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安小说网>耽美小说>别云后【完结】>第66章 捅刀子

  段文甫对美人挥了挥手,端坐起来,脸上的笑意淡了一些,问道:“将军何必如此,家中考妣在天之灵也希望将军能过得好些吧?”

  终于进入正题了。

  季别云把玩着桌上剩下的另一只酒盏,“他们如何想的我不清楚,我只知道,中丞的逍遥日子就快到头了。”

  段文甫一听便笑了,连带着身旁两位美姬也仿佛听见了什么笑话,掩面笑了起来。

  然而下一瞬,段文甫毫无预兆地抬手,扇在其中一人脸上。室内歌舞戛然而止,所有人都沉默着低下脑袋,被打了的那位美姬脸色也变得惨白。

  段文甫站起身来,因喝了些酒,身形略有点摇晃。他抽出女子发间的一根金钗,将尖锐末端对准了那张如花似玉的脸,轻轻摩挲了一下。

  “在笑什么,这么高兴?”语气阴恻恻的。

  女子从贵妃榻上踉跄地跪倒地上,惶恐答道:“奴婢没有笑……请老爷高抬贵手……”

  “是吗?”段文甫漫不经心地用那支金钗抵住了女子侧脸,略一用力便刺了进去。女子克制不住发出一声痛呼,却又紧紧咬着嘴唇憋了回去,那支金钗从她眼角歪歪斜斜划到耳垂下方,留下了一道血印。

  随手扔了金钗,段中丞抬眼,转身朝向另一位女子,恍然大悟道:“忘了,还有你呢。”

  话音一落便掐住对方脖子,将人从榻上拉了下来,随意往一旁扔去。女子额头撞到了桌沿,顷刻间便有血渗了出来,段文甫嫌恶地看了一眼,冷冷道:“滚。”

  两位女子互相搀扶着从地上起身,匆忙告退。

  段文甫视线扫向屋内的舞姬与乐师,怒喝道:“都给我滚!”

  很快屋内便空了,只剩下季别云与段文甫两人。

  案上的美食美酒与各色瓜果仍旧摆着,正应了不欢而散的此景。

  季别云视线落在贵妃榻边,那片地面上落了几滴血迹,还是鲜红的。

  不过他只瞧了两眼便移开了目光,看向重新坐下的段文甫。这人脸色变得极快,这会儿又看不出暴怒的影子了,整个人安静下来,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要报仇,要发泄怒气,就该挑着别人的痛处。”段文甫喝了一小口,开口道,“就譬如刚才那两位美人,全身上下最宝贵的就是那张脸了,这会儿岂不痛?”

  段文甫又笑了一会儿,继而道:“年初那会儿,郑禹跟我说,他在灵州城外布下的眼线被人杀了,一个不剩。本以为是柳洪吉那儿子回来了,去灵州一查,却只查到柳云景已死的消息。你厉害啊,季别云,身边一个人帮忙的人都没有,也能金蝉脱壳偷梁换柱。”

  他眉毛一挑,“多谢夸赞。”

  段文甫摇了摇头,“今日我一看你便真正确定了,柳家人啊,眼珠子像是同一个模子里造出来的。”

  段文甫转头看了过来,目光在他脸上打量了好一会儿,“眼神都一样,柳洪吉死之前也是这样看着我的。”

  随即又看向他腰侧那把刀,“诶诶诶,手别放上去啊,咱们好好说会儿话,别舞刀弄剑的。”

  季别云指尖已经不自觉触到了刀柄,这会儿又收了回来,握住了那只鎏金酒盏。

  金盏不算硬,被他手掌用力一捏便略微变形了。

  “实话跟你说了吧,想要弄倒御史台,”段文甫醉醺醺地摆了摆手,“那不能够。”

  “为何?”他冷冷问道。

  段文甫站起身,往一旁乐师留下的乐器走去,一边道:“小孩儿终究是小孩儿,还需前辈指点。这么跟你说吧,你去告了,谁又会愿意接手呢?刑部?那不行,他们避祸惯了只会和稀泥。”

  他选中了一把琵琶,弯下腰,玩儿似的拨弄了一下琴弦。

  “皇帝?那更不行了,朝中缺了御史台一日都不成。以明家人的疑心,没人帮他们监看着朝中百官,他们会很难受的,生怕哪个人突然就反了。更何况镇国大将军也不同意啊,元徽帝敢惹大将军生气?”段文甫说到这儿似乎是觉得很有趣,边笑边道,“皇帝会害怕自己将镇国大将军逼反的。”

  他抱起那把琵琶观察了片刻,突然松手,让那琵琶直直坠落在地,顿时爆发出一声巨响。仿佛要将屋顶都掀翻似的,琴弦声音回荡在屋内,久久不曾散去。

  段文甫丝毫不受影响,抬眼看向安坐在对面的季别云,问道:“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季别云被吵得皱眉,又觉得此人啰嗦,不甚耐烦道:“既然你不怕,为何要将我请来?”

  “御史台虽倒不了,却也不想平白惹上烦心事。我请你来自然是同你商量商量,对我们都好的事情。”段文甫道,“你想为柳家平反,我想让御史台安然无恙,这两件事并不冲突。”

  季别云被这荒唐的话气笑了,“我想让你死,和你不想死,这两件事难道不冲突吗?”

  段文甫似乎很好脾气地原谅了他的直接,又道:“礼部侍郎郑禹,身为前任灵州刺史,柳家冤案的始作俑者,他不是已经死了吗?我帮你替柳家平反,把名声还回来,然后将郑禹开棺鞭尸,难道不好?”

  季别云手中的酒盏已经变形得厉害,他竭尽全力抑制住想要杀人的欲望,答道:“我没能亲自对郑禹动手始终是一大遗憾,既然你派人灭了他的口,我想我可以算在你头上,以后再多捅你两刀。”

  段文甫瘪了瘪嘴,“看来是商量不好了?”

  “商量不好。”

  “那如果我将你的身份公之于众呢?”段文甫笑着威胁道。

  季别云遗憾地“啊”了一声,摆出一副惋惜的神情看过去,“可是你没证据。”

  眼见着段文甫又要开口,他抢先一步道:“不若我来开一个条件。你将当年细节一一告知于我,出去之后,我既没有证据也没有人证,说与旁人也不信的。”

  段文甫狐疑地眯起眼:“那你就放过御史台了?”

  “当然不是。”季别云道,“你今夜把我叫来,不就是防止我有所动作吗?我肯赴宴便已经是赏脸了,你难道不该也拿出些东西交换?”

  段文甫似乎是有些意外,“没想到季将军还有如此狂傲的一面,让我有些不忍心对付你了。”

  说罢拍了拍手,屋外顿时进来了十多个侍卫,将季别云围住。

  别人都已经跨过了以礼相待这一步,动了兵,季别云只好起身。

  然而突然间他有些晕眩,脚下一软,差点没站起来。好在及时稳住了身形,才没让人看出来。

  手搭在腰间却寒刀上的一瞬,周遭的侍卫纷纷拔刀。

  季别云被寒光笼罩着,目光却穿过人墙,直直看向段文甫。

  “你觉得凭我的本事,出不去段府?”

  “当然出得去了,我可没有低估季将军的武力。”段文甫朝侍卫挥挥手,让出一条路来,走近了几步,“其实吧,这些事情我憋在心里太久,找不到诉说之人,几年来也的确有过烦扰之时。”

  他整个人紧绷着,开口道:“说来听听。”

  段中丞笑了笑,“倒不是因为别的,都是你爹死之前的眼神太让人印象深刻了,无论如何也忘不掉。回头你爹再给你托梦的时候,跟他老人家说说,让他别再来纠缠我了。”

  季别云慢慢将刀从鞘中抽出,在手中转了半圈换回正手,不顾周围的刀光剑影逼得更近,只低垂着眼轻笑一声。

  多跟此人说一句话他都嫌恶心。

  季别云扫视了一圈,问道:“你不介意这些人听见你曾做过的事,那我便说了?”

  段文甫也不知在想什么,阴恻恻道:“洗耳恭听。”

  “郑禹还在灵州当刺史时,你也在淮南道当监察御史,他曾去找过你,求你帮忙遮掩什么事情。就如同充州一般,刺史与御史互相勾结,我说得对吗?”

  “我凭什么要回答你?”段中丞笑着看向他。

  季别云冷冷道:“就凭你如今所得到的,都是因为运气而已。若无灵州一事,恐怕你现在还无法晋升,仍旧当着看似重要却被迫清贫的御史。”

  御史台自古以来就不该是豺狼聚头之所。

  选拔御史看中的不仅是才能,还有品行,凡清正廉洁者才可任监察御史一职,替皇帝守住朝纲清明。御史看起来有监察百官之职权,然而处处受限,一举一动更要为百官表率。不仅日子过得清寒,还会时常得罪其他官员,在某些投机取巧之人眼中算不得好差事。

  段文甫不满足御史之职,想要更大的富贵,想要更多的权力。自己爬上御史台之首的位置之后,还要将此处全都染成一缸黑水,用朝纲之乱堆出山一样高的金玉富贵。

  季别云道:“短短几年,你就从监察御史爬到御史中丞的位置上,如今也不过二十有七。常常被人夸赞年轻有为,享受着滔天权力与荣华富贵,你一定很满意如今的日子吧?不过你自己也清楚,踩在柳家尸骨上得来的海市蜃楼,也该有消散的一天。”

  他看着段文甫愈渐苍白的脸色,冷笑道:“你害怕富贵如镜花水月,来得有多轻易,散得便有多突然。”

  段中丞脸色阴沉得能拧出水来,猛地抢过一旁侍卫的剑,指了过来。虽然气极,但理智仍在,没有立刻动手,咬牙切齿地憋着。

  片刻后却突然放下手,阴森道:“我就算将真相告诉你又如何,罪魁祸首早已经死了,你只有去黄泉找他算账。其实柳家一案简单得很,都快柳洪吉时运不济惹祸上身,他挡了别人的道,也休怪别人先行下手,将他定了罪。”

  总算被他激出了真相。

  季别云皱着眉问道:“谁?郑禹?我爹发现他的罪行了?”

  段文甫不置可否:“凶手郑禹死了,柳家的人除了你也都死了。你独活在世,为了所谓真相蹚这一趟浑水,甚至将命搭进去,就算查到了又如何?你找谁报仇去?”

  季别云捅了段文甫的心窝子,这人也要捅回来,反问他道:“你不觉得自己很悲哀吗?”

  他咬着后槽牙没接话,片刻后只固执问道:“郑禹犯了什么事?”

  “那你得去问他了。”段文甫又补充道,“不过不是现在,现在还不能杀你。还得委屈你在我府上多待几日,等风波平息下去,再送你上路与家人团聚。”

  “恐怕不能如你所愿。”季别云转了转手上的刀。

  即使他真的被强留下来,事情也不会就此平息的,御史台该倒还是得倒。更何况,此刻他或许可以杀出去。

  段文甫脸色不变,“闻了这么久的冷虞散,你还打得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