乎不给他零花钱,还时不时去学校问同学和老师他有没有跟余束白混在一起,即便他保证自己不会再去见余束白,李明芳也一直疑神疑鬼地提防着他,监视着他。

  就连高考后的暑假,李明芳都不肯放他出门。

  所以他一直找不到机会联系余束白,只能暗地里打听余束白的消息。

  后来听徐老师说余阿姨的手术很顺利,余束白跟傅闻笙的关系也变得很好,他才稍微放心了些。

  余束白看到宋宇航这个样子,微微叹了口气,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他:“你的心意到了就行,还是要谢谢你。”

  宋宇航抬起头,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你真的不怪我吗?”

  余束白笑了笑,“当然不会,我们是朋友,不是吗?”

  宋宇航有些想笑,可是他很快又变得失落起来,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你跟傅闻笙,是不是……”

  余束白相信他不会乱说,所以没有瞒他,点点头道:“希望你能替我保密。”

  宋宇航又开始想哭了,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好险才没掉出来。

  他不敢再对余束白表露自己的心思,只是保证道:“我会的。”

  然后他忍不住问:“阿姨的手术费,是傅闻笙帮你的吗?”

  余束白嗯了一声,宋宇航又道:“那他有没有挟迫你?”

  余束白笑了起来:“没有,我喜欢他,他也喜欢我,所以我们才会在一起,他不是那种人,你放心。”

  宋宇航看着他的笑容,无比清楚地意识到余束白是真的喜欢傅闻笙。

  他心里既为余束白高兴,又替自己难过。

  他吸了吸鼻子,压下那阵酸涩的情绪,抬起头问余束白:“你中午有空吗?要不要一起吃个饭?”

  余束白犹豫了一下,“傅闻笙一会儿过来找我,一起吃?”

  宋宇航不想看他们秀恩爱,可又实在不放心,他总觉得傅闻笙对余束白不是认真的,得亲眼看看才安心。

  所以他点了点头,“如果傅闻笙不介意的话。”

  余束白便给傅闻笙打了个电话说明情况,傅闻笙明显很不开心,在电话里跟他抱怨:“我们两个人吃饭不好吗?为什么还要叫别人?你最近越来越忙,我们都好久没有一起好好吃过饭了,我还特意提前订了餐厅。”

  傅闻笙不情不愿地说:“那好吧,等我一会儿,马上到。”

  余束白嗯了一声,挂断电话便发现宋宇航看他的目光有些奇怪,他不明所以地问:“怎么了?”

  宋宇航酸溜溜地说:“你平时说话不是那种语气。”

  他还记得当初高中刚入学的时候他在学校附近的巷子里被几个混混堵着要零花钱,他不想给,那些人就要打他。

  余束白恰好路过,一句话没说就把那群人打得哭着求饶,打完架也没搭理他,直接就走了。

  后来在学校遇到,他跑过去跟余束白道谢,余束白也只是冷淡地说了一句「不用」。

  简直酷到没朋友。

  他跟在余束白后面纠缠了好几个月,余束白才愿意跟他多说几句话,但语气也一直很冷淡。

  即便后来他们熟悉起来,他也从来没听过余束白用那么温柔的声音跟他说话。

  而且,他跟余束白认识了三年,就没见余束白笑过几次,有时候余束白看起来在笑,可眼睛里完全没有笑意。

  只是几个月没联系,余束白身上的气质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不再像过去那样始终冷冰冰的,冷到有些死气沉沉,让人无法接近。

  现在的余束白看起来充满了活力,笑起来的时候给他的感觉像冬日的阳光,清冷中带着温暖。

  他不得不承认,余束白是真的在跟傅闻笙谈恋爱,或许正处于热恋期。

  只有热烈的恋爱才会让一个人发生这么大的变化。

  宋宇航越想越酸。

  余束白其实没察觉到自己的语气跟过去有什么不同,突然被宋宇航这么点出来,他有点尴尬地否认:“没有吧。”

  宋宇航瞪他一眼,突然很想自闭。

  傅闻笙很快便找了过来,看到余束白身边的卷毛小男生,他眼神不善地把人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确认没有什么威胁性,脸色才好看了一点。

  宋宇航被他看得心里直发毛,本来想挑他毛病,结果当着他的面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吃饭的时候,看着傅闻笙不断地给余束白夹菜,而余束白似乎已经习惯了被他投喂,宋宇航心里更加酸涩起来,甚至怀疑自己今天就是来找虐的。

  这两个人看起来的确感情挺好,而且他能感觉到傅闻笙对他的敌意,那是源于对余束白的占有欲,是对潜在情敌的警惕和排斥。

  可是一想到当初傅闻笙第一次跟余束白见面就差点把余束白掐死的事,宋宇航还是不能完全放心。

  他知道,在余束白最需要帮助的时候,他很没用地退缩了,向余束白伸出手的那个人是傅闻笙,所以他没什么立场对傅闻笙评头论足。

  但他就是放心不下余束白跟傅闻笙在一起。

  所以尽管傅闻笙并不欢迎他,宋宇航还是会时不时去找余束白,有时间就吃个饭,没时间就随便聊一会儿。

  他守着朋友的界限,从来没有越界,余束白也没怀疑过他,只把他当好朋友相处。

  余束白很忙,宋宇航虽然不在A大,但他报的医学专业,学业也很繁重,往往一个月才能勉强跟余束白见上一次,而每次他们见面,傅闻笙都会跟过来,把余束白看得很紧。

  宋宇航一开始总觉得傅闻笙跟余束白不会太长久,那种有钱的公子哥恐怕只是图个新鲜,可是他等了两年,傅闻笙的新鲜劲也没过去,两个人还是感情很好的样子。

  这让他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对傅闻笙有偏见。

  大二下学期,余束白比之间更加忙碌,宋宇航一两个月都不一定能见到他一次。

  因为A大除了可以申请辅修第二专业,还有一点跟别的大学不太一样,只要学分修满,达到毕业的要求,并不一定要待满四年才能毕业。

  余束白用不到两年时间学完了四年的课程,春招的时候签下了一份让绝大多数校友都非常艳羡的工作,然后马不停蹄地跟着导师写毕业论文,和学长学姐们一起准备毕业答辩。

  最近半年余静岚的身体状态又开始变差,时不时就要进医院。

  余束白着急毕业,本来就是想早点工作挣钱,给余静岚准备足够的医药费。

  毕业答辩的前一天晚上,他去医院看了余静岚。

  余静岚在做透析,见他来了,勉强打起精神冲他笑了笑,声音有气无力地问:“阿树明天要毕业答辩了是吧?”

  余束白握着她的手点点头,余静岚又道:“那今天早点回去休息,你放心,妈妈没事。”

  余束白看着她被各种疾病折磨得愈发衰败的身体,心里隐约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但是前几天他刚带余静岚做过体检,没发现什么别的问题。

  他把那种预感带来的不安强行压下去,笑着跟余静岚说:“答辩完要拍毕业照,到时候我带您去学校一起拍。”

  余静岚笑着应下:“好啊,妈妈要亲眼看看我们阿树穿学士服的样子。”

  余束白又陪她聊了一会儿,发觉她是在强打着精神,连忙劝道她好好休息。

  等余静岚昏睡过去,他去找医生问了问余静岚的病情,医生说还是老样子,好好养着,短期内应该不会有太大的问题,余束白这才放心了些。

  从医院回去之后,他在楼下快递柜拿了快递。

  这个小区的快递柜是按门牌号划分的,同一户的信件和快递会放到同一个柜子里。

  余束白看到有一封傅闻笙的信件,就顺手带了上去。

  傅闻笙最近不知道在忙些什么,余束白感觉他或许是自己搞了公司。

  但是傅闻笙没有主动说起这个话题,余束白便也没问。

  到家看到傅闻笙又抱着电脑飞速地敲着代码,余束白怕打扰到他,特意放轻了动作,结果傅闻笙还是在他换鞋的时候凑了过来,跟他讨了个吻,黏糊糊地问:“今天怎么这么晚回来?”

  “去了趟医院。”余束白说。

  傅闻笙接过他手里的快递问:“阿姨怎么样?”

  余束白心里又开始有些不安,但是不想被傅闻笙看出来,若无其事地说:“老样子。”

  傅闻笙又亲了他一口,然后问:“要不要换家医院?换个条件好点的疗养院,环境好心情也会好一些,再多请一个护工……”

  余束白直接道:“不用了,公立医院设备齐全,也挺好的,过段时间再看吧。”

  他不想动傅闻笙的钱给余静岚疗养,而他自己目前的经济能力只能负担得起公立医院。

  或许等他工作稳定下来可以找找看有没有价格亲民一点的普通疗养院。

  这件事傅闻笙提过好几次,每次都被拒绝。

  他有点不高兴,把快递随手扔在客厅的地毯上,但还是问了句:“吃饭了吗?”

  “吃过了,你忙你的,我去洗个澡。”余束白说。

  傅闻笙一个人在沙发上生闷气,余束白拿了睡衣,进浴室之前,突然想起来说:“对了,有一封你的信,我给你拿上来了。”

  傅闻笙应了一声,找到那封信,皱着眉打开。

  余束白冲完澡出来,见傅闻笙还窝在沙发上没动,也没在敲电脑,低着头不知道在看什么。

  他走过去看了一眼,发现是一张照片,照片上是一只很可爱的小橘猫。

  “你想养猫吗?”余束白随口问。

  傅闻笙反应很大,忽然把照片揉成一团扔进了垃圾桶,神色晦暗不明,“不想。”

  余束白感觉他有点不对劲,在他旁边坐下问:“你怎么了?”

  傅闻笙抱住他,抱得很紧,手臂隐隐有些发抖,脸埋在他脖子里蹭了蹭,好一会儿才道:“没什么,想你了。”

  余束白觉得他又在说胡话,明明每天晚上都一起睡觉,中午还在一起吃饭,又不是分开了很久。

  傅闻笙从他的耳垂一路亲到嘴唇,亲着亲着两个人就在沙发上滚成了一团。

  余束白喘着气,推开傅闻笙的脑袋说:“今天不行,我明天有毕业答辩。”

  万一傅闻笙没忍住在他什么地方留了痕迹,还要想办法遮掩。

  傅闻笙有些委屈地抱着他说:“那让我再亲一会儿。”

  余束白便又跟他交换了一个绵长的吻,然后推着他的肩膀说:“去洗澡。”

  傅闻笙听话地去浴室冲了个澡,出来之后直接把他从书房打横抱起来回了卧室。

  余束白被放倒在床上,扫了眼傅闻笙没消下去的地方,有些无奈地说:“只能一次,不许留印子。”

  傅闻笙好像对这种事格外热衷,多少次都做不够,每一次都非常热情,做着做着就开始发疯。

  今天忽然变得克制又温柔起来,反而让余束白有些不习惯。

  他不想在这件事上消耗太多时间,干脆抢回了主动权。

  傅闻笙呆滞地看着他,好一会儿才伸手扶住他的腰。

  结束之后两个人又一起冲了个澡,余束白被傅闻笙抱进怀里,皮肤贴在一起,对方的体温让他觉得很舒服,很快便睡了过去。

  第二天早上他起得很早,傅闻笙做早餐的时候,他去给阳台的花草浇水,结果发现刚住进来的时候他跟傅闻笙一起买的那盆兰花好像生病了,叶子居然全部变黄了。

  明明之前都好好的,不知道怎么就突然变成了这样。

  他在网上搜了一会儿资料,不太确定这盆兰花枯萎的原因,打算过了答辩抽个时间抱去花店让老板帮忙看看。

  吃过早饭,傅闻笙边收拾碗筷边道:“我今天有点事,中午不能跟你一起吃饭了,晚上可能会回来得比较晚,你不用等我,先睡就行。明天晚上我给你做饭,庆祝一下我们院草提前两年毕业。”

  毕业答辩能不能通过这种问题不在两个人的考虑范围内,余束白笑了笑说:“行,那明天我去买菜。”

  学校要求答辩要穿正装,余束白换了身衣服出来,很普通的西装,学校里的成衣店买的,尺寸不是特别贴合,款式也很死板,穿着有些不太舒服。

  他整理好袖口,一抬头就发现傅闻笙看他的眼神一下子变得有些不对劲。

  余束白假装不知道他的心思,径直去玄关换鞋,开门的时候,傅闻笙忽然拉住他,把他压在门上亲了好一会儿。

  余束白呼吸有些不稳,推开傅闻笙说:“别闹,我要迟到了。”

  到学校之后,经过一片绿化带的时候,花丛里忽然蹿出来一只黑猫,喵了一声,很快又消失不见了。

  余束白多看了两眼,倒不是迷信黑猫不详的传说,只是忽然想起了昨天晚上傅闻笙手里的那张照片。

  看起来就是普普通通的小橘猫没错,可是他记得傅闻笙平时并不喜欢亲近猫狗之类的小动物,为什么会对着那样一张照片发呆?

  他隐约感觉这里面可能有什么问题,可又想不明白会是什么问题。

  找机会问一下好了。

  答辩之前要抽签,余束白抽到的号码靠后,排到了下午。

  阶梯教室里坐满了同专业的同学,按理说都是他的学长学姐,不过余束白上课的时候差不多都见过,也不算太陌生。

  他的手机保持静音,震动也没开,认真听着其他人的答辩。

  轮到他的时候,他把手机放到座位的抽屉里,空着手上了台。

  这篇毕业论文他写得很用心,他的导师看了初稿便很满意地建议他拿去发表,还给他推荐了几个投稿平台。

  余束白对论文的内容很熟悉,熟练地讲完PPT,下面的答辩老师便一个接一个地问他问题,如果不是时间不够,他们大概还有很多问题想跟余束白探讨。

  余束白对答如流,结束的时候下面响起了一阵热烈的掌声,同期答辩的学生们看向他的目光充满了欣赏和敬佩。

  余束白心里没什么波动,冲台下微微鞠了一躬便回了自己的座位。

  打开手机发现有很多个未接来电,看号码是医院打过来的,他的心脏猛地收缩了一下,顾不上其它,匆忙从后门出去给那边回电话。

  听到余静岚心脏衰竭正在抢救的消息,他只觉得脑子里嗡的一声,差点没站稳,手机也掉到了地上,屏幕摔出一大片蛛网一样的裂纹。

  路过的两个男生看到他脸色很苍白,过来问道:“同学你没事吧?”

  余束白没听见他们的声音,只是抖着手捡起手机,然后跌跌撞撞地跑了起来。

  初夏的午后阳光正盛,气温也有些高,校园里的女生们早就换上了短裙短裤。

  余束白规规矩矩地穿着衬衣和西装外套,他跑得很急,却一点没觉得热,反而遍体生寒。

  他穿过人群,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越跑越快,一口气跑到学校大门,仓促地拦了辆计程车,报出那个医院名字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的喉咙已经肿了,声音也沙哑难听。

  司机看到他这副着急的样子,问他是不是家里人出了什么事。

  余束白只是坐在那儿不停地喘息,连问题都顾不上回答。

  他脑子里很乱,一会儿是余静岚昨晚说要看他穿学士服的样子,一会儿又看到年轻的余静岚向他伸出手,说要带他去吃好吃的。

  还有余静岚被周建安扔下楼的时候躺在血泊里的模样,有余静岚上一次突发心梗被送去抢救的模样。

  画面不停地变幻,最后定格在校园里的那只黑猫上。

  据说看到它代表着会有亲人离世。

  但余束白不信。

  他看了眼车窗外的地标,哑着嗓子问:“师傅,能不能再快点?”

  司机大叔叹了口气,“不能再快了,市区限速。”

  余束白看了眼爬满裂纹的手机屏幕,下午三点四十七分,他给医院回电话是十六分钟之前。

  高三那年余静岚因为急性心肌梗死进抢救室的时候,他不记得自己到底在医院走廊等了多久才看到余静岚被推出来。

  可那时候至少他人在医院,他可以在抢救室外面陪着余静岚。

  现在他却因为答辩错过了医院的电话。

  心脏衰竭,为什么会突然心脏衰竭呢?

  自从余静岚因为尿毒症住院之后,他明明已经按照医生的要求每隔一段时间就带余静岚去体检,前几天的体检结果医生也看了,说没有新的问题。

  之前的心脏搭桥手术做得很成功,这两年余静岚的心脏也没再出过什么大问题,为什么突然就心脏衰竭?

  余束白感觉脑子里一片混乱,齿轮被硬生生卡住,完全不能转动。

  明明不是晚高峰的点,前面的路却开始堵车。

  司机大叔看了眼他苍白的脸色,有些急躁地拍了拍方向盘说:“早知道走另一条道儿了,这条路更近,没想到遇上了车祸,现在也调不了头。”

  余束白回过神,拿给他一张百元的纸币,等不及找零就打开车门下去了。

  司机看着他飞速奔跑的身影,摇着头叹了口气。

  余束白把手机塞进口袋,边跑边脱了西装外套,随手扔在路边的灌木丛上,又解开领带和领口的纽扣。

  他穿过那条被堵得水泄不通的马路,按照脑海里的地图拼命往前跑。

  跑出堵车的那条路之后,他又重新拦了辆出租车,刚报完医院的名字,手机屏幕就亮了起来。

  是医院的电话。

  他有些不敢接,但还是抖着手滑了接听,生怕会错过余静岚的消息。

  电话那边的工作人员大概是习惯了这种事,语气没什么起伏:“病人抢救失败,已经转移到太平间了,请节哀。”

  余束白感觉一阵耳鸣,哑声问:“什么?”

  余束白茫然地看着黑了屏的手机,有些无法理解刚刚听到的话。

  他不相信,不相信余静岚真的会这么突然地离开他。

  一定是什么地方搞错了,余束白想。

  他抱着这样的想法匆忙赶到医院,跑去余静岚的病房,却只看到空了的病床。

  一个护士走过来问:“你是病人家属吧?”

  余束白连忙点头,急切地问:“是,我妈呢?还在急救吗?在哪个地方?”

  护士递给他一份文件,“这是您母亲的病危通知书和死亡通知书,遗体已经转移到负一楼的太平间了,麻烦您确认之后签字。”

  余束白拿着那两张薄薄的纸,看着上面鲜红的医院印章,还有死者后面余静岚的名字,木然地跟着护士进了电梯。

  直到看见余静岚的遗体被工作人员从冷柜里拉出来,他才不得不相信,余静岚真的已经离开他了。

  这个世界上再也不会有余静岚这个人存在,他再也看不到余静岚冲他笑,听不到余静岚叫他阿树,也摸不到余静岚的体温和脉搏。

  他没有妈妈了。

  他永远地失去了自己最重要的、唯一的亲人。

  余束白摸了摸余静岚冰凉的脸,俯身在她额头上亲了亲。

  他在死亡通知书上签了字,给学校老师回了电话道歉,说自己临时有急事,然后开始联系殡仪馆。

  做完这些,他给傅闻笙打了一通电话。

  他现在很想见一见傅闻笙,想让傅闻笙抱一抱他。

  他太冷了,需要傅闻笙的体温让他取取暖。

  可是傅闻笙没有接,直到电话自动挂断。

  余束白的脑子变得越来越迟钝,好一会儿才对自己说,或许傅闻笙是有事没听到。

  他又打了一次,依旧没人接。

  他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只是机械性地拨打那个号码,一次又一次,直到手机没电自动关机。

  余束白坐在医院的安全通道,看着毫无反应的手机发了会儿呆。

  等他回过神的时候,四周已经变得一片漆黑。

  他撑着地面想站起来,却差点从楼梯上摔下去。

  太久没动,腿已经麻得失去了知觉。

  他扶着楼梯扶手,一阶一阶地走下去,走到头才发现这里是地下停车库。

  他不是从病房那一层下来的,而是从负一楼的太平间。

  手机没电了,要充电。

  他脑子里只剩下这一个念头,所以又转身往楼上走。

  在医院附近的便利店给手机充上电之后,余束白又开始机械性地给傅闻笙打电话。

  不知道到底打了多少个,他终于意识到自己联系不上傅闻笙。

  他翻了翻通讯录,思考了很久,才拨打了许嘉远的号码。

  跟傅闻笙有关系的人,他只认识许嘉远一个。

  电话接通之后,余束白直接问:“他在哪?”

  “闻笙吗?”许嘉远的声音从听筒里传出来,显得有些陌生,“你找他?有什么事吗?”

  “他在哪?”余束白又问了一遍。

  许嘉远似乎是察觉到了他的不对劲,“你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他在哪?”余束白仿佛只会说这么一句话了。

  许嘉远叹了口气,“我把地址发给你,你真的没事吗?要不要我去接你?”

  余束白没有回答他,直接挂了电话。

  他又拦了辆计程车,把许嘉远发给他的地址拿给司机看,然后便一言不发地坐在那发呆。

  出租车最终停在一家高档会所门口,余束白进去的时候,穿着衬衣马甲的服务生走过来问:“您好,有预约吗?”

  余束白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服务生又问了一遍,余束白这才说:“找人。”

  服务生怀疑地看着他,挡在他面前不让他进:“请问您找谁?”

  “傅闻笙。”余束白说。

  服务生的神色变了变,“稍等,我问一下。”

  他转身用对讲机问了句什么,然后重新扬起笑容,客客气气地跟余束白说:“这边请。”

  余束白跟着他上楼,服务生指着走廊尽头的包间跟他说:“傅少在里面跟朋友喝酒。”

  余束白一步步走过去,包间的大门没关,里面没有想象中那么吵。

  傅闻笙的位置背对着门口,没有看到他过来。

  余束白听到包间里有人问:“闻笙,你很喜欢你那个小男朋友吧?能不能跟我们说说,你到底喜欢他什么啊?”

  傅闻笙嗤笑一声,漫不经心地摇着手中的红酒。

  “他啊,也就那方面比较让人满意了。”

  “天天穿得那么土,真是白瞎了那张脸,带出去都嫌丢人。”

  “抠抠搜搜的一点都上不来台面,还特别爱多管闲事,跟我妈似的,烦都烦死了,我怎么可能会喜欢他?”

  “玩玩而已,过段时间玩腻了就扔掉。”

  包间里一阵哄笑,之前那人揽着傅闻笙的肩膀问:“闻笙你不会是喝醉了吧?说胡话呢?”

  傅闻笙的声音一点醉意都没有,反而带着几分轻蔑的笑意:“我什么酒量你不知道?这才哪到哪?”

  余束白扶着门,没让自己倒下去。

  从得知余静岚去世之后,他心里只剩下一口气在吊着,现在连那口气也散了,只觉得整个世界在他面前分崩离析,周围嘈杂的声音如潮水般褪去,尖锐的蝉鸣仿佛要刺破耳膜,就连空气也越来越稀薄。

  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转身离去,再也没有回头。

  从会所大门出去的时候,僵木的大脑重新恢复了清明。

  玩玩而已。

  原来傅闻笙心里是这么想的啊。

  难怪傅闻笙总是对那种事那么热衷,因为他只有那方面让他满意。

  他确实穿得很土,确实上不来台面,所以傅闻笙从来不带他去见那些圈子里的朋友。

  他不让傅闻笙喝酒,不让傅闻笙打架,不让傅闻笙在外面跟他亲密……

  原来这是多管闲事。

  傅闻笙觉得他烦,又为什么总是腻在他身边?就为了跟他上床吗?

  为了跟他上床,所以不惜在他面前撒娇卖蠢,兢兢业业地扮演着男朋友的角色。

  然后哪一天觉得腻了,就会像扔垃圾一样把他扔开。

  他怎么会愚蠢地以为傅闻笙真的喜欢他呢?

  仔细回想起来,其实傅闻笙从未亲口对他说过喜欢。

  他无比珍视的那些温暖,大概只是傅闻笙一时兴起的施舍吧。

  从始至终,都不过是他在自作多情而已。

  何必这么麻烦呢?

  那天晚上在段志刚那里,傅闻笙完全可以把钱砸他脸上,直接说想睡他。

  他又不会拒绝。

  因为他没有别的选择。

  为什么非要大费周章地假装跟他谈恋爱?

  是因为看他犯蠢更有趣吗?

  他的确愚蠢得无可救药,蠢到把傅闻笙列入了自己的人生规划,蠢到把他当成和余静岚差不多重要的人。

  在余静岚的身体状态恶化之前,他其实很认真地考虑过慢慢向余静岚坦白,考虑过让傅闻笙得到余静岚的认可。

  他甚至想和傅闻笙一起生活一辈子,不管遇到什么困难都一起面对。

  余束白笑了起来,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火山爆发的时候,雪原会被烤成一片焦土,没有生物能在那种温度下存活下来。

  而他居然不知死活地贪恋岩浆的温暖。

  他沿着陌生的街道摇摇晃晃地往前走,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下起了大雨。

  雨水模糊了他的视线,只能看到偶尔有一道闪电劈下来,天空隐隐发紫。

  水滴顺着他的发梢往下淌,湿透的衣服贴在身上。

  他感觉很冷,冷得整个人都在发抖。

  他开始头晕,身体也变得不听使唤。

  走到一个十字路口的时候,一辆黑色的轿车擦着他的身体急刹。

  他跌坐在路上的积水里,在刺眼的车灯中看到车主冒着雨下来,黑色的皮鞋停在他面前,唰的一声,在他头上撑开了一把黑色的大伞。

  失去意识之前,他隐约听到那人好像叫了他的名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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