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安小说网>耽美小说>戒断/悬日【完结番外】>第26章 P.悬日之梦

  宁一宵的呼吸几乎停滞。

  苏洄的脸颊柔软、潮热, 蹭在他愈合的伤口上,在心脏留下躁动的余波。

  “你身上好冰。”苏洄的脸滑落,带着热的呼吸嵌进他颈窝, 然后小声地、一遍一遍叫着他的名字。

  “宁一宵, 宁一宵……”

  仿佛一种咒语, 正在一步步摧毁宁一宵辛苦建立起的防御系统。

  就在快要接近沉沦的那一刻,他清醒过来。

  “你喝醉了。”宁一宵握住苏洄的小臂, 残存的意志力令他恢复神志。他不希望苏洄明天醒来后悔。

  “对啊。”苏洄的身体酥软,像条泛着光的水蛇,“头好晕。”

  宁一宵放下酒瓶, 把他架起来, 费了一番功夫弄到床上。

  苏洄酒量不太行, 但酒品还算好,很乖。

  就在宁一宵以为他一秒入睡的时候, 苏洄睁开了眼。他的眼仿佛被刷上了一层糖水,亮亮的,眼角泛红。

  “宁一宵。”他的声音很黏。

  “嗯?”宁一宵望着他, 表情不明显, “想喝水吗?”

  苏洄摇头,“不想, 我还没有洗澡。”

  “先睡吧。”宁一宵告诉他,“喝醉了还是不要洗澡,很危险。”

  苏洄嗯了一声,点头,说:“听你的。”

  “什么都听我的?”宁一宵忽然说。

  苏洄点头,侧过身闭着眼,“嗯。”

  宁一宵觉得有趣,便开始发布指令,“手伸过来。”

  苏洄乖乖伸出一只手,小臂搭在床沿。

  宁一宵也伸手,握了握,像在玩弄小猫的爪子。

  “收回去。”

  “嗯。”苏洄听话照做。这令宁一宵产生一些异样的感觉,像是甜蜜,又不限于此。

  “苏洄,睁开眼。”

  听到这句,苏洄乖乖把闭上的眼睁开,迷蒙中对上视线。

  “看着我。”宁一宵没什么表情,甚至有种冷的控制欲。

  苏洄听了他的话,望着他。他们之间隔着不近不远的距离,平视彼此。

  “张开嘴。”

  这个要求有些无理,但苏洄喝醉了,根本没有正常人的思考能力,只会处理指令。

  于是他张开了嘴唇。

  苏洄时常表现出清冷和疏离,这来自于他挺而细的鼻梁和瘦削的骨骼,而他的眼和唇,永远湿润而饱含情绪。此时此刻,苍白的面容变成玫瑰色,像是有什么亟待释放,一戳即破,会流淌下来,流得到处都是。

  隔着空气,毫无肢体触碰,宁一宵的欲望却得以舒展。

  “伸舌头。”

  苏洄照做了,但只有一下,很快就收回。

  “没戴舌钉。”宁一宵语气颇为冷静,问句也像陈述。

  “来不及了。”苏洄语速缓慢,眼睛又不自觉闭上,声音柔软,“我放行李箱了……”

  宁一宵发现自己不太正常。

  他习惯用压抑的方式对待自己的欲望,但这种习惯在遇到苏洄后,一次次被打破。

  苏洄常对他展现出一种“享用我吧”的姿态,唤醒他内心深处的掌控欲。

  但他的理智还是收回了不正当的发泄。

  “不要在别人面前喝酒。”

  说完这句,宁一宵起身为他盖好了被子,自己又回到浴室,用冷的水洗了脸和手,也浇灭了继续膨胀的欲求。没吹过的头发已经半干,残留着苏洄身上甜美的气味。

  他们并排躺在异国的酒店,这里的夜晚很亮,光像薄纱一样盖住苏洄的身体。宁一宵难以入眠。

  他想到了自己小时候,透过不隔音的墙传来的残暴的性的声音,唾骂、掌掴、都令他想吐。他想到母亲的啜泣,为了他不曾出现过的生父,为了一段爱情,她似乎把一切都献祭出去,得到的只有无止尽的痛苦。为了口中的爱人,私奔,与家人决裂,来到充满鱼腥味的他的家乡,带着一个会拖累她下半生的孩子,相依为命,等他回来。

  听说他去了日本,还是别的什么国家,另娶他人。宁一宵还记得母亲得知这个消息时瘫软在地的样子,她啜泣时很美,但美没有用。

  为什么会有人为了爱情什么都不要,为什么会有人一辈子只爱一个人?

  宁一宵那时候不懂,但发誓不做这样的人。

  于是当他发现自己开始沉沦时,有种被宿命掐住喉咙的恐惧。

  “宁一宵。”

  凌晨深蓝色的房间里,苏洄的声音像一道柔光。他背对着宁一宵,将他拉回现实。

  “嗯?”

  苏洄的声音还是不完全清醒,含糊而绵软,“宁一宵,我正在生病。”

  宁一宵愣了愣,没犹豫便起身,伸手去探他的额头,但还好,并没有烫。

  “哪里不舒服?”

  苏洄笑了一下,捉住他的手,没回答他的问题,只带着醉意说:“你不要怕我。”

  宁一宵忽然想到他消失在聚会的那个夜晚,抚摸着流浪狗的前额,小声说别怕我,我不坏。

  他始终不明白,苏洄为什么会这样说。

  没有人会害怕美好事物。

  “不会。”宁一宵用言语安抚,“你很好,很可爱。”

  “我是吗……”苏洄的声音含混,转过身去,背对他。

  “嗯。”宁一宵把他的手拿开,放进被子里,用轻到几乎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说,“你是最可爱的人。”

  那你会爱我吗?

  苏洄睁眼,在心里问。醉意已经完全消失,但他没有丝毫表露,演到了相安无事的时候。

  夜色是沉默的,天际泛白时,宁一宵便起来了。苏洄半梦半醒,感觉门开了又关,宁一宵好像出去了,但他没力气起床。

  又过了一段时间,他感觉自己的手被人拉起,然后是滴的一声,他醒了。宁一宵俯身站在床边,为他测体温。

  他是真的以为他生了感冒之类的病。

  “36.7,正常的体温。”宁一宵的语气好像松了口气,“我还以为你生病了。”

  他发现苏洄的嘴唇很干燥,于是倒了杯水,“喝一点。”

  苏洄接过杯子,喝完所有水,然后起身去浴室快速地冲了澡,换上了新的衣服,仿佛昨晚的事都没有发生过,他没有贴着宁一宵的脸去感受温差,也没有在酒醒后还假借醉意,差一点对他坦白自己的病。

  他们乘坐了大巴车来到研讨会的地址,一所非常美丽的大学。车子中途穿过一条隧道,据司机说是海底隧道,苏洄第一次无心去想海的事,而是想在黑暗中握住宁一宵的手。

  但隧道太短,他的想法没实现就被光明消灭。下车后,他们隔着一整个人群走在陌生的学校里,来到陌生的教学楼、陌生而宽敞的阶梯会议室,等待研讨会开始。

  座位也按照系别区分,苏洄坐在金融系的最边缘。宁一宵是上午第三个上台做展示的学生,前面两个都是这所美国大学的本校生,和他们相比,宁一宵自带一种天然的淡然和沉稳,口语好得超出苏洄意料,和那些母语者比也毫不逊色,甚至能用更简洁的表述作报告,连自己这个计算机方面的外行人也能听进去许多。

  他穿着比昨天更平易近人的白衬衫,但看起来还是有种微妙的掌控感,尤其是一些细节,譬如他讲到某个深度学习的公式时,拿了白板笔,随手解开衬衫袖边的扣子,在白板上流畅地边写边讲,动作没有停顿。

  一个报告做下来,宁一宵扎实的数学功底尽显,面对台下师生们的提问也应答如流。他不像美国学生那样爱在讲演中穿插笑话,博得全场大笑,但很自信,最后展示演示文稿上的运行结果时,也很自在地表示,“当然,再给我多点时间,这个结果会超过人工更多。”

  台下一位四十岁的金发教授对他的研究很感兴趣,开玩笑说要邀请他来自己的实验室,“我随时欢迎你。”

  “非常感谢。”宁一宵笑笑,给出一个模棱两可的回应,“我会永远记得这个美好的邀请。”

  面对不想做的事,他最会模棱两可,苏洄很知道这一点。换一个人,或许会立刻说“能进入教授的实验室是我最大的荣幸”,但宁一宵并不想去,或者说,他的目标远高于此,所以他模棱两可地表示拒绝。

  宁一宵头脑清醒,目标明确,看上去不会为任何不在计划内的人或事停留。

  计算机系最后一个报告的人是冯程,也是苏洄司机的儿子。他盯着冯程的脸,觉得他和他的父亲长得并不像,看上去很害羞,口语不算太流利,但报告的内容很不错,也很充实。

  茶歇时,表现上佳的宁一宵被几个教授叫住,他也适时地展开了有效社交,得到了一些对他未来很有帮助的教授的联系方式和承诺。苏洄没去打扰,自己走到一边,拿起一块被切开的蛋糕,安静地吃起来。

  他发现有人在看他,敏感地顺着视线寻去,发现是冯程。

  于是苏洄朝他走去,冯程的眼神有些慌乱,看上去想逃。

  “你是冯叔的儿子。”苏洄开口,声音温和柔软。

  冯程这才定住,点了下头,没说话。

  苏洄笑了,“你好紧张啊。”尽管他也不擅长社交,但觉得眼前的男孩也算是熟人的孩子,又想到临走前冯志国想陪儿子却遭拒,心中不免产生怜悯,于是主动对他说,“我听你爸爸说起过你,他很骄傲。”

  冯程望着他,“是吗?”

  苏洄点头,“你是不是比我小?”他抬了抬眉,“一年级?”

  冯程点头,他看苏洄永远都是半低头,不直视,而是怯懦地用瞳孔的上半部分望,一旦对视便垂下眼睑,像蜗牛。

  “果然。”

  “你的报告做得很好啊。”苏洄笑着鼓励他,“别这么紧张,吃这个蛋糕吧,很好吃。”

  他递给冯程一块蛋糕,笑着和他说冯志国第一天上班时对他说的话,譬如冯程名字的来由,没发觉宁一宵的视线始终停留在他身上。

  他像一只敏锐锁定猎物的豹。

  没多久,人群簇拥下的宁一宵就走了过来,站在他们两人之间,高大的身形落下一片阴云。

  “聊得这么开心。”

  苏洄每次都会被他吓到,这次还算好。只是不清楚他这句话是问句还是陈述句,所以看向他,很奇怪的是,他从宁一宵脸上的笑读出一些愠色。

  “这是冯程。”苏洄很善良地没有介绍他父亲和自己的关系,只说,“你的学弟。”

  宁一宵觉得这个男孩有些眼熟,但一时间也想不起。他微笑,“学弟好,你的报告很有趣。”

  冯程嗓子眼里像是卡着什么,半天才喊出一个“学长好”。

  苏洄笑着说,“你看,我没说错吧,你的亲学长都觉得你做得很好。”

  宁一宵见冯程这样,也不打算难为他,随便扯了个理由带着苏洄走了。

  “你不像是学这个的。”台下的教授颇为直接,说完又笑笑,其他学生也跟着笑起来。

  台上的苏洄露出些许害羞,“您把我看透了。”

  完成任务的他走下来,很是轻松。后面还有一名学生报告,坐在角落的苏洄先拿起书包悄悄走出去。站在外面的过道,他给宁一宵编辑消息。

  [小猫:我想先走了。]

  很快他收到消息。

  [宁一宵:不是说要一起留下来在学校食堂吃饭?]

  [小猫:我不留了,不喜欢这里的饭。]

  [小猫:你要不要和我一起走?]

  发完这个消息,他站在过道等了一会儿,没等到手机的震动,但会议室的侧门打开了。

  宁一宵侧身出来,合上门,对他说“走吧”。

  苏洄感到快乐,他抿着嘴唇笑了。外面很热,夏日湿热的空气将他们包围。离开满是年轻人的校园,苏洄根据导航的指示带着宁一宵上了拥挤的地铁,被陌生的语言包围,有种奇异的安全感。

  这里没人认识他们,也就意味着什么都可以做。

  他们可以不在乎其他人的眼光,用陌生的、没人听得懂的语言说无聊的话,或者拉扯手臂和衣角,假装不在意地做出比过去亲密的小动作,没人会跳出来指责什么。

  唯一可惜的是,苏洄高估了自己对方位的判断力,下错了车站也搞错路,出来时傍晚已至。

  混乱自由是纽约的标志,熙熙攘攘的人群里仿佛只有他们两人逆向行走,对照着手机里的地图,苏洄发现自己的确搞错了。

  “怎么办,我好像找不到路了。”他像个小孩一样对宁一宵笑。

  宁一宵拿他没办法,也跟着笑,两人不知道谁在笑谁。

  “给我看看。”

  “好吧。”苏洄把手机也递给他,“不过这条街好像很漂亮。”

  他们一边往前,一边走,苏洄怕看手机的宁一宵撞到别人,于是擅作主张地拉住他的手腕,感觉像是抓住自己的所属物那样安心。

  “这里人好多啊。”他感觉到奇怪,车子堵住路,人也是,好像都不怕撞到一起。

  “等一下。”宁一宵发现一块蓝色路标,写着“第42街”,他原地看了看方向,面前不远处就是地图里的天桥。

  他带着苏洄走到天桥下。

  “过了天桥,再向右拐弯走两百米……”正说着,他的手被苏洄拉了拉。

  苏洄指着路上所有人,“你看,他们在等什么?”

  宁一宵望过去,街道上的每一个人都驻足于此,抬起头或拿起手机,在等待着什么。

  周围一些人热烈的讨论着,说的话中包含关于太阳之类的字眼。

  苏洄比他更敏锐,像是发现了什么,抓着他的手臂拉着他一起上了天桥,步伐很快,跑着来到了满是人的桥上。

  “宁一宵,”苏洄望着不远处,他曾经看过的书如今直观地呈现在眼前,“太阳快要落到这两栋大楼之间了,是曼哈顿悬日。”

  他看过去,充沛而纯粹的橘色悬在晦暗的大楼剪影间。太阳仅露出一小部分,这里就被黄昏毫不吝惜的光所充盈,每一处街道,棋盘状街区的每一个缝隙,都被光明包容。

  每一个人都为此停留和等待,脸上是幸福的表情。也有摄影师架好机器,想拍下绝无仅有的一秒。

  细小的尘埃在阳光中飞舞,像环绕在苏洄身旁的星尘。金色的夕阳完整地笼罩着他的每一寸身体,海风入侵城市,荡起苏洄的头发和衣服,还有他的嘴角。

  “好漂亮。”

  苏洄的瞳孔映着一整片落日,他专注地望着穿过城市中心的太阳,像是想把这一刻完完整整地刻在脑海。

  悬日以微不可见的速度西沉,逐渐来到楼宇缝隙的正中间,一秒一秒进入最恰如其分的美。但这份宏大的美也不会为任何观赏者停留,一旦过去,就逐渐偏移,一点一点离开。

  苏洄好像并不希望它离开,所以在桥上不断向右走,好像在追赶即将落下的太阳。

  再美好的事物都有期限,他无法忍受错过。

  苏洄忽然放弃了追赶,回过头,在金色海洋中望向宁一宵的眼。

  对宁一宵而言,似乎这才是绝无仅有的一秒。

  苏洄的眼神毫无躲避,勇敢地直视着,他的眼中好像有燃烧的列车,或是黄昏海面上漂浮的碎光。

  “假如你下一秒就要死掉了,最遗憾的事是什么?”

  而他的血液里,被压抑着的东西在隐隐地沸腾。

  他的理智想拒绝回答,想离开簇拥的人群,但手却被苏洄拖住。

  “你会遗憾吗?”他重复问。

  不远处的摄影师说,这次的曼哈顿悬日持续了15分20秒。

  在最后一秒,宁一宵放弃做清醒的大人。

  他将苏洄揽入怀中,低头吻了上去。

  拥抱、吮舐,唇舌相融,齿尖触碰。

  他们是一条绸子燃烧的两端,最终还是败给必定同为灰烬的命运。

  分开时,天要黑了,苏洄的嘴唇上沁出细小的血珠。宁一宵低头,又一次凑过去,轻柔地吻去带甜味的血。

  “不遗憾了。”他低声说。

  被宁一宵吻住的时候, 苏洄浑身仿佛过电,双腿发软。

  他的人生中从没有过这样快乐的时刻,不需要妥协和退让, 想到的可以立刻拥有。于是他也生疏地给予回应, 欢愉麻痹着感官和神经, 他甚至没有尝出一丝一毫血腥味,有的只是甜美。

  所以在宁一宵分开后又轻轻吻他嘴唇的时候, 苏洄幸福地想,这是第二次。

  夕阳的余晖烧在他的耳侧,泛起一阵片红。

  “这就是你的答案?”他望向宁一宵, 目光湿润。

  宁一宵没有回避, 点头, “对。”

  吻过你就没有遗憾了。

  苏洄忽然觉得什么都不需要了, 不需要煽情的告白和情话,也不用再说,他只需要那一秒。

  他想转头下天桥, 刚侧过身又扭头去看宁一宵,像个很不熟悉恋爱关系的新手,但又不直接表达。

  “要牵手吗?”

  忽然听到宁一宵的声音, 苏洄回头,有些惊讶地看他眼睛。

  宁一宵有时候觉得苏洄的想法很可爱, 不同寻常,譬如他们刚刚已经接过吻,但对苏洄来说, 牵手还是个非常亲密的事。

  他伸出手, 朝上摊开手掌。

  苏洄没犹豫,将自己的手放了上去。他忽然感受到占有和被占有的感觉, 宁一宵深邃的眉眼,平直的嘴角,宽的肩,眼角的痣,今后都属于他一个人。

  他宽大干燥的手将他完全包裹,带着自己离开人满为患的天桥,充满甜蜜的安全感。

  他们没入街道,灯一片片亮起,点燃将至的夜幕,美得像个梦。

  城市的霓虹落到他们身上,模糊了阶级、出身、家庭和财富,他们并不是两个天差地别的人,只是单单纯纯靠近的两个灵魂。

  这里没人会在意他们做了什么,会犯下怎样的错,会不会有以后。

  出于一个小小的私心,苏洄放弃寻找之前的餐厅,转而带宁一宵来到一间临近中央公园的西餐厅。之前他在网上查过,这里装潢古典,陈列着艺术品和钢琴,充满情调,是个适合约会的地方。

  他想,现在的他应该算是宁一宵的男朋友了,约会也很正常吧。

  但令他意外的是,餐厅意外地很空,里面没什么客人,椅子都被放在桌子上,看上去快要打烊。

  “您好,这么早就关门吗?”苏洄询问门口的服务生。

  对方礼貌地回答,“我们这里晚上九点打烊,是老板的规定,这样子所有员工都可以回家陪伴家人。”

  苏洄总会因为一些微妙的小细节而顿生好感,还没来得及开口,一旁的宁一宵便询问,“现在是八点四十,还可以用餐吗?”

  他又礼貌补充道:“我男朋友很喜欢这里,这是我们第一次约会。”

  苏洄没想到他会说这样的话,耳朵发烫,甚至无法与服务生对视,只侧着头看向别处,手却被宁一宵紧紧握着。

  侍应生露出微笑,“稍等,我问一下主厨。你们先坐。”

  没多久,他出来告诉他们,主厨可以提供菜品,但是选择不多,都是比较简单的套餐。

  “没问题。”苏洄和宁一宵选座在靠窗的位置,这里可以看到中央公园大片大片的树荫,还有黑夜中高大的曼哈顿建筑。

  “住在那个楼上风景肯定很漂亮。”他指了指宁一宵后方的大厦,“下面是一整片中央公园。”

  宁一宵也回头,看向苏洄指的地方,点头。

  苏洄手托着腮,沉浸式地展开想象,“秋天应该非常漂亮吧,冬天也是,下大雪的时候会很美的……”

  看着苏洄,宁一宵向上的欲望第一次有了具象化的内容。过去的他仅仅是想摆脱现有的生活,想逃离肮脏和压迫,要远离贫穷,在上流阶层站稳脚跟,不用再过之前的人生。

  但他并没有体会过上流阶层的快乐,挣钱后也只觉得空虚。他只不过是在用所谓向上的欲望填补自己的虚无主义。

  可苏洄出现后,他会开始做梦。幻想自己能成为不再为金钱所困扰的人,能在苏洄被限制支付的时候买所有他想买的东西,幻想能带苏洄去看世界上最漂亮的海,幻想能买下他喜欢的房产,陪他站在落地窗边看中央公园的雪景。

  “发什么呆?”苏洄笑着,抬手在他跟前挥了挥,“你不喜欢吃牛排啊。”

  宁一宵摇头,说喜欢。

  “那里有一架钢琴。”苏洄望着不远处。

  宁一宵发现他不爱吃玉米,沙拉里的玉米没碰,于是把自己这份里面的玉米和蘑菇都挑走,换掉苏洄的。

  “你会弹钢琴吗?”他问。

  苏洄慢悠悠点了下头,看上去不太有自信,“我小时候学过,学到高中吧。后来因为我……”他有些突兀地顿了顿,“我不太乖,没办法静下心坐下来练琴,就荒废了,不过其实我还是挺喜欢弹琴的。”

  宁一宵放下刀叉,用带着鼓励的眼神看向苏洄,“要不要试试?”

  “这里吗?”苏洄有些不好意思,“我现在可能都退步了。”

  “没关系。”宁一宵说,“我是唯一的观众。”

  但下一刻,他的表情便认真起来,手轻柔地放在琴键上方,流畅地弹出乐章,身体略微前倾,动作优雅舒缓。

  苏洄合该出现在这样的地方,或者是在金色的音乐大厅,穿着燕尾服,宁一宵甚至能想象出那个画面,很恰如其分。他开始怀疑自己的占有是否正确,起码这一刻的自己,仍旧一无所有。

  苏洄是一株名贵的美丽植物,需要水、阳光和爱才能存活。

  弹完最后一个音符,苏洄扬起手,侧头对宁一宵露出很孩子气的笑容,“我忘记太多了。”

  “很好听。”宁一宵由衷说,“我以前没有听过。”

  “是赫尔巴赫的《夜曲·第七首》。”苏洄回到位置上,吃了一口被宁一宵挑拣过的沙拉,举起手,将手心的细汗展示给他看。

  宁一宵抓住,揉了揉,像是揉小猫的肉垫。

  离开餐厅,苏洄借口吃得太饱,牵着宁一宵的手想多逛逛,谁知外面突然下了雨。雨势汹涌,毫无征兆。

  宁一宵下意识拿手臂挡住苏洄的头,好在他们眼前出现一辆计程车,他立刻拉开车门,让苏洄钻进去。就这样,一场雨结束了两人称不上浪漫的初次约会。

  “好大的雨。”苏洄凝视着被雨淋湿的城市霓虹,第一次不是想跳车逃出去,而是感到美好。

  他喜欢和宁一宵一起淋雨的感觉。

  内心里,躁动的情绪不断蠢蠢欲动,令他都快分不清,到底是因为生病,还是他对宁一宵的喜欢。

  回到酒店时,门口站着几个熟悉的人,苏洄一眼就发现他们是保安,于是请司机绕到酒店的后门再把他们放下。

  “怎么了?”宁一宵问。

  苏洄摇头,“就是不想和他们碰面。”他低着头给其中一个保安编辑了一条信息,告诉他们他已经回酒店了。

  电梯内壁映照着两个湿淋淋的狼狈身影,苏洄笑了出来,宁一宵也不觉得怪,反而被他逗笑。

  “我们俩都穿的白色,全透了,早知道一起穿黑色了。”苏洄指着电梯,下一秒门便打开了。

  “到了,走吧。”宁一宵帮他按了开门键。

  房间似乎被打扫过,之前的晚香玉气味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雨水和泥土的潮湿气味,混合着温暖的木质香薰。

  宁一宵怕他生病,于是让苏洄先去洗澡,可苏洄不愿意,推脱又推脱,硬是把宁一宵搡进浴室,替他关好门。

  “你先洗吧。”

  门合上后,苏洄松了口气,把湿的头发往后拢了拢,打开自己的行李箱,就着床头的水喝掉了分装好的药片,又合上箱子。

  浴室里的宁一宵打开了淋浴,放了水,并没有听到苏洄吃药的声音。淋湿后的衬衣不好解扣,刚解开第四颗纽扣,浴室门忽然打开了。

  苏洄的脸被雨水浸得愈发雪白、明亮,他从狭小的缝隙钻进来,又关上玻璃门,没有迟疑,下一秒手臂便勾住了宁一宵的后颈。

  没有一个人开口,苏洄闭上眼,踮起脚用鼻尖蹭着宁一宵的鼻梁,感觉他呼吸的热汽落到自己脸上,越来越重,便像是受到鼓舞一般,用凉的嘴唇蹭他的下巴,但就是不吻。

  假装踮不住,脚跟落下来,苏洄的嘴唇也落到他的侧颈,他甚至张开嘴唇,用齿尖磨着他跳动的脉搏,舌尖轻轻触碰皮肤。

  温热的水自上而下,没有停留,像一场只为他们而下的雨。

  没有任何人,狭小的空间里只有彼此,雨愈下愈大,大到他们的衣服都紧贴皮囊,皮囊也相贴,没有丝毫缝隙。

  苏洄有着一张美丽疏离的脸孔,纯真的眼神和毫不费力的柔软,组合成会被任何人轻易爱上的特质,太多人报以幻想,想要得到他,或是毁掉。

  只有宁一宵想躲,想躲起来保护他。

  在苏洄快要失去耐心的时候,宁一宵终于抱住了他,将他抵在冰冷的瓷砖墙壁上,不那么绅士地俯身吻下来。

  他没有尝出苏洄嘴里的苦味,得到的只有勾缠的舌、细碎而甜蜜的闷哼,还有苏洄一点点下滑的身体,被他捞起,用手臂圈住固定,无处可逃。

  “这是什么……好可爱。”

  他听到宁一宵带着戏谑的低沉声音,觉得好痒,脖子上的转运珠子被他含住,但很快,他赞叹可爱的对象就换成了其他的相似物。

  宁一宵开始胡乱称呼他,夹杂着粗重的呼吸叫他“小洄”,或是“小少爷”。

  可苏洄不知道应该如何反击,他的大脑一片空白,根本占不了上风,只能反复叫着“宁一宵”,紧紧地抱住他,说“别走”。

  药物和荷尔蒙相互冲撞,共同作用,带给苏洄从未有过的幻觉。

  他幻想自己是藤蔓,企图绞出身体里的每一滴绿色汁液,放纵地诱引,热烈地缠绕,纯真地献祭。

  最郑重的话,宁一宵却留到了清醒的时候。有着整理癖好的他帮苏洄整理好一切,包括他自己,然后抱着倦怠的他到床上,站在床边拿出吹风机为他吹头发。

  关闭吹风机,宁一宵为他戴上不小心弄散开的转运珠项链,又拨开他前额的碎发,吻了吻额头。

  “我爱你。”

  他毫不吝啬地说了两遍,甚至加上了自己在心里叫过许多许多遍的昵称,“我爱你,小猫。”

  苏洄愣了愣,反应过来耳朵都是红的。

  “谁是小猫……”

  他怎么会觉得我是小猫呢,苏洄想不通,猫咪那么漂亮,那么可爱。

  我只是个小的怪物。

  “谁是小猫?”宁一宵又一次模仿他的语气学舌,逗完后,还是低下头,吻了吻苏洄的鼻尖。

  “你是我的小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