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董局新设立的监督组, 说是各部门之间在交互案情的时候,必须要有第三公证人在场。”
会议室里亮起了灯,监督组的同事也早已落座。
沈长言进门之后礼貌的与双方都打过招呼。
前两天局里刚发下来的红头文件他不可能不知情, 但是扫黄组的何队还是亲切的与人解释着,这间会议室里为什么会突然多出一个人来的原因。
两个重要部门的管理一把手,年纪差了大概快有小两轮儿,平时上班下班遇着了也只是点个头的交情, 私下来往并不密切。
“严厉打击和禁止一切私下互通情报的行为, 咱们这也算是撞在了枪口上,按照规章制度来办事才不至于落人口舌, 只是流程麻烦了些, 还请沈队也多担待。”
沈长言自然表示理解,“担待说不上,只是我们刑侦队的案子, 要麻烦两位抽时间来配合了。”
简单的寒暄过后,大家各自伸手拉出面前的座椅来坐下,扫黄组的人正要说话,又看沈长言只有一个人在, 便问他。
“刑侦队的记录员还没到吗?”
沈长言后知后觉的回头看了一眼身后。
刚刚是陈浩跟着他到的门口, 结果自己开门之后的注意力就全部转移到了监督组的身上, 完全忘记了背后还有个人在等着。
所以这么重要的时候, 那小子又跑去哪里了?
“没关系,我们开始, 重要的线索我自己会做记录。”
话毕从衣兜里掏出一支钢笔,隔壁警员见状也立马抽了一张白纸朝他递来。
“关于前期案件嫌疑人吴成周的……”
沈长言话音未落, 门外突然传来了一声小心翼翼的「吱呀」声响。
他回过头, 看见是陆清河拿了纸笔推门进来。
“陈浩被马跃叫走了, 说是有急事儿。”
陆清河原本没打算说话,但是又碍于沈长言将人牢牢盯住的目光实在太过炙热,尤其从进入这间会议室的那一瞬间开始,那家伙的视线就没从自己身上移开过半寸。
做到这样,也实在不能装没看见,于是拉开凳子坐下之时,只好压低了声音和沈长言解释一句。
他可不是特意来的。
要不是刚刚碰见陈浩抱着大腿来苦苦哀求和拜托自己的话,他才不会来呢。
沈长言听完解释后点头,他表示明白,于是也不纠结,毕竟当下公事为先。
于是拧了头回去继续进行这段案情交互的过程。
“目前刑侦队在办案件牵涉繁复,我们在调查过程中查到了一名有关嫌疑人叫吴成周,根据队内人员反应,大概在半年前他曾经参与过一次扫黄组的结案审讯,而当时接触到的一名犯罪嫌疑人正好就是这个吴成周。”
话毕,沈长言抽出自己手里的两页纸来交给了监督组的同事。
“根据现在的案情需要,我们刑侦队申请调取以及收集一部分有关这位嫌疑人的基本信息,以及之前在公安局备案过的案卷资料。”
监督组的同事伸手接过沈长言递出来的一份案情调查资料和手写申请报告之后,快速的阅读完毕,再按流程询问扫黄组的何队说。
“请问半年前你们有调查过这位叫「吴成周」的当事人吗?”
“确实有过关于这一位的调查记录,而且当时配合我们做结案公证方的正好是刑侦队的这位小兄弟。”
何队伸手指了指陆清河。
监督组的同事点头,然后伸手将沈长言递出来的资料又送回对方手上。
“申请核实完毕,两位可以交互各自手上的资料信息给到对方,但是档案袋内的数据不能带走,麻烦沈队就在这间会议室里查阅完毕,然后再离开。”
“没问题。”沈长言伸手接过了扫黄组递过来的档案文件袋。
他们的时间不多,外人在场也不好当面讨论什么。
再说别家部门都把各自手里的案件和资料给捂的那么紧实,而他们刑侦这边又全是人命关天的大案要案,自然更加不能松懈。
沈长言很快翻阅完毕了这一袋儿文件,又抓住重点连问了扫黄组好几个问题之后,这才起身与人道谢。
“辛苦两位了。”
他伸手,客气的与何队跟监督组的同事握手道别。
董局这人虽然有些严谨、古板,但却绝对是一位好警察,好局长。
他今年快有五十二岁,一生都致力于在公安部门调查案件的过程中,所有审讯和招供的程序,都必须公正、公开、透明,坚决反对一切严刑拷打、屈打成招,以及为了下达的任务指标好看而敷衍办案的行为发生。
只是上头管理的目标越明确,下头执行起来的难度就越大。
之前还说什么要从各个部门匀人出去,就现在这情况,陆清河看沈长言是恨不得把一个人当八个人用了。
——
大家从会议室里出来,陆清河还热心的锁好门,收了钥匙,再下到一楼传达室内签字归还。
只是回头的时候看到沈长言还捧着个文件袋站那儿不知道在研究什么,便没好气的问他。
“你跟我下来干什么?”
“嗯?”
沈长言后知后觉的收了手,再有些疑惑的四下张望一圈,这才回过神来。
“啊,啊,那个,顺路就跟着你来了。”
“顺路……”
陆清河「哼」他一声,转身又往楼上走去。
沈长言连忙合上手里的东西跟着他问,“还在生气?”
“生气?生什么气,你哪只眼睛看到我生气了?”
“没生气怎么也不和我说话?”
“请问我现在是在和鬼说话吗?”
“……”沈长言笑了笑,他脚下的步子又加快了一些,“我这回真知道错在哪里了,一会儿下班你等等我,我再重新和你道歉。”
“谁稀罕你的道歉。”
话是这样说,但到了下班时间,陆清河挂不下脸真坐在这儿等他沈长言下班,所以即便自己的工作早八百年前就做完了,他也一直留在这里,装作忙碌的样子没有离开。
沈长言那边儿不知道在折腾什么,一会儿进来一个人和他汇报情况,一会儿又进来一个人和他沟通案情。
陈浩走了张安来,张安走了马跃来,马跃走了陈璐来。
还有何月、秦路、赵志平这些平常八百年不会在沈长言面前冒个泡儿的,今儿居然全部都来这家伙的眼跟前给晃了一遍。
“对了沈队,昨天你说要去恒河钢厂的那件事儿,我们按照吩咐提前通知了刘文述,他说他今天不在厂区,如果您方便的话,看看明天可不可以。”
“可以。”沈长言几乎是头也不抬的就回答了这个问题。
马跃心里有疑,便问,“沈队,照理说这种案子,咱不是应该突然出现,然后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吗?您这又是提前通知,又是配合对方时间的,这不明摆着给他时间作假糊弄咱吗?”
“他要作假就让他做。”
“沈队,我不明白。”
“不明白就自个儿回去慢慢想。”
沈长言快速提笔在马跃递过来的文件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还有事儿没有?”
“沈队,这里还有一份。”
陈浩又递来一份,沈长言认真翻阅一遍后,确认没有问题才又落了自己的姓名在签字栏里。
“还有没有?”他又确认一遍。
这回看到没有人再张口说话了,才好不容易松下一口气。
沈长言站起身来,“今天就到这里,大家早点回去休息,明天我带陆清河还有马跃陈浩去恒河钢厂,剩下的人把女童案和陈爱国的案子好生梳理清楚,陈璐你负责赵智勇记者那件案子的调查进度,还有我们之前整理过的有关失踪案的案卷全部调出来,有条件的都去重新走访调查一遍,没有条件的就创造条件再重新走访调查一遍。”
他收理了桌面上的所有杂乱,整理干净之后全部放进了自己的抽屉里锁上。
陆清河听着背后传来的动静有些坐立难安,他确定沈长言是要打算离开了,而且刚刚下班之前两个人也约好了要一起回去。
可是在这样的众目睽睽之下,两个人一块儿离开,是不是有些奇怪?
陆清河这样想着,他正琢磨着要不等沈长言先下楼呆一会儿,然后自己再下去。
结果这样的念头在脑海里停留还不足两秒,沈长言路过身边的时候,就顺手抓着了他的胳膊,用力一把直接将人给揪了出去。
“走了。”
沈长言的语气轻松自在,倒是半点奇怪与别扭都没有。
陆清河被人拧着,脚下踉跄几步,他仓皇喊了两声儿,“欸?欸欸欸?”
要不是沈长言拽他拽的紧,他险些没直接一屁股坐在这地上。
——
“所以下次当着人面儿,你能不能不要这么跟我拉拉扯扯的?”
“拉拉扯扯?”
直到沈长言把自己的自行车从车棚里给推出来,他都还没明白陆清河这话里究竟是什么意思,“什么叫拉拉扯扯?”
“就是,你叫我下班就叫我下班,能不能别动手来拉我拽我。”
“你以前不也是这么叫我下班的吗,那会儿还不止拉拽我,就连胳膊也经常往我肩膀上搭呢。”
“那,那不是以前吗?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
“我怕你妈……”陆清河原本顺嘴想骂一句脏话,但是听见沈长言这么问,他又换了个方式来回答,“你不怕?”
“我不怕。”沈长言回答的果断。
“瞎说呢你。”
“我真的不怕。”
陆清河不信,但他没在这个问题上和沈长言多做周旋。
即便嘴硬还不肯承认自己与沈长言之间的关系,但陆清河又在心里默认了这一段,有悖世俗常理的感情。
男人和男人怎么能相爱呢?
截止到目前,陆清河都还没有那个闲情逸致去思考这个问题。
“你等等,我进去买个东西。”
“买什么?”
两人骑车到半路,经过上次购买物品的小商店时,沈长言特意叫了停。
陆清河刚刚捏下刹车,一句话都没来得及问完,沈长言就进了商店内部。
但是很快他又出来,手里还拎了满满当当一整个小塑料袋儿的东西。
陆清河原本想问问他买了什么,但又怕自己过于多话所以闭上了嘴,只是在回宿舍的途中有些好奇刚刚马跃说过的那句话,他便来问。
“刚刚马跃问你的问题,其实我也没想明白。”
沈长言偏头看了看他,“刚刚他们问了我那么多问题,你说的是哪一个?”
“就,恒河钢厂的那个。”
“……”沈长言想了想,“你是想问我,为什么故意给恒河钢厂预留应对警方的时间?”
“嗯。”陆清河点头。
下班的时候耽搁了一会儿,倒是完美错过了人流来往的返程高峰期。
长长的一条水泥小道,周遭是红砖码起来的矮矮围墙,院子里有主人家种植的翠绿枇杷,和伸出一点点翠绿的枝丫来。
陆清河跟沈长言并肩骑行在这样一条小道之中,心照不宣的同时放慢了速度,他们难得享受这样安静、单独相处的惬意。
有泥土、花枝、和阳光的味道环绕周身上下所有的感官细胞。
“那如果是你,你要怎么做呢?”沈长言突然这样问陆清河。
“我?”陆清河愣了愣,但是他很快回答,“大概在知道他们撒谎,同时制造假证据的那一瞬间,我就会立刻带人冲进恒河钢厂拿人。”
“那拿住人之后呢?”
“审讯、起诉,再把他们给送上法庭。”
“你觉得仅凭我们目前掌握到的证据,能把他们起诉成功吗?”
陆清河的眼珠子在眼眶里「提溜」转了一圈儿,他没有说话。
“其实到目前为止,我们手里掌握到的证据都非常少。”沈长言说,“朵朵被人奸杀的案子,如果不是恒河钢厂的人自乱了阵脚跑出来杀人灭口,我想我们要查到陈爱国的身上,再把这两个案子给关联起来,那么至少还得花上大半年的时间。”
陆清河很快接受到了对方的意图,他忙问,“所以你现在,还在等恒河钢厂的人露出下一个马脚?”
“对。”沈长言点头,“就散我们现在把恒河钢厂给逼上绝路,那也没有任何作用用,手里没有证据,陈爱国的案子,就算我们一口咬定是恒河钢厂犯得事儿,可是有什么线索能佐证呢?到时候按照董局的要求,第三方公证人一到,这案子你说怎么审?说不定到时候请人家来了市公安局一日游,到时候还得赔礼道歉再把人给送回去。”
“我明白了。”
“这就明白了?”沈长言看着陆清河。
“那当然。”陆清河得意的说,“我们对外给些压力,告诉他们这个案子一直在查,那么对方自然就会十分被动的来打听公安这边的调查进度,只要这件事儿一直翻不了篇儿,恒河钢厂就会一直被我们牵制,而这个牵制的时间越久,他们露出来的马脚自然就越多。”
沈长言笑了笑,他慢吞吞的道上一句,“孺子,可教。”
陆清河笑着,“你也不必夸我,这些事儿之前我确实没考虑到,看来学习之路漫漫,我还是得继续努力才行。”
“那我再考你一个题?”
“你说。”
“刚刚我和你讨论的是,如果我们不这么做,恒河钢厂的案子会得到哪些结果,那假如我们这么做了呢?除却证据不足无法定罪这一种可能性之外,你觉得我们还有可能会遭遇什么样的结果?”
陆清河认真想了想这个问题,“兔子急了会咬人,狗急了会跳墙,恒河钢厂敢来医院抢人,并且当街击毙人质再把尸体丢到警方的脑袋上,这就说明了对方不是一帮善茬儿,说实在的,如果真的把他们逼到无路可走,说不定直接和我们鱼死网破也有可能。”
“回答正确。”
“这么容易?”
“容易吗?”沈长言笑着,“这个问题我感觉好难,我也是想了好久,最后好不容易才做出的这个决定来。”
陆清河听完这句话,便回头看了看沈长言。
对方目光坚定,平视前方,但语气之中却又盛满了万千的无可奈何。
他很疲倦。
于是视线从眉,从眼、从高挺的鼻梁再到柔和的下颌线为止,陆清河收回了自己看人的目光。
“你很棒。”
“嗯?”
“我说,你真棒。”
“突然夸我?”
“不是突然,我从小就这样认为的,你看沈长言这个人,长得帅,家世好,头脑又聪明,别人想得到的他能想到,别人想不到的他也能想到,他真的好优秀。”
沈长言眼底聚了温柔,他看着陆清河,“那我这么优秀,你要不要再考虑一下?”
陆清河也笑着,有风撩起了他前额的碎发和白衬衣的衣角。
这家伙腿下用力再将车轮蹬快了一些,他卖力与人拉出一段距离之后,才又突然横过车身回头来看。
陆清河在暖橙色夕阳之下对着沈长言挥手,他大声喊上一句。
“今天晚上我会好好考虑一下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