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安小说网>耽美小说>反向围捕【完结】>第106章 叶永言

  纸虽然扔了,地址却记得分明。沈清野到了医院,也不由嘲笑自己的口是心非。明明心里还在恼恨,却没办法对他的消息熟视无睹。

  他走出电梯,站在医院长长的过道一端,四遭很安静,只有顶上红色的计时电子钟安静跳动着数字,如影随形的消毒水味,值班台没有护士。他看了看病房号,私人加护病区,一共没几间病房。

  临到门口却停顿了,手从金属把手上缩回,他后退一步,慢慢侧身靠向墙。

  通过门上的玻璃可以看到里面的人,陷在白色的病床中,黑色的头发铺散,挂着点滴,心率监测器的曲线一下下跳动延伸。

  “不进去吗?”

  沈清野抬头,杜夏穿着因未换洗而褶皱的西装,拿着速冲咖啡看向他。

  沈清野移开目光,从病房内扫过,然后直起身,“不了,他没有生命危险不是吗?”

  擦肩而过时,杜夏突然说,“就这样走了,也不问问是怎么回事?”

  沈清野停下脚步,面无表情地复述着刚刚搜索到的新闻内容,“一个变态医科疯子,想要践行他的医学理念做了人体试验。不过还好及时发现,只是受了点轻伤。”

  杜夏喝了口咖啡,面容有些疲惫,“嗯,媒体报道为了减少恐慌,总是避重就轻的报道。”说话声音冷嘲,“当然也不是很严重,只是昏迷了三天。”

  沈清野一顿,“三天?”

  所以他们分开后,奚闻就昏迷了?

  杜夏说,“酒店的保洁发现他昏迷在地上,送到医院之后做了全身检查发现他之前被做过手术,脑部受创,加上受到了刺激,导致他一直醒不过来。”

  沈清野握紧了手,垂下眼,“有你们照顾他会好的。我在这,也做不了什么。”

  杜夏上下打量他,随即冷冷一笑,“你就是这种态度?”

  沈清野抬眼,眼神冷酷,“不然呢?这不是他希望的吗?”

  “那他可真是不值得,要不是你这么刺激他,他会这样?”

  杜夏盯着他看了会儿,“你知道叶永言给他做了什么手术吗?”

  沈清野默不作声。

  杜夏靠近他的耳侧,“你为什么不自己去问问呢?”

  叶永言被鉴定为精神疾病,已经被强制移送精神病院看管。

  沈清野踏入医院的会面室,白墙和封窗的金属条,白色冷光的吸顶灯,叶永言被看护带进来,穿着病服,手上绑了束缚带,架着金丝边眼镜,仍保持着一贯的儒雅斯文。

  他坐下来,抬起头看着面前的男人,唇勾起,笑得如沐春风,“原来你就是沈清野啊,果然闻名不如见面。”

  沈清野皱了皱眉,目光锐利,对他很陌生,“你认识我?”

  叶永言将被捆起来的双手放上桌面,身躯前倾,“认识,奚闻总是跟我提你。他在法国的时候,每一次发病都叫你的名字,我一直很想见见能让他这么念念不忘的人是什么样。”

  沈清野眉蹙得更紧,“发病?什么意思?”

  叶永言挑了挑眉,略讶异,“你不知道吗?你不知道又为什么要来找我呢?”

  沈清野冷冷说,“是杜夏让我来的。”

  “他让你来你就来,原来你这么听杜夏话的啊,还是说他也用什么威胁你了?”叶永言自说自话地笑起来,笑够了才慢条斯理地向他解释,“我是奚闻的精神科医生,他在法国的时候,如果没有我,可能现在已经死了。”

  “为什么这么说?”

  叶永言用手指画着桌面的木纹,眼皮撩起,“因为,他快疯了,抑郁发狂,拿头往墙上撞,住的地方墙壁都是用软垫裹起来的。洗个澡,能把镜子给砸碎,满手都是血。早上晨跑,没有人让他停下来,可能会一直跑到死。他控制不了自己,”叶永言顿了顿,抬手比了比脑子,“他这里坏掉了,像他妈妈一样。”

  沈清野呼吸一滞,想到奚闻曾带他去过关着冯晴的疗养院,忍不住追问,“是因为遗传吗?”

  叶永言说,“当然,他一直是我最好的病历,精神疾病和大脑器质性病变的关系,和基因遗传的联系。总有人爱将其单纯地归咎为心理因素,却不愿意承认这是种生理疾病,好像这能治得好一样,却不知道有一部分人他们从出生起就腐化了,烂掉了。”

  “不是他们太脆弱,不够坚强,别人能做到的他们做不到,而是他们生来就和别人不一样。想要恢复正常,就得人为干涉,手术纠正。我的老师和我在这上面献出了一辈子,只差最后一步,一个成功的案例,才算得到印证。”

  沈清野目光深沉,眼底隐现寒意。他从眼前这个外表文雅的男人眼里看出了走向歧途的偏执和疯狂,便不动声色地问,“所以呢?奚闻也是生来就这样,还是你对他做了什么?”

  叶永言动了动眼珠,“你说奚闻?不不,他没那么糟,他站在悬崖边上,但还差那么一点点,才会掉下去。”他猛地凑近靠前,要不是有桌子隔着,脸几乎要贴上沈清野,“所以就需要人推他一把。”

  沈清野下意识地后退,但只是退缩了片刻,又慢慢地坐回去,毫不避讳地抬头直视叶永言凑近的目光,并无怯意,“所以你把他推下去了?”

  叶永言被他的眼神震慑了一下,片刻后咧开嘴笑了笑,“我吗?怎么会是我呢?我是医生啊,治病救人才是我的专长,我这双手只应该救人而不是杀人。”

  “那是谁?”

  叶永言退后一点,哈哈大笑起来,“是你啊,从来只有你才能做得到啊。”

  “让他爱上你,就好像他母亲一样,会因为爱人而发疯。”

  沈清野盯着他,“我?”

  叶永言歪了歪头,“是你啊,他哭泣的时候叫的永远是你的名字,好像你会来救他一样,但没有,你成了他心中最大的魇。他愧疚于自己害了你,自己折磨自己,他把自己的生活过得一团糟,还把杜夏当作好人,请他好好照顾你,每次通话时都会问你的情况,我那时候在杜夏身边听着,觉得这真是最大的笑话。”

  沈清野眼睫颤了颤,“他请杜夏照顾我?”

  叶永言的眼神有些迷乱,“有意思吗?他不知道谁把他害成这样,还把财狼当作好心。”

  沈清野紧逼着他,“你的意思是杜夏也做了什么?”

  叶永言漫不经心地看了看他,人向后靠去,慢慢说,“那时候,冯老爷子一心想把家产给唯一的外孙,杜夏这人怎么会甘心?就向我讨了慢性药,下在酒里,一点点看着老爷子身子垮下去,可老爷子身体越差,让奚闻回来的心就越迫切。杜夏一直想找个由头把奚闻支开,苦于没有机会。”

  “他那时候收了个新宠,叫江源,养在身边,宠爱的很。因为太宠了,反而让他恃宠而骄,生出点不该有的歪心思,竟然和吴家的小姐吴澜雨搞在一块儿,吴家和冯家利益相关,吴家一说,冯老爷子就让杜夏把江源处理掉。说来也巧,动手前一夜,奚闻和你正吵了一架,在侯升那儿喝醉了,侯升一心争功讨好,就想对你动手,消息被杜夏知道了,他就有了一个计划。”

  “所谓关心则乱,冯耀辉精明一辈子,到老了还是被人摆了一道。一时惊慌失措,杜夏说什么就是什么了。就这样,他一石二鸟,既解决了江源,推得干干净净,还把奚闻给送出了国,打断了冯耀辉的计划,有了充足的时间。”

  沈清野面色阴沉,随着叶永言的叙述,一点一点也摸出了故事的脉络,所以他之前才会觉得有这么多想不通的地方。为什么江源会突然来向他求助,究竟在害怕什么,为什么侯升会畏罪自杀,一句话都不申辩,为什么案子会这样无疾而终,为什么奚闻的突然离开处处都透着诡异,好像有一张巨手把事实真相掩盖了。

  原来事情是这样,他们都只是捏在别人掌心的一枚棋子,被身不由己地推动。

  他是受害人,奚闻也是,没有谁对不起谁,又有谁是逃脱的。

  沈清野抬起眼,虽然努力克制,却还是有些颤抖,“还有呢?你这次对他做了什么?”

  叶永言冷淡了许多,“也没有什么,杜夏把他带到我这时,他情况不太好,受了很大的刺激,我觉得时机成熟了,这是个好机会,他的精神已经被彻底摧毁了,醒过来也不过一直当个疯子。但如果我的手术成功地治愈了他,我就能名噪全国,他就是我最成功的的范例。”

  叶永言说着,眼中闪动着疯狂,“我要证明我是对的,我老师也是对的,那些人将我老师抓起来,是那么愚昧无知。真理的路上,总要有牺牲,总会有坎坷,总会有曲折,但只要能成功,其他一切的付出都不重要。”

  “可我没想到杜夏会心慈手软,宁可留个疯子,一个定时炸弹,也舍不得让我给他做手术。但我计划了这么久,怎么能功亏一篑?我偷偷给他做了脑部微创,植入了阻隔片,可以降低他的情绪反应。就好像把人剥夺味觉、嗅觉一样,功能没有受阻,但不会再有任何触动。”

  沈清野瞳孔收缩,所以这就是这段时间奚闻怪异行为的原因。他好像被放在了玻璃罩子里,什么都感受不到了。

  “效果还不错不是吗?简直就是医学的创举,他像个正常人一样醒过来了,如果不是受到了你的刺激,他永远会是我最完美的杰作。”

  沈清野再也没法听下去,椅子腿摩擦地面发出剧烈的噪音,额前青筋猛跳,他捏紧了拳头,厌恶至极,“你真是个疯子。”

  他转身想走,叶永言却突然叫住他。

  沈清野转过来,看见他意味深长地笑,叶永言说,“其实我之前跟随老师参与过对冯晴的治疗,我那时候就发现冯晴其实是一个很冷血的人,她对奚云可能也没那么大的喜欢,只是奚云刺激了她的精神弱点,才导致病发。”

  “所以为了防止奚闻的症状能够持续下去,不至于被几个三脚猫的医生压一压就掩盖了,我给他的潜意识里放了一个心理暗示。”

  叶永言咧着嘴,“我让他相信,他真的很爱你,不计一切,义无反顾。”

  沈清野愕然地瞪着他。

  “所以你面对他时,要好好想一想,他是因为什么而喜欢你。想想他从前做的那些事,究竟值不值得?他回来以后对你好,又有多少是出自真心?”

  “而你对他有感觉,是因为习惯了他对你的奔赴与执着吗?如果他不爱你了,你还愿不愿意坚持下去?”

  沈清野从看守所里出来,

  手机震了震,收到一条新消息。

  他低头看去,是杜夏发来的——奚闻醒了。

  跨下一级台阶,沈清野突然脚步踉跄了一下,险些绊倒。

  他站在路边。冬日午后,天上丝毫没有阳光,阴沉沉的,云层厚重,好像棉被将人裹在其中,闷得厉害。

  沈清野慢慢弯下腰撑着膝盖,呼出的气息在冷空气中凝作白雾然后消散。

  天很冷,他却发了热汗,喘息粗重。

  沥青路面上,落下了几滴水渍,打湿成深色的一片。

  沈清野眨眨眼,又有泪水落下,才发现是自己哭了。

  有枯黄的梧桐叶飘落在他眼前,叶片枯脆,纹路凸起,已经耗尽了生机。风吹过他的脸颊,凛冽得像刀子,沈清野看着眼前贫瘠的一切,有些发怔。

  很奇怪地,他突然想起奚闻曾经和他走在酒店的走廊时的对话,奚闻问他,你喜欢红色的花吗?

  ——送人的话,红色不能送火鹤,有苦恋的意思,最经典的还是玫瑰,我送你玫瑰好不好?

  我送你玫瑰,你收下了,就重新爱我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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