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上再不好，日子过得也不会比在石沟村的时候差。”
沈玉竹冷着脸，缓慢而有力地说道：“可别告诉我，你们不知道把原……把女儿一个人丢在家里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我不信那些。”
她似乎很冷静，语气里听不出丝毫的怒气，可又仿若在内里潜藏着滔天巨浪一般。
沈二柱这个老实巴交的男人被问得低下头，乔喜梅嗫嚅着想解释，“村里都是这样的，日子过得苦点累点……可都是这么过来的，你奶奶年纪大了，是被长辈，得……”
沈二柱还知道丢份儿，乔喜梅却是婆婆磋磨惯了，压根就没有想反抗的心思，还不停地劝说着女儿不要往心里去。
“行了，别跟我说这些，爱惯着那老太太当祖宗，是你们的事儿。”沈玉竹一个杀伐果断的性子，实在受不了这两口子窝窝囊囊的劲儿，皱着眉说，“我是不会下山的，我现在也有了自己的家，不需要你们了，话是难听了点儿，但这样对谁都好，你们生养了……我一场，我没别的……”
她扭头看向秦牧野，“家里还有钱吗？”
秦牧野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快步走到屋里，取出一沓钞票，递到她手中。
沈玉竹数了十来张，有面额十元的大团结，也有一块两块的。
“喏，这是八十块钱，就当是抵了你们的生养之恩，往后不要再来找我了。”
沈玉竹将钱往沈二柱夫妇面前一递，乔喜梅不喜反惊，被吓得脸色发白，连连摆手，“不要……我们不要这个钱，竹丫头呀，娘知道错了，要不是这样，你不愿意跟我们走，就好好地呆在这儿，逢年过节的能让我们来看看你，或者你带着你这个……就是你男人，哦，还有小草儿，都回咱们家瞧瞧。”
“不必了。”
沈玉竹是个下了决心就不会改的人，她坚持想用这些钞票买断沈二柱和乔喜梅两口子对原主的生养之恩，可对方死活不肯接她的钱，推搡间，钞票洒落在地上。
这一幕，看得孙主任直叹气。
“就算你不肯回去，那小草儿呢……小草儿是我们的亲孙女，你哥唯一的骨血啊……”
眼看着丈夫沉闷着不肯出声，乔喜梅急得捶了他两拳，心知自己的亲闺女已经凉透了心，又加上结了婚，是决计不会跟他们走的了，于是便想把沈芊芊给带走。
“你们休想！”
沈玉竹这次是真生气了，眼睛里跟冒着火星子一样瞪着乔喜梅，“我告诉你们，芊芊的命，是驻地的同志从山上救回来的，把她带回沈家那个狼窝里，你们想都不要想，我是绝不可能答应的。”
“你不答应，也得问问孩子的意见啊！”
乔喜梅急道，转头看向沈芊芊，“小草儿，跟爷爷奶奶回家，好吗？”
沈芊芊已经六岁了，能够听明白这群大人的对话意味着什么，更何况沈玉竹也没有避开她的意思。
本来见到许久未见的爷爷奶奶，小姑娘心里头别提有多高兴了，可眼看着事情的走向越来越不对劲，姑姑和爷爷奶奶居然当面吵起来了，而且奶奶还让自己跟他们回去。
“我……”小姑娘张了张嘴，似乎是有些害怕，怯生生地瞧了一眼沈玉竹。
乔喜梅以为孩子是怕她，脸上下意识地露出一丝欣喜，只要小草儿答应了，她们姑侄两个关系这么好，小草儿又是沈玉竹带大的，或许肯跟着一起走也说不定呢，就算不一起走，也不会断了来往。
“爷爷奶奶，我不要回去，我要跟姑姑姑父在一起。”
然而，事情并未能如乔喜梅所愿，沈芊芊清脆的声音打破了她的幻想。
她愣在原地，失望而又失落。
“怎么会这样……”操劳了半辈子突然发现自己被儿女乃至孙辈所弃之不顾的中年女人一下子颓在了原地，茫然无措地看着自己的丈夫，“当家的，你倒是说句话呀！”
“你们……我……”沈二柱想说什么，可最后仍旧是什么话都没说出来，他今天已经详细听孙主任说过小草儿和沈玉竹是怎么来的驻地了，颇觉无颜面对女儿和孙女，实在是说不出来任何的话。
“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沈玉竹瞥了他们一眼，其实沈二柱夫妇不算坏，他们或许是真对女儿有感情，才千方百计想让她回去，但这份感情里，又何尝没有对自己的谋算了，“你们应该也发现了，沈秋阳没了工作，天天在家里啃老，你们俩辛辛苦苦在采石场打工赚回来的钱，有一半都是被他给挥霍掉了。现在发现他不靠谱，才又想起我这个女儿，还有芊芊这个孙女吧，不想老了无人所依，希望我能给你养老送终？你们想多了。”看書溂
沈二柱虽然是个老实疙瘩，被沈老大和沈老三常常欺负，老太太也不会帮他，但等到沈玉峰长大一些，参加工作之后，他在家里的境况就没那么糟糕了，可惜……好景不长发生了那样的事情。
儿子没了。
沈二柱就好像被抽走了精气神一样，觉得生活没有了奔头。
在农村，一个人没了儿子，等同于断了香火，等到老了也没有人养老送终。
是当时沈老太太当着全家人的面儿拿了主意，让沈秋阳将来给沈二柱夫妇俩养老送终，但前提是，老二家两口子得去采石场打工赚钱，多接济沈秋阳一家，毕竟将来沈秋阳娶媳妇、要孩子都是需要花钱的。
明眼人一看都知道，老太太这是要吸老二家的血去给沈秋阳一家当营养剂呢，可沈二柱最终还是同意了。
这其中，有农村人根深蒂固的思想在作祟，当然，也有当时原主的性格太过软弱可欺，沈二柱夫妇俩哪里敢把未来寄托在他们身上。
被当众戳穿小心思，沈二柱和乔喜梅想解释，可惜这时候秦牧野打断了他们。
“你带着芊芊先进去，这些事儿我来处理。”秦牧野扭头看向沈玉竹，对她投以安抚的目光。
“你……”
“放心，我有分寸，今天忙了一天，我们都饿了，你先进去准备晚饭吧。”秦牧野拍拍她的肩，示意她一定要相信自己。
秦牧野这个人，总会让她感受到满满的安全感。
沈玉竹信了。
她头也没回地进了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