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午天亮，下了一场雨，天地间似乎一瞬间明媚起来，院子里原本已经苍阔的花圃也冒出点点嫩芽，几个麻雀在里面跳跃觅食。屋外丫鬟们照旧各司其职忙活自己的事情，放缓脚步只发出沙沙轻走。
主卧里都遮上厚厚的帘子，将一切盎然都挡于屋外，宋若若醒时只看到一片灰蒙蒙的阴影，心里以为还没过卯时，暗暗奇怪自己竟能醒的那么早，难不成是昨天睡得太早了？
正当宋若若准备回过身去再睡个回笼觉时，外面的夏桃却听见声音悄悄迈进屋里来，也因为门子的打开，外面耀眼的光亮一拥而进，在门口处晃下一片极大的光影，这才让宋若若觉察出了不对劲，一骨碌从床上坐起身来，朝着门口方向看过去。
“姨娘起来了，小厨房早备了冰糖银耳温着，等会儿姨娘垫垫肚子，很快就能用午膳了。”夏桃走进来微微行了一礼，而后走到窗前打开厚重的帘子。宋若若这才发现现在外面已经艳阳高照，看样子已经到了午时了。
宋若若脑子轰隆隆的，昨晚的记忆已经不太清晰，望向夏桃那张笑盈盈的脸，有些迷糊的问：“我这是……回府了？”
夏桃满脸笑意，随着答道：“小将军姨娘是天刚亮时就到的，府上事宜具已准备周全，府上还有事情要向姨娘禀报呢。”
宋若若揉揉乱糟糟的头发，随手将一些别不上去的碎发挽到耳后，听了这话更是奇怪了，府里的事情都是小将军来看，有什么事儿要给她禀报？
……………
直到宋若若喝着银耳羹坐在石凳上时，才知道离开的这半个多月发生了这么多事儿-------
年后没多久梁齐为便带着军队回了汴京，出乎意料的是，他竟然真的依言带着古大夫一起回去，至于江凌那边，那位清涟姑娘恢复了大半，每日按照古大夫留下的药方服药就行，想来很快也就好了。年后泉州账务也被那几个受罚的官员受理的一清二楚，速度比以往快了不止一点。
同时这也让蓝言发现到了更多御下之术，从此只要闲来无事便会找几个官员恐吓几下，吓得他们连夜跑回家，彻夜完成自己的本职，后来还要日日提防蓝言找茬，天天战战兢兢的，不过这是后话了。
目前来看，似乎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而小将军则是一大早就去了府司看值料理事务，按照以往的惯例继续当值，事务轻松了许多。
宋若若这才呼出一口气来，还好这半个来月没发生什么坏事情，但心里也奇怪，竟也没人发觉到小将军已然不在，一旁正在埋头剥桔子的雪莲也顺势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我们走了这么些时日，竟然没人发现小将军已不在府里了吗？”
夏桃继续笑答：“那也多亏了蓝大人府上的姜姨娘了，姜姨娘每隔一天就会来府上坐上半天，有时还会与蓝大人一起来，做出小将军还在府里的景象，这才没让外人瞧出端倪来。”
夏桃抿起嘴来，后面的话没有说出口来。姜桨每次回去都会装作失魂落魄的样子，灰溜溜的回去蓝府，蓝言也是故作玄虚，外人并不了解小将军为人，自然也看不出什么门道来。谁知做戏太过，外面竟然流传出同一个传闻来-----看書溂
小将军为人阴冷难处，连多年好友蓝言蓝大人去见他也只能碰一鼻子灰，而且为人小气霸道，最厌烦旁人去见他屋里的人，又有嘴损的癖好，遂连一向在蓝府活泼得宠的姜姨娘在他手里都讨不到好处，每次定要听一通教训。他府上的下人更是惨了，平常没有大事根本就不可出府，且难以成婚-----
毕竟坊间早有传闻，“小将军喜爱人妻，尤为喜爱府里的美貌丫鬟，他这次带来的通房就是以前府里的丫鬟，可怜这么一个标志女子，给他生下了第一个庶长子，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谁知不但没给任何名分，反倒刚出了月子就跟着他过来咱们泉州，亲子要交由主母教养，可怜可叹啊~”
一处别致的酒楼里，一位说书先生拍着手里的折扇，边说边连连叹气，讲的真情实意的，很快就引起群起激愤，底下人们深信不疑，都在小声骂着“薄情寡义”的小将军。
人群中忽然传出一道疑问：“这传闻保真吗？”
说书先生眉毛一挑双眼圆瞪，气得嘴边的胡子都不断往上跳，愤愤地拍着桌子道：“多的不敢说，我可是在这讲了一辈子书了，可曾骗过你们？！若是这位小公子再疑问，那咱也不讲了，请各位另找高明吧。”
讲罢说书先生就要往台下走，被几个没听过瘾的宾客牢牢围住，连哄再劝的请回台上去，而原先那个提出疑问的小公子早就吓得逃出门外了。
几个看客禁不住看热闹的好奇心，忙丢了几颗银子上去催促他讲，说书先生收了钱得了夸赞，这才心满意足的继续开口：
“那咱们就聊聊小将军当年看上手下没过门妻子吧，要说那日天朗气清………”
这位说书先生的口才可是远近闻名，当年他可是一口气讲完了一套话本【姜桨在蓝府的为妾之道】、【蓝同知为何至今无子--不能人道】、【任大人与楼上头牌的露水情缘】……
虽然有许多篇章都是胡编乱造，但其中确实有吻合之处，看客们便不由分说的就同意了。于是，小将军的名声也逐渐越传越远，尤其是他那阴狠毒辣、喜爱人妻…………
当然了，这些宋若若可不知情，只以为是姜桨的帮忙，便问夏桃：“桨桨帮了这么多忙啊，那今天我能去趟蓝府看看她吗？
夏桃露出些为难的神情，继而说道：“姜姨娘近来身子不适，小将军已经让我们代为送去礼品补药了，也是小病，想来很快就能痊愈，到时候姨娘再去也不迟。”
宋若若点点头，忽然觉得阳光有些毒辣，不自觉的松了松身上的毛披，站起身来准备往屋里走：“既然没什么事儿了，那咱们就先进去吧。”
“是。”众人齐齐答道。正准备往里走，外面忽然跑来一个小厮，急急禀报：“姨娘，那位清涟姑娘身边的侍女听闻姨娘回来，便跪在门口找姨娘，说是认识您，不知…姨娘可愿见见她？”
“清涟身边的侍女？”宋若若疑问，她们见过吗？
“那就让她进来吧。”
…………………
“奴婢蕾儿，见过宋姨娘。”蕾儿穿着一身粗布棉衣，颤巍巍跪在地上，头低低的扣在地上，冷硬生凉。”
宋若若看不见眼前人的模样，脑力模糊中只感觉这名字有些耳熟，但总也想不起来。见蕾儿迟迟不动弹，宋若若便轻声开口：
“地上凉，你先起来吧，是江凌有什么事找我吗？”
蕾儿身体一震，手臂颤抖着，却迟迟不起身，旁边两个丫鬟只以为是她害怕，所以便直接上前拉他起来，帮她站稳在宋若若面前。
宋若若仰头一看，蕾儿竟已经双目通红，脸颊两边还存着两道泪痕，嘴唇死死咬着，喉咙间发出几下低微的呜咽声。
“你怎么了？”宋若若惊得站起身来，心里很是不解，手上愣愣的递上一块手帕，一旁的雪莲帮她送过去。蕾儿并不接，脸上又滑下几道泪，颤抖着开口：“宋姨娘不记得我了吗？”
“你是？”宋若若愣住，看着眼前这张两颊浅黄的脸，一时之间没有分毫印象。
“姨娘不记得当初是谁帮您和宋公子相见了吗？”蕾儿摸了把泪，原本悲伤的脸上多了一丝愤恨，也不再像原先那样谨微，高高扬起头来。
一旁的夏桃秋桃赶忙拉住蕾儿双臂，手牢牢捂住她的嘴，着急的往四处看，忙着说道：“你说什么呢，我们姨娘怎么会和陌生男子相见？”
“等一下，快放开她！”经过这么一通说辞，宋若若脑中忽然就映放出当年发生的事，以及偷听的那一句‘蕾儿已经被小将军卖给人牙子了…’……"
记忆中的两张脸开始重叠在一起，不过记忆中的蕾儿虽说身形娇小，但脸上红润有活力，跟眼前脸色发黄身子单薄的姑娘形成对比。
“你，你是蕾儿，你不是，不是………”
“若若，你认识她吗？”一旁雪莲见两人神情都不太对，轻声问了一句，只是再她们说话时，蕾儿停下抽噎，脸色又暗了几分。
“没事，外面容易着凉，咱们先进去说话。”宋若若径直往前牵住蕾儿生了茧子的手，将她一同带进屋里，屋外丫鬟面面相觑，唯恐蕾儿伤到宋若若，便一同跟了上去。
………
屋里火炉再次燃起来烧得旺盛的火炉，屋子里中暖融融的，很快将蕾儿原本苍白的脸烘红，宋若若则叫人拿来药酒往蕾儿长了冻疮茧子的手上涂，药粉也倒了一满手，看起来十分狼藉。
蕾儿鼻头冻得生红，并没有停止抽噎，边看着粗糙的手心边向宋若若讲述她的经历。经历不可谓不凶险，从小将军被卖掉，由原先做些杂活的小丫鬟一下子沦为了任人贩卖的奴婢，一路上风餐露宿寻找买主，好在她的命比那些卖进青楼的丫鬟们好些。
她成为头牌清涟姑娘身边的丫头，每日洗洗衣服端茶递水就好，手上最多有点薄茧，可就在江凌大闹、清涟姑娘病了以后，她就只能做更粗的杂活，冬日里也只能穿着破旧衣衫，慢慢的就成了这副摸样。
屋子里的其余人也都是做丫鬟的，虽然从没听说过宋若若以前还有蕾儿这个丫鬟，但听了这经历也是不由自主地感同身受，大多人也都难受的哭起来，心里都很愧疚刚刚误会了蕾儿，对她更是十分同情。
宋若若瞬间回忆起以往发生的事情，以及她都没敢在小将军面前提过这事儿的经历，当年的事儿太灰暗难耐，让人选择性的放弃记忆。记忆一经回炉，宋若若心里猛得又酸涩起来，眼眶发酸，豆大的泪珠滴落在手背上，慢慢滑落到地上，瞬间干涸。
“对不起对不起，我真的害死你了……”宋若若低下头去，两边碎发将脸挡住，衣领下的脖子已经发红滚烫，只是她此时也只能道歉，竟说不出别的话来。
“若若。”雪莲忙拿出手帕往她脸上擦去，宋若若别过头去不肯抬起，只牢牢抓住眼前蕾儿的衣袖。
蕾儿微微抬头看到这场景，停下了流泪，只是肩膀还在一次次颤抖耸动。
屋门牢牢紧闭，将里面的一切声音隔断在外面，蕾儿反握住宋若若的手，一遍遍的说着当年的事情以及流难时的经历，虽没有提及到小将军的名字，但那样的场景复又重现在两人眼前，在泪眼朦胧中滑现。
周围丫鬟劝不住，便也跟着一同听着，各个都心中震惊，她们是换过好几轮的丫鬟，侯府里的老嬷嬷和其余老人们的嘴又严，她们也是在蕾儿嘴里才知道当年小将军的所作所为。
小将军原先的印象瞬间破碎，取而代之的是感同身受，尤其是雪莲，她原本因为昨夜的话对小将军改变了些印象，此刻又重新厌恶起他来，不自觉间捏起的手握的生疼………
……………
【】小将军确实不是个好人，所有封建社会大家族公子做的事儿他都没有撅弃，比如随意的发卖在他眼里犯错的丫鬟下人，并且不在意她们的去向，这也是那种公子的通病。
还有的错就是强抢女子。就像是许多书里剧里随意纳美貌丫鬟的纨绔公子，不过与他们不同的是，小将军比他们忠心，心里始终如一，从始至终只要宋若若一个人。当然了，这并不妨碍他确实挺坏的，再看我写的前期小将军，我确实是挺想打他的，好阴险讨厌的一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