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电停了的时候, 齐安源说要睡觉下线了,路少延起身去倒了杯水慢慢喝完, 然后打开窗户看了会儿暴雨过后的小花园, 回床上去辗转反侧,快天亮的时候,终于睡着了。

  睡眠质量极差, 没多久就醒了, 甚至都不想赖床,坐起来发了会儿呆,机械地去洗漱, 然后佣人就上来敲门,叫他去吃早饭。

  现在几乎所有人都用一种近乎怜悯的态度对待他。但这份怜悯不是出自于他莫名其妙被逼失去孟啸春, 而是因为觉得他曾被孟啸春骗去火坑里待过, 怜悯他傻。

  路少延都知道。他都看得出来。

  如果是以前, 他会生气或者难过, 但是现在他已经无所谓了, 爱怎么觉得怎么觉得吧, 反正他改变不了他们的想法,他也不再想去改变了。

  他这几天回想过去, 发现自己似乎从未改变过任何人的想法和决定, 除了孟啸春。

  大的就不说了, 甚至不说他劝苟奕和抠男分手,就连他劝苟奕至少开房的时候跟抠男AA而不是全包, 苟奕都不肯听。

  但苟奕如今一直劝他跟孟啸春分手。

  他告诉过苟奕, 孟啸春已经渡过经济难关, 不要他给钱了,暑假后期都是孟啸春在出钱负责生活开支,但苟奕坚持说不是钱的问题。

  可苟奕和抠男连钱的问题都没解决呢。

  只有孟啸春会为他改变,他说的话,只有孟啸春会认真听、记住、思考。

  追的小说里面写到了风水,他看得兴起,想把床换个方向。孟啸春说他无聊,但看到他去挪床的时候,会默默地帮忙。

  要是其他人,就只会笑笑看着吧。说不定,还会阻止他。

  仔细想想,孟啸春虽然整天冷冷淡淡的样子,但绝大多数事情都是有回应的。

  ……

  路家的早餐以中式为主,今天是吃面条。但绝对不简单,汤底是如何细致熬出来的就不说了,只看面上就有很多菜肉海鲜,摆盘也很精致。

  但路少延对着这碗面毫无胃口,甚至觉得恶心。

  他忍耐着吃了一口,勉强咽了下去,放下筷子,对站在旁边的佣人低声说:“我想喝豆浆,还有,帮我弄个蔬菜沙拉。”

  路黎芝瞥了他一眼,没说话。要是平时,她就要问他是不是没事找事、故意在这搞事。但现在不用问,很明显,他就是没事找事故意搞事。

  算了,就听周天的,最近让他发发邪火,省得憋久了,跟之前在学校里闹的时候那样。

  路少延先前闹那场,谁都没料到,路黎芝都没料到。说怕说不上,但确实很令她惊讶。可以的话,她不想再看到他那么发疯。

  佣人很快端着沙拉和豆浆过来了。路少延其实连沙拉也不想吃,但他不想现在跟家里闹僵了,所以还是吃了,但吃得很缓慢。

  姥姥看着他吃,用哄小孩的语气说:“这有什么好吃的?还是吃点别的吧,想吃什么就说,家里做不了,姥姥带你出去吃早茶,好不好呀?”

  路少延低着头不冷不热地说:“我就想吃这个。”

  但姥姥看沙拉怎么看都不是个正经吃的东西,这不就一盆生菜叶子嘛,加个水煮蛋。就觉得是小孩儿闹脾气呢,故意赌气呢。

  姥姥正要继续哄,路少延放下喝了一口的豆浆,扭头对佣人说:“糖放多了,好腻,帮我换一杯。”

  “你适可而止,路少延。”路黎芝淡淡道。

  佣人正要接过豆浆杯的手僵了僵,看了一眼家里真正的、最大的主人,不知道该怎么搞。

  路黎芝看了眼佣人:“别管他,你不用站这儿,等吃完了再来收拾。”

  佣人犹豫了下,转身去厨房里收拾了。

  路黎芝看向路少延,语气很平静,但平静底下含着身居上位的威压,命令道:“你要的豆浆,把它喝完。”

  周天欲言又止,求救的目光投向对面的丈母娘。

  路老太太收到女婿的目光,圆场道:“甜了就换一杯啊,这有什么的,哎,小王——”

  路黎芝打断妈妈的话,说:“给他换一杯,他又会嫌淡了。”

  其实,在座除了路少延兄妹俩,其他人都是这么觉得的,都觉得这就是路少延在借机寻衅。但特殊情况,大家都能谅解下孩子的叛逆,睁只眼闭只眼顺一顺不就得了吗,路黎芝非得较真。

  姥爷正要也出声护护孙儿,路少延梗着脖子嚷起来:“就是这杯太甜了啊!”

  坐在妈妈和爸爸中间位置的周乐宁本来一直没在意哥哥要换早餐的事儿,在认真吃自己的面,突然听到哥哥吼了一嗓子,把她给吓得呛了一下,扭头使劲儿咳嗽起来。

  周天没被路少延吓到,被女儿吓到了,赶紧扭头照顾女儿。小孩儿呛到食物很容易出大问题的。姥姥姥爷也急了,忙关注外孙女的情况。

  路少延没想到妹妹突发状况,本来的火气降了下来,不知所措地看着。

  好在,周天喂女儿喝了几口水,顺了顺,就没事了。

  小女生左看看妈妈,右看看哥哥,感觉得出气氛很不妙,想了想,低头专注吃早饭。大人的事情她不懂,不懂就不掺和,肯定没错。

  见没事,路少延暗暗松了口气,站起身,说:“我吃饱了,上去了。”说着就要离席。

  “你根本就没吃什么——”姥姥正要叫住孙子,被丈夫在桌下拉了拉,给了个眼色。她会意,犹豫了下,看向女儿路黎芝。

  路黎芝闭了闭眼睛,深深呼吸,忍了。睁开眼睛,平静地对妈妈说:“别管他,吃我们的。”

  路少延没锁门,正坐在床上,抱着膝盖,埋着头,发呆。

  他刚问齐安源有没有进展,齐安源没回他,不知道是不理他还是在拍摄中,还是在睡觉没起来。

  他什么都不知道,这个世界现在对他来说就是一个巨大的谜团,什么都没有答案。

  路老太太坐在床边,慈爱地拍拍他:“想吃什么?姥姥亲自给你做,好不好?”

  路少延稍稍抬起头,看着姥姥,认真道:“我什么都不想吃,我不饿。”

  “你刚都没吃几口,怎么会不饿呢?”姥姥哄道,“那不吃早饭,吃别的好不好?你想吃什么?”

  路少延:“……”

  巨大的无力感将他包围。他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但实在是不知道自己能说什么。这不是第一次了,一直以来就是这样的模式。他感觉好像自己跟这些人的语言体系不在一个维度上。

  最终,他只能说:“我什么都不想吃,别管我了,我想睡觉。”

  说完,躺下去,用被子盖过头顶,装死。

  实在是没法儿沟通,那就不沟通了。

  路老太太在旁边劝了很久,无外乎是劝路少延这么大了该懂事了不要闹小孩子脾气之类。见路少延一动不动毫无回应,没法子,只能说:“姥姥不说了,知道你们年轻人嫌唠叨。好了,姥姥出去,你饿了就让小王给你做你喜欢吃的东西,啊,被子别盖着头,不好。”

  路少延听着动静她终于出去了,从被子里冒出头来,呼吸两口新鲜空气,然后赶紧抓起手机看齐安源有没有回复。

  没有。

  路少延催了两句,还是没回应,他只能恹恹地扔下手机,就这么躺着,继续发呆,呆着呆着,困了,睡着了。

  直到他被佣人王姨叫醒去吃中饭,他先让王姨出去,说自己洗把脸就下去,然后拿起手机一看,齐安源回了:刚醒。有结果了。

  ……

  中饭就是普通的饭菜,路少延很不喜欢。味道对他而言太咸了。他知道这不是厨师的问题,不是厨师针对他,而是他的问题,他的口味就是比一般人淡很多。

  但孟啸春就是会把菜做得淡一些。

  他有关心过做淡了孟啸春会不会不喜欢吃,孟啸春说无所谓,只是菜而已,吃它只是为了活着,味道没有意义。

  路少延:“……”行吧,这很孟啸春。

  可是,就算不是厨师的问题,路少延也越吃越心酸。

  他不是第一天口味淡,小时候他很直接地提出过这个问题,大人们试过迁就他,让饭菜做淡点,但没吃几餐就受不了了,改口让恢复原来的水准,说原来的口味是正常的,应该他去适应。就算家里人能迁就他,以后难道让学校食堂、外面的饮食都迁就他?不如直接在路少延的面前放碗温水,嫌咸嫌辣嫌酸就自己在水里洗洗。

  路少延知道他们说得一点都没错。

  只是……只是孟啸春不会给他一碗水让他洗洗菜,孟啸春会说别吃了。不是生气的那种“嫌弃你就别吃了”,就是字面意思上的“不想吃就别吃”,他去给他重新做一份适合他口味的。

  路少延都这么大了,在家里吃饭的时候早就不肯在温水里唰唰了,他就是多喝水。吃几口菜,喝几口水。今天自然也是这样。

  其他人本来还担心他中午又要找事儿,没料到他安安分分地坐那儿低头吃菜,松了口气。哎,本来嘛,路少延的脾气能闹多久?哄哄放放,软硬兼施,用不了多久就消了。

  路少延心不在焉地吃着菜喝着水,心里在盘算怎么找机会溜出去见孟啸春。

  那家医院他刚刚用手机查了下,在市内,交通倒是方便,可问题是,他怕家里人会阻止他。他现在势单力薄,谁都不会帮他,不能硬碰硬,只能智斗。

  嗯,智斗……

  智斗的第一步:麻痹敌方,使其放松警惕。

  “孟啸春在哪家医院?我想去看他。就看一下,看一下我就回来。”路少延吃着吃着饭,突然抬头这么问他妈。

  他妈瞥他一眼,收回目光,继续吃饭。

  路少延假装不甘心地追着她问,问到她吃完了饭,追到楼上问,看着她关上卧室的门,做戏做全套,黑着脸回自己屋里去。

  第二步:在午休时间里,蹑手蹑脚地下楼,左右看看没人,拔腿就往外跑。

  非常顺利地跑了出来。

  路少延提前约了小区摆渡车,一路送到大门口,他预约的出租车在那儿接应。然后他就顺畅地去了孟啸春所在的医院,一路红灯都没遇到几个。

  到医院里,询问护士孟啸春的病房时,路少延有点紧张,生怕对方是妈妈的内应,一手扣下他,一手通风报信。

  好在,这不是电视剧,至少他妈没收买护士,估计是笃定了他身边没人能帮他找出这家医院,哪能想到他不拘一格降人才,连齐安源都不放过,啊不,是都可以能屈能伸地谋取合作。

  孟啸春的病房挺好,是单人病房。路少延循着门牌号一间间找去,终于找到了,门虚掩着。

  他停在门口,深呼吸了一口气,抓了抓头发,扯了扯衣角,轻轻地推开门,探头进去——

  路少延猛地笑起来,一把把门全推开,冲进去高兴道:“你醒——”

  话没说完,余光瞥到病床旁坐着一个人,路少延顿时惊出一身冷汗,以为是妈妈(至于妈妈为什么能先他一步到达这种问题在一瞬之间想不到很正常!),猛地收声,转头看去,一怔,僵硬的身体渐渐松缓,长呼一口气,放松下来,好奇地多看了对方几眼。

  陌生的年轻男子长着一张娃娃脸,好像混血儿,头发纯黑到肩,微微卷,皮肤非常白,不是病态白,就是纯白,眼珠是天蓝色的,睫毛浓密,眼窝有些深,五官极精致。显然是成年人了,但好像还是可以用洋娃娃来形容。

  男子落落大方地迎着路少延的目光,温柔地冲对方笑了笑,笑起来眉眼弯弯,很有亲和力。

  路少延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摸摸自己后颈,回了个笑,打招呼道:“Hello.”

  “Hi.”男子笑着说,“我会说中文,我爸爸是中国人。”

  啊,不止会说,还说得很标准流利,毫无外国口音,不看脸的话,完全就是同胞。

  路少延点点头,看向孟啸春,正要问这是谁,对方先起身朝他走过来,友好地伸出手,自我介绍:“你好呀,我叫解竹云,今年二十五岁。”

  “哦……你好,我叫路少延。”路少延和他握手。

  松开手后,路少延又去看孟啸春,但孟啸春没看他,也没看这位解竹云,而是看向一旁的窗外。

  虽然只有一个侧脸给路少延看,但就这样也能很明显看出来人瘦了一圈,特憔悴。

  路少延心疼地想,来得匆忙,啥也没带,等下得叫个参汤鸡汤乱七八糟的汤给孟啸春补补。突然就听到解竹云说:“还不喝汤就凉了,就不好喝了。”

  路少延转头看着解竹云回到病床旁,端起床头柜上的一个小碗,拿起里面的汤匙舀了一下,作势要喂孟啸春。

  ?路少延没看懂这走向,回过神来,忙上前两步,站在病床另一侧,看着这混血娃娃脸,迷茫地问:“您哪位啊?”

  解竹云笑着看他:“刚不是自我介绍了吗?”

  “啊,自我介绍了,”路少延说,“但你没说这汤哪儿来的啊?为什么你要喂他喝汤啊?”

  “汤……是我自己熬的啊。”解竹云说。

  路少延蹙起眉头,更不理解了:“所以说,为什么你要自己熬汤带过来然后喂孟啸春喝啊?你谁啊?你俩什么关系啊?”

  说着,使劲儿瞅孟啸春,可孟啸春压根不看他,好像根本不知道病房里还有俩人似的。

  解竹云眨了眨眼睛,歪了歪头,笑眯眯地说:“我要追啸春嘛,肯定要好好表现啊~”

  “……所以你到底谁啊?!”路少延不乐意了,走得离床更近点,伸手拽了拽孟啸春的病号服,“这谁啊?你同学啊?没看到过啊!”

  孟啸春依旧不看他,只看向解竹云,声音很冷淡地说:“你可以走了。”

  解竹云耸耸肩,把碗放回桌上,叮嘱他趁热喝,晚点儿再来看他,然后礼貌地向路少延道了声别,就出去了,还特善解人意地帮忙把门关好。

  路少延看着这人出去,回头对上孟啸春的目光——终于,孟啸春看他了!但是,目光很冷漠。

  路少延自知理亏,没多嘴问他干嘛这个眼神看自己,只想蒙混过关,伸手去摸他的额头,边说:“你烧退——”

  孟啸春偏了偏头,路少延的手就落空了,没挨到他。

  手在空中僵了僵,讪讪地放回腿旁,揉了揉裤子边边,路少延讨好道:“你别生气了,我、我那天只是说假装分手,你要不愿意,就不呗,咱们有商有量的……我话还没说完,你就跑了……你烧全退了吗?什么时候醒的啊?吃了吗?要是没吃,我给你买饭去,你想吃什么啊?”

  孟啸春用一种好像看陌生人的眼神看他,看得他心里越来越不安。

  许久,孟啸春冷冷地说:“我说过,你不要再来烦我,路少延,我不想再和你有任何关系。”

  “哎呀,你别生气了。”路少延伸手去扒拉他,他像刚才一样避开。

  路少延看看门口,转回头来,压低声音,说:“我想明白了,我再也不跟你说假装分手了,我现在是偷跑出来的,孟啸春,我都想好了,要是实在不行,咱俩就私奔吧!”

  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一瞬间,他好像看到孟啸春笑了。他从没见过孟啸春笑,这个人好像是真的面瘫,不会做那个面部表情。但这下子好像是笑了,嘴角有了一点点点点勾起的弧度,不确定,得再看看……

  这一看,觉得还不如不看。因为孟啸春好像是真的笑了,但不是开心的笑,而是很讽刺的笑。

  “我不会再相信你了,路少延。”孟啸春这么说。

  路少延的手指蜷缩了一下,悻悻然道:“我这次真的……”

  路少延愣了愣,脸红了,站起身,皱着眉头道:“你干嘛这么说啊!我没——”

  “没觉得养狗可以代替我?毕竟狗不会做饭。”孟啸春说。

  “你在胡说八道什么啊!”路少延眼眶都红了,“我没那么想!”

  孟啸春收回目光,不再看他,转头继续看窗外的天空,半晌,说:“你就是这么想的。”

  “我不是!我没有!”路少延大步绕到病床另一侧,挡住孟啸春的视线,看着他说,“我当时只是犹豫一下啊!很正常啊!谁遇到那种情况都会徘徊犹豫的啊!你生气归生气,别把话说得这么难听!这样我就不知道怎么……怎么跟你道歉和好啊!”

  孟啸春抬眼看他,说:“你不需要道歉,我也不会和你和好。我说了,我不会再相信你,不想和你再有任何关系,你不要再来烦我,我很讨厌你,从看到你的第一眼就讨厌你,你很聒噪,还很笨,我讨厌话多还笨的人。”

  “我知道你就是还在生我气……”路少延说。

  “你根本就不知道,你这么笨,是我见过最笨的人,你什么都不知道。”孟啸春说。

  路少延被他这态度急得直跺脚,哭腔道:“你不是……你别这样,你这太真了,我不知道你是真的还是还在生气,只是赌气……”

  “我没有兴趣和时间和你赌气,我真的很讨厌你、很烦你,你给我的生活带来了很多不必要的麻烦。”孟啸春的语气十分斩钉截铁,“你很清楚,从小学开始,我就很少理你,只是你单方面在纠缠我。”

  路少延用手背抹了把眼泪,吸吸鼻子,哽咽道:“但是……但是、但是,不管你小学是什么样的……你现在喜欢我了啊,你自己说的……好吧,你没说……但、但是,你眨眼睛了啊,你还眨了三下,我问你是不是三倍喜欢我,你又眨了一下眼睛!说好了眨眼睛就是是的意思!”

  孟啸春反问:“你可以骗我,我不可以骗你吗?”

  “你没骗我,”路少延喃喃道,“你这下才是骗我,那个时候不是。”

  “我什么时候骗你,难道以你的智商能分辨出来吗?”孟啸春问。

  “干嘛人身攻击!”路少延嚷道,“你智商高了不起啊?你情商低!”停了下,想起是自己理亏还在求原谅,声音小下去,改口服软做小,“跟你比,谁都没你聪明,行了吧?”

  嗯,孟啸春确实就是比一般人聪明,那么被他嘲讽智商低就不算什么,天才的傲慢通病罢了!路少延这么安慰自己。

  但孟啸春根本不接受他的软态度求和,咄咄逼人道:“确实,跟你比,每个人都比你聪明。”

  “你——行行行行行,都比我聪明!”路少延被气得一下子不记得哭了,用力抿了下嘴,瞅孟啸春一阵,很倔强地坚持,“反正我就是知道,你那个时候不是骗我的,你就是喜欢我。”

  孟啸春沉默数秒,说:“我眼瞎。”

  “……”路少延气极反笑,“你才没眼瞎,你视力好得很,连近视都没有!”他都有一点点近视呢!没到需要戴眼镜的地步罢了。

  路少延正为孟啸春这句话好笑着,突然就看到孟啸春转头从床头柜上的水果篮里拿了个什么东西,定睛一看,是一把折叠水果刀。

  路少延还没反应过来,愣愣地看着孟啸春打开这把刀子,然后抬手就往眼睛戳。

  他猛地睁大眼睛,身体本能快过脑子,扑过去抢孟啸春手上的刀,叫道:“你干什么啊!!!”

  被这么一扑,孟啸春的手一歪,但刀子还是划到了他,血喷了出来。

  路少延整个人都被吓傻了,尖叫一声,顾不上别的,直接去抓沾着血的锋利刀刃。

  孟啸春将手一翻,把刀子扔了出去。水果刀掉到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声音。

  没了刀子,路少延稍微地松了口气,但下一秒,看到孟啸春半边脸上全是血,心又猛地吊到了嗓子眼儿,急忙扭头狂按呼叫器,大喊让医生过来,然后回头按住孟啸春的肩膀:“别动!别乱动!”

  孟啸春根本就没打算动,他闭着刚刚划伤的左眼,只睁着一只眼睛,毫无生气地看着路少延慌张的样子。

  他知道,路少延这一刻对他的紧张和关心是真的,但是,路少延紧张和关心的人、事、物太多了。

  路少延会为了那些人抛弃他一次,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

  他不会再给路少延抛弃他的机会。

  只要不和路少延在一起,只要不再相信路少延,只要不再心存可笑的侥幸妄想,就不会再那么狼狈绝望。

  医生和护士很快就赶了过来,路少延急忙跟他们说刚刚刀子划伤了孟啸春的眼睛,让他们赶紧检查下有没有伤到眼球。

  虽然不清楚怎么回事,甚至怀疑是路少延持刀伤人,但总之医生护士们还是赶紧给病人检查眼睛。

  路少延自觉地退后,把空间让给他们,隔着人,一脸懵逼地看着中间的孟啸春,心砰砰猛跳,一直没能停下来。

  他想起了妈妈说的话,她说孟啸春很极端,是很危险的人。

  ……可是,本来一直都是好好的,是因为之前他想分手,孟啸春伤了心,才这样的。

  但是,这样子确实挺极端的……

  他不知道,不知道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他在这一刻彻底地意识到,孟啸春是说真的,孟啸春真的不要喜欢他了,孟啸春真的很讨厌他,甚至是憎厌,到了宁愿弄瞎自个儿的程度。

  ……

  所幸,因为路少延抢了那么一下,刀子划偏了,没伤到眼球,医生给伤口消毒上药,用无菌纱布贴住伤口,说按时换药养着就能好,不会影响视力。然后再三确定不是路少延持刀行凶、而是伤者自己弄伤的,迷茫一阵,严肃地说了伤者几句,然后带着护士离开了,病房内又只有两个人了。

  经过刚才那一遭,孟啸春的脸色更苍白了,薄唇上都没几分血色了。

  “……”路少延欲言又止了好几次,最终,问,“那你……吃饭了吗?我给你买饭。”

  孟啸春完全不想理他,靠在床头,闭着眼睛。

  路少延等了一会儿,默默地出去。大概过了半个小时,路少延回来了,他感觉孟啸春在这半个小时里完全没动过,跟睡着了似的。

  他把手里的盒饭放到床尾的小餐桌上,看了眼床头柜上的保温壶和小碗,咬了咬唇,小声说:“我在医院食堂买的,他们医生护士自己都吃这个,肯定干净的。你……要不,我给你把那个不知道谁带的汤热一热吧,反正你这屋里有微波炉。”

  孟啸春闭着眼睛说:“你再不走,刀子就朝我心脏捅。”

  路少延讪讪道:“刀子被医生没收了……”

  孟啸春睁开一只眼睛,冷冷地看着他。

  “行行行行行,我走,就走……”路少延不熟悉环境,生怕他从哪个角落旮旯里摸出个凶器来,“那、你不会趁我走了,屋里没人,就又自残吧?”

  孟啸春问:“为了你?值得吗?”

  那刚才是为了什么?外星人吗?路少延不敢说这话刺激他,瞅了一阵,往门口走了两步,停住,不放心地说:“那你发誓。”

  孟啸春一言不发,扭头就找凶器。

  “我走走走走走走!现在就走!”路少延赶紧朝门口走,但走到贴着门板了,忍不住又停下,回头,对上孟啸春的一只眼睛。

  三目相对,孟啸春又扭头找凶器。

  “我走!就走!我就看一眼就走!但你千万别糊涂啊!身体是你自己的!”路少延一口气说完,拉开门就跑。

  孟啸春盯着门口。

  半分钟后,门缝宽度在五毫米到一厘米之间颤颤巍巍、鬼鬼祟祟地反复横跳。不用猜也知道有个笨蛋的眼睛凑在那儿使劲偷看。

  孟啸春收回目光,躺下去,闭眼睡觉,眼不见为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