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区一家高档疗养院的高档病房里, 傅柏桦躺在病床上一动不动,因为中风而歪斜的嘴角让他看起来和普通的病人没什么区别。

  他现在完全没有生活自理能力, 连最基本的便溺都要依赖他人之手, 过去的威严早已不复存在。

  病房门口传来一阵脚步声,傅柏桦动了动眼珠,用那双浑浊的双眼死死盯着走到他病床边的两个人, 那眼神看起来仿佛有无尽的愤怒, 却无法诉之于口。

  情绪激动导致的失禁让房间里充斥着一股恶臭,护工还没来得及清理便被傅闻笙打发出去了。

  傅闻笙给余束白递了个口罩,有些嫌恶地扫了一眼病床上的人,忽然恶劣地笑了起来, 边笑边说:“你听说了吧?傅氏集团现在已经不姓傅了, 昨天正式更名闻宇集团, 从此以后跟你没有一点关系, 你的那群蛀虫亲戚也全部被扫地出门了。”

  傅柏桦瞪着他, 额头的青筋直跳,却无法再开口训斥。

  余束白戴好口罩才道:“17年前集团承建的居民楼坍塌致使多人伤亡,作为直接的责任人, 你应该被革除所有职务, 从董事会除名。这件事给集团造成了很大的负面影响, 董事会一致认为应该向你索赔。”

  傅柏桦的呼吸变得粗重起来,整张脸涨得通红,嘴里发出含混不清的音节,没有人能听清楚他到底在说什么。

  余束白看着他目眦欲裂的样子, 不紧不慢地继续道:“现在有两种解决方案。第一, 你私下把钱赔给公司, 这件事就不用经过法院。第二, 律师以集团的名义起诉你,看法院怎么判。”

  傅闻笙拿出一个文件夹,打开递到傅柏桦面前让他看,然后说:“赔偿金额的细则都在这儿了,回头你可以让人念给你听。私了还是打官司,选一个吧?”

  说完他又恍然道:“啊对了,你现在不能说话也不能动,那这样吧,左边私了,右边打官司,动动你的眼珠子就行。”

  傅柏桦气得闭上了眼,傅闻笙却仍旧没有放过他:“打官司的话媒体会全程跟进,肯定会有记者来医院对你进行采访。到时候你这幅样子被拍照放在网上,你猜网友会说些什么呢?是可怜你被私生子害成现在这样,还是骂你活该,让你早点给那些被埋在废墟下面的死者偿命?”

  “这笔钱你又不是赔不起,把你名下那些投资理财还有房产古董名车名表什么的都卖掉就差不多了,老宅那个四合院就挺值钱。反正你现在这个样子有钱也花不出去,不如给你曾经当成命根子的集团续续命。我们俩这段时间给你收拾这个烂摊子也没少折腾,你要是不愿意也行,大不了把公司卖了,我跟阿树可以重新再建一个公司。”

  傅柏桦听着傅闻笙满不在乎地说着这些话,气得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傅闻笙冷眼旁观,没有给他叫医生的意思,余束白也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没有任何举动。

  傅柏桦虽然中风瘫痪,但这段时间都在医院好好养着,身体机能没有退化那么快,还不至于被活活气死,最后硬是自己缓过来了。

  他心里很清楚,傅闻笙刚刚那些话不是单纯在威胁他,而是真的会那么做。

  那么多股份都能转手送人,傅闻笙是真的不在意傅氏集团。

  明明已经尝过手握权力的滋味,却还能说放手就放手,为了一个男人甚至连自己的命都能不要,傅柏桦无论如何都想不通他怎么会生出来这样的儿子。

  还有许嘉远,居然也敢对他动手。

  从他中风住院,许嘉远就没再来看过他,但是傅家的那些亲戚没少过来献殷勤,有什么消息也都巴巴地来告诉他,指望着能从他这里多捞一点油水。

  许嘉远被判了无期徒刑的消息也是那些人告诉他的,顺带还在他面前告了不少傅闻笙的状,控诉傅闻笙放任那个男狐狸精在公司作威作福,还把他们这些知根知底的亲戚都逼上了绝路。

  他真正在意的从始至终都只有傅氏集团。

  可傅闻笙却把他一手创办的基业交给了外人,甚至来拿名字都改了。

  他风风光光了大半辈子,习惯了站在高处操控别人,习惯了掌握权力的滋味,到头来却只能躺在病床上让人看笑话,一点颜面都没有。

  他最在意的事业被亲生儿子转手送人,自己的身体也被另一个儿子害得跟废人一样,即便他向来自视甚高,也看不到任何翻盘的机会。

  可是要他眼睁睁看着一手创立的公司被卖掉,看着他自己现在的样子被媒体报道出去,让那些愚蠢的网民对他评头论足,他又实在不能忍受。

  一着不慎满盘皆输,傅柏桦最后还是同意了私了。

  傅闻笙达到了目的便带着余束白离开了,一秒钟都不想多呆。

  傅柏桦的那些私产他准备拿出一部分变现「赔偿」给公司,剩下的都留给余束白。

  这是傅柏桦亏欠余束白的,他要一分不少地全都讨要回来。

  至于傅柏桦本人,继续住这么贵的疗养院实在是浪费,随便找个便宜的疗养院扔过去就行,护工也只请一个,请最便宜的,反正他又不怕别人骂他不孝。

  就傅柏桦干的那些事,他没有原原本本地报复回去都是好的了。

  要不是那个老家伙现在的身体不经折腾,他也不想背上把人虐待致死的罪名,他绝对要好好「孝顺」对方一番。

  从疗养院出去之后,傅闻笙晃了晃跟余束白十指交扣的手,看着对方问:“这样够吗?”

  余束白点点头,笑了一下说:“就让他这样活下去吧,活着才能感受到痛苦。”

  他甚至希望傅柏桦和许嘉远都能活得久一点,在痛苦和懊悔中度过余生。

  今天是周末,宋宇航刚好轮休,余束白提前跟他约好了一起吃饭,傅闻笙自然也跟了过去。

  之前傅闻笙受伤,是宋宇航帮忙联系的韩医生及时赶过去给傅闻笙做了手术,不然的话,傅闻笙可能等不到别的医生过去。

  余束白一直都记着这个人情,只是之前一直没有合适的时间约宋宇航出来,每次不是他有事就是宋宇航要值班,所以便拖到了现在。

  余束白跟傅闻笙提前到了预定的餐厅,见宋宇航还没到,便打电话过去问问情况。

  宋宇航在电话里说:“路上有点堵,我还要十几分钟才道,你们先点菜吧。”

  余束白:“不急,我们也是刚到,等你过来再点。”

  宋宇航应了一声,挂断电话之后又催了催计程车司机。

  他已经知道傅闻笙把股份给了余束白,余束白现在是傅氏集团……不对,是闻宇集团的大老板,时间比他值钱多了,他不能仗着是老朋友就拖拖拉拉的耽误人家时间。

  等他气喘吁吁地赶到包厢,就看到余束白迅速跟傅闻笙拉开了距离,余束白还瞪了傅闻笙一眼。

  宋宇航跟他们打了个招呼,一打眼就发现两个人的嘴唇都有点红,尤其是余束白,平时唇色很淡,现在却红得像玫瑰花瓣。

  宋宇航假装不知道他们刚刚是在接吻,生怕余束白会感到尴尬,闲聊两句便开始点菜。

  余束白又趁机瞪了傅闻笙一眼,这家伙刚刚也不知道发什么神经,忽然就……

  傅闻笙无声地冲他笑了笑,还在桌子下面拉他的手,黏乎得不像样。

  余束白把他的手拍开,用口型警告他老实一点,傅闻笙这才收敛了一些。

  可是没过多久,余束白正跟宋宇航聊着天,忽然感觉傅闻笙的腿贴了过来,还故意蹭了他一下。

  余束白夹了一筷子苦瓜炒蛋扔傅闻笙碗里,低声警告道:“好好吃饭。”

  傅闻笙笑嘻嘻地说:“谢谢阿树。”

  宋宇航就看到傅闻笙美滋滋地吃着余束白夹给他的菜,好像那不是苦瓜而是什么美味珍馐一样,吃完还炫耀地看了他一眼,好像在说「阿树没有给你夹菜」一样。

  宋宇航收回目光,忍了一会儿还是没忍住笑了出来,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傅闻笙居然越来越幼稚了。

  说起来他跟傅闻笙最后一次见面还是余束白走的第二天,傅闻笙去他宿舍质问他余束白的下落。

  他不肯说,还帮余束白骂了傅闻笙一顿,傅闻笙气得差点要打他。

  再之后,他就只是偶尔从新闻采访里看到傅氏集团的新任总裁。

  那时候的傅闻笙看起来很陌生,成熟沉稳,气势逼人,但是没有了那股鲜活的生气,会让他想起电视剧里那种身居高位却是孤家寡人的帝王,几乎不像是他认识的那个人。

  他曾经以为人都会变,又或者说他从来没有见识过傅闻笙真实的一面。

  可是现在,看着对面那个千方百计向他宣示着对余束白的占有欲的幼稚鬼,他又觉得或许这才是傅闻笙最真实的模样。

  这两个人能重新走到一块也挺好的,他能看出来,余束白现在过得很开心,比当初刚跟傅闻笙谈恋爱的时候还要开心。

  而傅闻笙对余束白也是真的很在意很珍惜,那些股份折算成钱是绝大多数人无法企及的数字,可傅闻笙说转手就转手。

  他把余束白看得比他自己的性命更重要。

  但凡他有一瞬间的犹豫,死的就是余束白。

  所以宋宇航对他升不起嫉妒,只是庆幸余束白没有看错人,也发自内心地希望他们幸福。

  吃完饭余束白去结账,傅闻笙难得没有跟过去粘着余束白,而是趁机问宋宇航:“你是不是喜欢我家阿树?”

  宋宇航对这个问题没有多少意外,笑了笑说:“是喜欢过,但是现在他跟你在一起过得很开心,我希望他一直这么开心。”

  傅闻笙终于收起了敌意,认真地说:“我会让他一直开心的。”

  宋宇航觉得傅闻笙应该是还有一句隐藏台词让他离余束白远一点,不过他没有顺着对方的意思给出保证,而是道:“我跟他是朋友,只要他需要我,我会一直都在。”

  傅闻笙刚缓和下来的脸色又冷了几分,压低声音道:“阿树是我的,你没有机会了,我们会一直在一起,他有什么需要我会给他解决。”

  宋宇航没有再说什么,虽然傅闻笙现在很爱余束白,但以后万一傅闻笙做了什么对不起余束白的事,他还是会站在余束白这一边。

  让傅闻笙有一点危机感也好,这样他才会更加珍惜余束白。

  余束白付完账,走过来问:“你们俩说什么呢?”

  宋宇航笑道:“随便聊聊。”

  傅闻笙哼了一声,拉住余束白的手说:“阿树我们回家吧,我有点累了。”

  余束白立马问:“没有不舒服吧?”

  傅闻笙摇摇头,余束白便跟宋宇航道:“那我们就先回去了,下次有机会再聚。”

  宋宇航看着傅闻笙在余束白面前装柔弱的样子,心里有点哭笑不得,面上却还维持着笑意,跟他们摆摆手说:“回见。”

  余束白牵着傅闻笙离开,走到门口之后,傅闻笙忽然回头冲宋宇航得意地勾了勾嘴角,像幼儿园小朋友跟同学炫耀爸爸妈妈最爱自己一样。

  宋宇航回他一个鬼脸,然后从另一侧离开了。

  余束白隐约察觉了什么,上车之后看着傅闻笙问:“你们俩刚刚到底说什么呢?”

  傅闻笙厚着脸皮道:“你亲我一下,我就告诉你。”

  余束白拿他没办法,在他脸上亲了一口。

  傅闻笙又指着自己的嘴唇说:“亲这里才作数。”

  余束白瞪他一眼,“吃饭之前亲过了,不想说我去问宋宇航。”

  傅闻笙飞速在余束白唇瓣上啄了一口,酸溜溜地说:“不许去!他不就是比我早几年认识你吗?有什么了不起的。”

  余束白一头雾水,把傅闻笙的脸扭回来问:“这都什么跟什么?”

  傅闻笙气氛地说:“我们都在一起了他还不死心,是想当小三吗?”

  余束白一副如遭雷劈的表情:“你是说,他喜欢你?”

  傅闻笙气得要命:“阿树你故意的吗?他明明喜欢的是你!”

  余束白愣了一下才道:“他……这么跟你说的?”

  傅闻笙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你不知道?他没告诉过你?”

  余束白摇摇头,他一直把宋宇航当成好朋友,宋宇航也从来没有表现出别的意思过,他甚至以为宋宇航只喜欢女生,只是学医太忙了才没时间找女朋友。

  宋宇航居然喜欢他吗?是他对这方面太不敏感了,还是宋宇航掩饰得太好?

  又或者,是他每次跟宋宇航见面的时候,全身心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傅闻笙那边,所以才一直没有察觉。

  傅闻笙发现余束白是真的不知道这件事,顿时后悔得不行,着急道:“我刚刚开玩笑呢!没有这回事,阿树你忘掉吧,他不喜欢你,他只是把你当好朋友。”

  余束白笑了起来,主动亲他一下,然后道:“我喜欢的人从始至终都只有你,以后别乱吃飞醋。”

  傅闻笙一下子就被安抚住了,嘴上却道:“阿树你刚刚说什么?我没听清,你再说一遍。”

  这还是余束白第一次亲口说喜欢他呢!

  他恨不得录下来每天听一万遍!

  可是余束白却怎么都不肯再说了,傅闻笙心里非常遗憾,黏黏糊糊地缠着余束白一遍遍道:“阿树我也喜欢你。”

  “我最喜欢你了。”

  “全世界的人都没有我喜欢你。”

  “我好爱你啊,阿树,你要对我负责。”

  余束白忍着笑,推开他的脑袋发动了车子,要快点回去催这家伙睡午觉。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