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清河赶来医院的时候, 刚刚从一场浩劫之中逃出生天的病患和医护人员都还心有余悸的抱头躲在原地。
现场狼藉一片,碎掉的玻璃渣、缴费单、药瓶药盒之类的东西全部混在一起,乱七八糟撒了满地。
看样子歹徒已经挟持人质逃离, 可是这一路过来也没撞见什么,陆清河想到沈长言时,兀自心头一紧。
他慌乱无措的四下张望寻人,无意瞧见还在二楼徘徊的警员同事, 而那个人又正好是沈长言安排过来蹲守嫌犯的眼线。
于是连忙抬手示意后扯着嗓子招呼一声, “嘿,哥们儿, 现在是什么情况?”
楼上的人随即也往下瞧来一眼, “陆哥?”
“沈长言人呢?”
“沈队没进来,不过我看见刚刚有辆警车跟着追出去了。”
沈长言离开了案发地,陆清河原本下意识想要跑出去追他。
但理智恢复过来, 又意识到自己现在根本没掌握任何相关信息,就算贸然追出去也是无济于事。
于是脚步急急回调,陆清河转身往楼上住院部跑去。
负责治疗小月儿和妇女的医生正从病房内将还在熟睡中的孩子抱了出来,哪晓得迎面撞上陆清河。
“陆警官?”她急急喊了一声。
住院部刚刚被掳走一名病患, 一群五大三粗的男人冲进来二话不说, 把人抢走了还把病房和护士站的医药车全都砸了个干净。
亲眼目睹了动乱以及亲耳听见过枪响的众人至今仍旧有些毛骨悚然的感受, 也由于并不清楚外边是情况究竟是好是坏, 所以也不敢断定歹徒现在究竟有没有离开。
原本听了沈长言的话躲在办公室的铁皮资料柜后,可心里又始终放不下自己的病患, 所以大着胆子跑到外边来找到了还在病房里睡觉的小月儿。
这时候见到陆清河才多少有了些可靠的安定感,女医生抱着孩子忙上前来。
“陆警官, 刚才407病房的女病患遇险后失踪, 应该是被歹徒给掳走了, 所幸小孩子还在我们这边,你们那边现在情况怎么样,我们的病患会不会有危险?”
现在的情况是什么样的,陆清河又上哪儿知道去,但女医生迎头上来噼里啪啦连问了一大串,他也只好认真回答一句。
“有沈长言在,没问题的。”
“沈队长已经跟去了吗?可是对方人数很多且个个持枪,他会不会有危险?”
“不会的。”陆清河很确定,“他是有分寸的人,什么时候该动手什么时候不该动手,他心里都明白,你不用太担心他。”
女医生这才松了一口气,她抱着还在睡觉的孩子说,“那就好。”
陆清河说,“小月儿劳你多费心了,这边没出什么大问题就好,我再出去看看外边是什么情况。”
“陆警官要出去吗?可是你右手还受着伤,如果和歹徒有正面冲突会吃亏的吧。”
“不会的,就这小伤。”
陆清河晃了晃自己的石膏手,他身子还贴着楼梯边的护栏,这时候一边说着话,一边往后退去两步,与女医生交代完自己的情况后,正准备回头往后跑,哪晓得迎头撞上一个人。
沈长言抬手拦了一把陆清河。
他那边刚刚结束一场恶战,原本不想来医院的,但是自己右臂被破碎的玻璃片划拉了一条深可见骨的伤口。
现在正是一年四季最炎热的时候,如果没有及时处理也许就会遭受细菌感染然后发炎溃烂,如果伤口愈合速度拉慢,那么也会严重影响到自己正常的工作进度,所以权衡之下沈长言还是觉得他必须花两个小时来一趟医院。
陆清河没有想到会这么突然的和沈长言撞见,他原本藏了一肚子话想问,结果大脑不受控制的想到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最后一句话没问出口不说,自己倒还变得结结巴巴、别别扭扭。
职业医生嗅觉灵敏,即使隔着一道人墙也注意到了沈长言手臂上的伤。
“沈队长?你受伤了,情况还好吗?”
陆清河被身后的姑娘挤到楼梯口一侧,他都没来得及反应刚刚那个「受伤」的词汇是被贴到了哪个人的身上,自己怀里就突然多了个小孩子来。
“怎么伤的这么严重。”
女医生上前小心拉起沈长言受伤的手臂,她眉头轻轻蹙起,出于卫生考虑没有用手指触碰伤口以及伤口周边的血肉痕迹。
这时候将手臂微微向上抬起,倒是控住了一些鲜血不断滴落的流速,医生扶着沈长言往上走,看样子该是要带他到问诊的诊室内上药包扎。
陆清河抱着孩子傻在原地,他甚至连一句「你怎么受的伤」都没能来得及问出口。
只在沈长言与人并肩离开之际,陆清河总觉得那个人回头看过他一眼。
——
小月儿哭的很厉害。
在陆清河怀里来回不安的扭动身躯,然后扯着嗓子放声痛哭。
和刑侦队这帮臭男人相比,陆清河带孩子还算是细腻有经验的,从小到大他都是院儿里的孩子王,走哪儿去哪儿屁股后边都要跟上一大串尾巴,人人都喜欢他。
谁知道今天这种哄孩子的特殊技能突然消失,许是因为孩子认生,也许是因为他一只手打着石膏不方便所以抱得孩子有些难受,所以小月儿一直在拼命挣扎。
沈长言进了诊室还没出来,陆清河手忙脚乱的在走廊外来回走动,试图哄人开心,但哭红了脸的小朋友双眼紧闭,压根儿不愿意睁开看他一眼。
来回快有2-30分钟左右的时间,陆清河哄不住,又怕孩子哭出什么毛病来,只急的是满头大汗。
沈长言坐在儿科诊室的办公桌前,女医生正拿着棉签和碘伏替他的伤口做消毒处理。
“一会儿还得找个外科的老师过来给你缝合,这伤口实在是拉的太深了,你刚刚说是玻璃碎片给划的,我还担心会有细碎的残渣碎片遗留落在里边,如果没有清理干净的话以后还会更加麻烦。”
女医生瞧着这伤就是愁容满面的模样,虽然在说话,但目光却是认真仔细的全程没有从沈长言手臂的伤口上挪开过。
倒是沈长言全程闭嘴没太说话,连声「疼」也没喊,只是听着门外传来的小婴儿哭声,他就不受控制的想转头往外看上一眼。
女医生注意到这人心不在焉,便笑他说,“你这么喜欢小月儿,以后结婚有了孩子,怕也是个女儿奴吧。”
“我不是……”沈长言张嘴想解释,但话说到一半又觉得没必要,于是换了话题,“麻烦你再快一点,局里还有些事情等着我回去安排。”
女医生口气严肃,她说,“你们公安局就算下一秒立刻就要爆炸了,你现在也得在这里把伤口给我清理好,缝合好,包扎好。”
处理伤口步骤繁杂,缝合之前还专门做了一下局部麻醉。
等到所有程序全部处理完毕,沈长言从诊疗室里出来的时候,太阳都已经快要落山。
他记不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没有听见小月儿还在继续哭闹的声音,总之哭声逐渐消失直至停止之后,沈长言的心跳还突然空下一拍。
他以为陆清河把孩子交给别人之后已经自行离开,却如何也没有想到,自己这时候走出门外来,还能看到怀抱婴儿,张着嘴瘫在走廊休息椅上睡过头去的那家伙。
烈日的余晖是浓烈的橙红色,落在人脸面之上像是一副泼了油彩的画。
“陆警官,该下班了。”
“啊——啊?”
当下听见有人在喊,陆清河一个激灵从睡梦中醒来,他迷迷糊糊的,睁眼时只觉得阳光有些过于刺眼,随后还下意识的擦了一把自己嘴角处并不存在的口水。
女医生笑着走上前来伸手从他怀里抱过孩子,“今天下午要多谢你照顾她哦。”
“没,没这回事,都是应该的。”
“你们可以回去了,还有要特别关照的是,沈队这只手受伤严重,这几天你注意让他不要碰水,不要提重物,天气热所以隔一天还要来医院换一次药,再检查一下伤口愈合的情况。”
“哦,好,谢谢您。”
事情来的很突然,又有些莫名其妙,陆清河不明白这人怎么就顺理成章的把沈长言给托付到了自己手上,但是因为他刚睡醒脑子也不太清醒,所以迷迷糊糊就应下声来。
女医生没和人寒暄太久,只把沈长言送出来后就抱着孩子返回了病房内。
陆清河突然觉得有点尴尬,在没敢正眼和沈长言对视的空档还趁机伸手挠了挠自己的脑袋。
他想说,“那个……”
倒是沈长言坦坦荡荡,像这感□□并非由他而起,他也不参与其中似得,迈腿往外走的步子毫不拘泥,也丝毫没有要等人的意思。
陆清河连忙跟上他喊,“那个。”
顺手从裤兜里掏了支烟出来,沈长言埋头点火,只听了个开头就想也没想的把这话怼回去。
“没想好说什么你可以不说。”
陆清河愣住。
所以他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现在到底是谁喜欢谁,是谁在给谁表白?
难道昨天晚上做错梦了,其实是他抱着沈长言说是自己一定要喜欢他的吗?
“……”啊??
肚子里憋了一口气,这时候赌着气跟人一起走出医院大门外,经历了四个多小时的时间,医院大部分的破碎都已经恢复了原状。
陆清河从楼下路过的时候,还看见暂时用来代替被打破了玻璃的窗户上面,已经被仔细的糊上两层报纸。
这天气实在是太热了。
七月份好不容易见了个底,八月份的伏天又蓄势待发做好了替班的准备。
沈长言和陆清河两人各自的手臂上都有一层厚重的白纱布,看着对方留个背影走在自己身前,陆清河有些不服气的在身后嘟嘟囔囔闹了小半天的别扭。
察觉到对方的情绪于是刻意放缓脚步来等,沈长言看他这副怨妇模样没忍住,便吐了嘴里的烟轻笑一声。
陆清河瞪他,“笑个屁。”
“你在嘟囔什么?”
“关你屁事。”
“我只是觉得应该多给你些时间让你慎重考虑。”沈长言不是多话的人,但陆清河好像误会了什么,所以他觉得还是应该解释一句,“没有不想听你说话的意思。”
“谁以为你是因为不想听我说话才……才……算了,懒得和你说。”
陆清河别过脸去。
自从沈长言捅破那层窗户纸后,他就和人正常沟通的情况下,也总觉得挺尴尬的。
俩人一前一后隔了不到一根手指的距离,互相沉默了好一阵儿没说话。
陆清河总感觉浑身不得劲儿,沈长言却是自在的很,算是缓和气氛,他主动张嘴问了一句。
“不问问我的手是怎么回事?”
“不问。”
“那不问问歹徒的情况怎么样了?”
“不问。”
“被挟持的人质……”
“不问不问不问。”
这家伙还闹着别扭呢。
沈长言停下脚来,他回头拦了陆清河的去路。
“她死了,很遗憾,就算我伤了一条手臂,也没能把她从阎王爷的手上给抢回来。”
“她死就死……什么,她,她怎么会。”反应慢了半拍,陆清河这才吃惊起来,“你不是……”
“我是追上去了,但我只是一个普通人,就算和死神赛跑也有输的可能。”
“那她……”
“沈队长——陆警官!!”
陆清河话还没来得及说完就被人匆匆切断,与沈长言一起回头往后转身,却是瞧见刚刚和他们告别了的女医生这时候又气喘吁吁的朝这边跑来。
“紧急发现,有紧急发现,刚刚,刚刚医院的护工阿姨去打理小月儿母亲之前居住的病房,结果,结果在她的枕头底下发现了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