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衣衫连着的大帽子拉得很低，帽檐处足足盖上了他上半张脸，边缘悬在鼻尖。
虽看不清楚他的神情，却也能从他那微微颤抖的身子上，感受到他的愤怒。
‘这就是之前那位太子的影卫？听说他上午当街行刺长宁公主，结果仅仅一袋烟的功夫，被长宁公主刺了六、七剑。’
‘可不是吗，而且还专挑令人生不如死的地方刺，比如什么膝盖啊、肩胛骨啊、肋骨啊、脊椎的……那是剑剑刺入骨头，鲜血把她那身素衣都给染透了，把街上的地面都染红了好大一片，看着都瘆人。’
‘谁说不是，当时，那长宁公主都杀红了眼，皇帝险些都拦不住了。’
‘这么恐怖？可我记得，这位长宁公主六年前还是前太子妃时，虽然是个哑巴，但知书达理，温柔善良，怎的失踪了几年，再回来竟变得这么暴戾了？’
‘娘家上上下下数十口人被亲夫害死，自己还被亲夫算计、受辱怀上别人的孩子，然后再当众，被亲夫一剑刺破有身孕的肚子、一剑刺穿身体，换你有命活了下来，你难道不黑化报仇？’
‘可不是嘛。不过话说回来了，那位被通缉的，皇上早已经削了他的封位，贬了他的皇室身份，万不可再叫什么前太子了。他现在啊，就如同那过街老鼠，这长宁公主恨不能抓住他，然后抽了他的筋、扒了他的皮，以慰老将军夫妻和姜公子的在天之灵。’
……
被帽檐遮住的脸缓缓抬起，男子看着城墙上、浑身是血的身影，瞳孔地震。
他缓缓掀开点衣帽，露出那张熟悉的脸颊来。
是洛君淮没错了！
那些百姓说，苏易身上各关节处的伤，是姜沉鱼与他对弈的时候刺伤的？这怎么可能，简直是荒谬的无稽之谈！
他与姜沉鱼同处一个屋檐下多年，她半点武功底子都没有，他清清楚楚！
可是，这六年之后带着两个孩子回到京城，她却成了个武功高强、城府极深的女疯子，他宁可相信世间有相貌极为相似、但性格截然不同的，两个毫无任何血缘关系的人，也不相信六年的时间，非但让哑巴开口，还让哑巴脱胎换骨！
正想着，城楼之上缓缓出现一熟悉的身影。
姜沉鱼一身白色素衣，不施粉黛、不佩任何珠花首饰的，出现在了城楼之上，在守城将领的随行之下，负手而立，面色冷冽。
‘这就是长宁公主？’
‘早便听闻涅槃归来的将军之女，比六年前更美了，辰时祭奠队伍浩浩荡荡的，站在路边也没敢抬头，而今这么一看，当真是天姿国色，这洛君淮真是不懂得珍惜。恩将仇报、背信弃义，罪孽那么深重，活该他无后。这是老天对他的报应！’
‘那商朝的墨国师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如此佳人，嫁过人又如何？竟在新婚之夜逃婚！我看他们商国，分明是故意如此的，求了亲又逃婚，让长宁公主难堪，让大邺难堪！’
……
这是姜沉鱼归来后，以真面目示人以来，洛君淮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打量她。
如今的她，已经彻底褪去了六年前的稚嫩，纵然没施半点粉黛，却也不影响她展示那张精致的面庞，美眸如星，朱唇皓齿，再加上那仿佛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寒意，简直便是传说中的冰山美人。
“洛君淮，我知道你现在就在人群当中，躲在某处观察着城楼这的一切。”
就在洛君淮还注视着她的身影、未等回过神时，城楼之上的人漠视百姓的一切议论，大声开口了，“你看清楚了，这城楼之上挂着的，便是你那忠心耿耿的影卫苏易，从小与你一起长大，亲如手足。”
“而今令我没想到的是，你竟以他为饵，企图拖住我们、去抓我儿子和女儿，为达你那贪婪的目的，竟不惜牺牲任何人。我之前，还真是小看你了！”
洛君淮回过神来，一双眸子从姜沉鱼身上，转移到了血肉模糊的苏易身上，咬紧牙关。
城楼之上，侍卫则搬过椅子，放在了姜沉鱼身后。
她俯身坐下，“认出这苏易之前，我错将他认作你，刺裂了他身上六处重要位置的骨头，帷帽遮面的他除了痛到窒息的吼叫，全程没说过半个字。他这一身的千疮百孔，是替你受的。现如今，他血虽然止住了，伤口却已经在溃烂，整个人也仅剩最后一口气。”
“你若真是个男人，便该出来，把他带走，而非躲在人群中，做个缩头乌龟。”
洛君淮盯着悬在城门之上的人，牙齿咬到出血。
姜沉鱼却低头，淡然一笑，“倒也无妨，他看着便也过不过一个时辰了，我便坐在这，跟你耗这一个时辰，究竟是将他救走，还是眼睁睁看着他丧命，你还有点考虑一下的时间。”
洛君淮终于沉不住气了。
他忍无可忍，抬脚欲冲出去，却被身旁人强行按住，“公子，切莫冲动！皇帝就是等着你自投罗网呢！”
“所以，你让我眼睁睁看着苏易死？”洛君淮愤怒转头。
对他而言，他在这世间，有且只有苏易一个亲人。
先皇千方百计搅混水，让他们兄弟几人互相残杀；皇后作为她的生母，却从小对他动辄打骂，只关心他能否在这场危险游戏中胜出，她能否坐稳太后之位；亲哥哥为了排除异己，不惜买凶、三番五次要他的性命……
苏易，也只有苏易，会在他伏在书房桌子上睡着时，为他添上一件披风；会在罚跪雨中时，为他撑伞到最后；会在他意难平时，与他坐在房檐之上一醉方休……
“公子，成大事者，不该被这些小的羁绊所累！”
身边的亲信却别过头去。
嘲讽的看着他，洛君淮冷笑一声，“希望有天，被绑在那里的是你妻儿时，你也能说出同样的话！”
话音落，他挣脱开了旁边人的牵制，大步的在人群中挤过，往城楼靠近。
他承认，同意苏易去做诱饵，来拖住姜沉鱼、洛景湛行动的决定，他后悔了！
然而正在这时，一支弩箭从他最初站立的方向射出，快速飞过他头顶，径直朝被挂在城墙上的人射去。
“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