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拿了两个丝绒盒子,反面绒,顺着毛是浅蓝色,逆着毛是深蓝色,每个里面都躺着一只小戒指。

  戒指还很新,是银做的,不算很贵,他只希望俞冬可以喜欢。

  莫丞一拿着两个盒子,在上海街头走着。

  已然是后半夜,街道上的灯光掩盖住天空的颜色,他无法判断天亮了没有。

  一个晚上没睡,过了睡觉的点,心跳就会渐渐的加快,似乎在努力维持他正常的行动。

  他在黄浦江上走了一圈,最终回了酒店,躺了一会。

  早上七点多,生物钟又将他拽醒,连梦都没来得及做。

  他去找俞冬,敲了敲俞冬的房门。

  “冬冬,今天晚上我有演出。你一起来吧。”莫丞一声音不大不小,俞冬在浴室洗漱,正好听得到。

  俞冬关掉哗啦啦流水的水龙头。理智上,他不想去开门。

  昨晚俞冬躺在被子里一晚上,手脚还是冷的,甚至比躺进去更凉,睡不热乎,亦没睡安稳,醒来之后也不知道自己到底睡着没有。

  听着莫丞一的声音,有点恍然。

  莫丞一隔了几分钟又敲门:“冬冬,我们好好谈一谈,我有东西送你。”

  俞冬把门打开,刚洗完脸,细碎的刘海挂着水珠,和清晨的荷叶冒着露珠一样。

  即使眼下的乌青还在,但看上去精神了些。

  “谈什么?你如果不去看病,我不想和你谈。”俞冬语气有些冷淡。

  但其实和家长的口吻差不多,带着胁迫感,也有那么些委屈。

  莫丞一和他对视几秒,才从口袋里掏出蓝色的丝绒盒子,虔诚地捧在俞冬眼前:“你的礼物。”

  “什么礼物?”俞冬盯着那一个丝绒盒子,很好看,至少盒子是好看的,“你别转移话题。”

  他想,莫丞一昨晚似乎没有梦游了,也有可能梦游了只是没找自己。

  他不知道莫丞一总是梦见什么东西,可他的行为总是攻击性很强,不是强行把俞冬上了,就是要掐死俞冬。

  俞冬一想到晚上在阴冷潮湿的空气里,拼命地想从莫丞一手中挣脱出去,那种情景,像一根根扎错了位置的针灸。

  每次看莫丞一睁着一双无神的眼睛,即使那对眼睛这么漂亮,黑宝石一样,却依旧让俞冬感到恐惧。

  莫丞一像夜晚飘起来的魂魄。

  明知道莫丞一那只是做梦,但俞冬还是受了很大的惊吓。长期如此,俞冬怕自己坚持不下去。

  也不该长期如此,莫丞一需要治疗。

  “三年没见,补给你三年的生日礼物。”莫丞一还是选择转移话题,“而且,你也快生日了。”

  是啊,快生日了。俞冬是冬天出生的,父母文化水平不高,就直接给取了一个单字“冬”。

  眼下冬天过了一半,等熬完元旦,再过几天,就是俞冬生日。

  这几年来,俞冬的生日都是在广东一里的那座小城区过的,一个人,和母亲一起,不吃蛋糕也不下馆子,就只是相对无言地看看电视。

  听楼下巷子偶尔小情侣打闹。女孩子肆无忌惮地和男孩子撒娇。

  新欢旧爱闹腾不停。

  末了等母亲走了,陈航就会来找俞冬,呈上蛋糕,给他再过一次生日。

  蛋糕俞冬不吃,他只撑着脑袋看那上面的蜡烛冒火星,然后许愿莫丞一可以回来。

  所以蛋糕都是陈航一个人吃掉。

  莫丞一错过了他三年生日,俞冬也错过了莫丞一的三年。

  以至于三年后的现在,若不是手机密码是莫丞一生日,俞冬不觉得自己还会记得。他本身对数字很不敏感。

  但是莫丞一还记得俞冬生日。

  这也正常,俞冬思忖,自己的名字亮堂堂地写明了“本人冬天出生”。

  “我回国之前,想过一个问题。”莫丞一走进房间。

  俞冬的门本是半开着的,可莫丞一一踏进一只脚,俞冬就败下阵了,大门敞开着让他顺利进来。

  他攥着那个盒子,没有打开,就安静地听莫丞一说话。

  “我本来觉得我会选择放弃你,是放弃,不是放下。我没有勇气让你再等我。”莫丞一坐到软床上,喉咙有点干涩,“你说你很矛盾,我也很矛盾。但你给我点时间,我现在不能去看医生,也不能离开你。”

  他定定地盯着地板,像犯了什么错一样。

  酒店地板上盖了一张毛毯,毛毯被俞冬踩着。

  俞冬穿着酒店的一次性大号拖鞋,白色的袜子在白色的拖鞋里。

  俞冬抬手,揉了揉莫丞一乱糟糟的头发:“对不起,可能是我太着急了,我只是很担心你。”

  “我听那个我妈安排的相亲对象说,他哥,也是个明星,前几年死了,自杀的。”俞冬走进了坐在他旁边,挽住莫丞一的手臂,暖的,脑袋一落就落在莫丞一肩上,“我怕你压力太大了,不论如何,我都在。”

  都在。

  哪怕和崔星武有那种令人唾弃的关系,你也会在吗。

  但听俞冬说的那个人,莫丞一猛地抖了一下。

  他说的应该是姜柯诚。那个因为在那个国家曝光,被媒体封杀,到最后自杀的人。

  莫丞一对这件事不是没有耳闻,相反,从崔星武那里了解过很多。

  了解过崔星武是怎么买断消息,粉饰了他自杀的原因,以及如何骗钟男旭替他坐牢。

  崔星武常拿这件事威胁他。

  “嗯。”莫丞一胸口一阵排山倒海的压抑,“我知道。”

  做错事的不是自己,要承担后果的是自己。他知道俞冬如果知道这件事,大概不会再说出“我都在”这三个字。

  俞冬越是无条件信任,莫丞一越感悲凉。

  不错,是悲凉,又悲伤又凄凉,好像化开在上海街道的雪,慢慢地就都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

  所以他紧紧束缚住俞冬。明明知道不该这样,俞冬不值得和自己在一起。

  这种束缚是自私的。莫丞一骂自己,这是自私。

  本质上,他和崔星武一样,都是自私的。一方面苟且生存,一方面不想放开自己爱的人。

  于是欺骗,隐瞒也是变相的欺骗。

  不一样的是,崔星武没有爱的人。

  可他莫丞一爱俞冬,想给俞冬的不仅是戒指,还有好多好多东西。

  生怕来不及了,都不愿意等到俞冬生日那天。

  想到崔星武,他心里压抑。

  莫丞一慢慢抽出俞冬拽着的手,点了点俞冬手里的东西,他努力地笑:“看看那个盒子。”

  “噢。”俞冬差点忘了,深深呼吸一口,眼睛亮亮的,“除了戒指我想不到你能给我一个男人什么东西。总不能是手链项链之类的。”

  “我也想不到。”

  俞冬打开一条缝,透过缝隙,他看见了银色亮亮的半环金属,还有半环陷在柔软的黑色海绵里。

  他笑了。

  指环穿进去那纤细的手指,关节骨很清晰,莫丞一的手在微微地抖。

  “好了。”莫丞一说,抚着俞冬戴了戒指的无名指,金属冰冰凉凉,反着光。

  “你的呢?”俞冬舍不得挪开眼,他很喜欢这枚戒指,“你有吗?”

  就算排除这是莫丞一送的,他也很喜欢。他喜欢玉兰花,会让他想起广东,想起每个玉兰花开的季节,莫丞一在玉兰树前朝四楼大喊。

  “俞冬你下来”。

  看着俞冬久违地舒展开笑颜,莫丞一愣了愣,才想起来自己也该戴上,匆匆忙忙地从羽绒衣外套厚厚的口袋里拿出被捂热了的另一个蓝色盒子。

  一样的盒子。

  俞冬迫不及待地夺过来,将那一枚和自己手指上一模一样的戒指取下来,端起莫丞一的手,戒指很顺利地圈进了他的无名指,和俞冬不一样,莫丞一的手骨很性感,一节一节的,凛冽。

  俞冬对着莫丞一傻笑,和高中一样。笑得像是要下蛋的母鸡。

  “不生气了?”尾音上扬,莫丞一努力让自己看上去很轻松,很欢快。

  他感到幸福,但他知道愉悦的东西是泡沫,俞冬就是他现实世界里的幻影,就像昨晚走在融雪的街上,俞冬是下一场要来的大雪。

  那也是下一场的事了,有没有还是个未知数。

  俞冬越是开心,他越是觉得尽头要来了。这是一种隐约的预感。

  和前几天看见闷闷的俞冬不一样,俞冬没那么开心的时候,他知道日子还很长,他总有办法让俞冬开心起来。

  比如现在。

  崔星武昨晚说的东西他还记得,毕竟没睡觉,就好像没有任何过渡的,他从崔星武那到了俞冬这。

  从地狱到了天堂,忘记经过人间了,所以不真实。美好的不真实。

  “不生气了。但是……我还是担心你。其实我也没生气。”

  俞冬紧紧抱着莫丞一,呼吸一下一下地在莫丞一耳边吹着气,扑哧扑哧。

  “我们能好好在一起的吧。像高中那样,大学前几年那样。”俞冬压低声音问,他和莫丞一担心的从来不是同一件事,“就算你要出名啦。”

  莫丞一不说话,良久从嗓子里憋出一个单音节。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