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蔓蔓不是自己一个人下坡的,有一个男alpha跟她一起。

  两个人并排着走,原本阳光该照亮他们的的正面的,但这会儿已是下午接近傍晚,斜阳已快要浸入尾湾海,所以这光是从他们身后照过来的。

  两个人背着光,叶跃就看不清他们的面容,更看不清他们的神色。只是出于对好友的了解,叶跃知道周蔓蔓并没有很开心。

  她旁边的alpha没有很高大,叶跃目测也就175cm的样子,不过周蔓蔓是女omega,身子骨架娇小,衬得175cm有些像180cm起来。

  李越泊抱着叶跃下了车,叶跃再从他怀里下来,站在车边。

  绿化带里麻黑色山雀被惊得振翅,盘旋飞回了高高的桉树树冠里,先前被它踩压的小枝条卸下重负,正欢欣轻晃。

  走进了,也看清了——她旁边的人是张韬。

  奶生日张韬来送礼时叶跃见过,除了张家人的身份,单论张韬这个人本身,并不能给人以特别深的印象——他看起来就是一个很普通的alpha。

  知道周蔓蔓和他并排而行的意义,叶跃带着娘家人对“女婿”的挑剔与审视,又看了一遍,确实很普通。

  不丑不美,不胖不瘦,不高不矮,是那种扔进人堆就能立刻完美融入的普通路人。

  都是打过交道的人,不用周蔓蔓介绍,张韬先喊了人。

  叶跃和李越泊简单回应,稍微寒暄了两句走完过程,张韬很绅士地帮周蔓蔓拉开了车门。

  李越泊把车开走,后视镜里张韬一直站在原地目送他们离开。

  “怎么样?”叶跃问。

  周蔓蔓背靠在后座车座椅上,脸上刚刚斯文淑女的表情退了去,羚羊般的眼睛转了转,一下坐直身子,伸手扒着叶跃座椅后背,人靠了过来:“叶娇娇,你说匹配这事儿到底准不准?登记中心说我和他匹配度有90,可我怎么看他跟看那些匹配度跟我30的没啥差别。”

  说完不等叶跃回话,周蔓蔓又眼尾微扬,带上了点得意:“我今天装了一天。”

  又冲叶跃抬抬下巴,意思她装得还可以吧?

  叶跃没夸她,微微皱起了眉:“你要做什么?”

  周蔓蔓身子又靠回了后座座椅靠背,羚羊般的眼睛依然微微扬起了点眼尾,语调温柔又轻快:“我看着张韬啊,反正都没有喜欢的,不如做点有用的。”

  她说要回孤儿院就敢偷跑,她说不回孤儿院就会逃课来镇口山边静坐,她会在秋天的第二天爬上最高的广告牌眺望,也会在问完“我为什么不是个beta”的第二天一脸得意地说“看着张韬”。

  野草蔓蔓,野蛮生长,顽强坚韧。

  叶跃他们想着把光照进登记中心黑黝黝的大门,而周蔓蔓企图在黑黝黝之中帮他们“偷塔”1。

  初秋的风从开着的车窗吹进来,吹得周蔓蔓发丝飞舞,吹得叶跃眼睛微微酸涩,他从车窗看出去,农田里水稻稻穗金黄金黄,秋天是收获的季节。

  李越泊的手伸了过来,跟叶跃的手十指交缠着。

  ·

  晚饭是在白沙滩的餐馆吃的,宋家三兄弟还有邓璐都过来了,周蔓蔓第一天见匹配对象,肯定都要过来问问情况。

  饭桌就放在白沙滩空地上,斜阳浸海,水天一色,金灿灿的夕阳光照了他们所有人一身。

  听得周蔓蔓说要看着张韬时,谁也没反对,都是自小一起长大的人,彼此清楚各自脾性,也知道在当前情况下,做这件事的意义。

  当然,虽然谁都没劝,但所有人也都知道,绝不可能会让匹配登记成功。

  说起来很奇怪,ao匹配是这世界的死律,他们自小受的也是这种教育,但当好友真的沦陷到被这死律控制时,他们所有人就想的是如何反抗,没有过一丝妥协的想法。

  可能这就是少年的勇气。

  宋若唯接过话说他喊了赵明涵回国,赵明涵答应了。

  两层意思,一是不可能再继续小时候那种“笔友”般的恋爱关系,异国恋明显不行,最好异地恋都不要;二是把赵明涵放到众人,尤其是李越泊的眼皮底下,真有问题,也好及早发现,虽然目前看他有问题的几率很小,但从目前藏冬镇还有冬藏商会的情况来看,小心为好。

  第二层意思是叶跃自己分析得出的,宋若唯只说了“受不了异地恋”。

  说完这两件事大家又说起了别的,夕阳余晖里,每个人脸上都挂着笑,间或举杯碰杯。

  叶跃身上被夕阳光照得暖洋洋的,有朋友真好,有一群勇敢向前又互相维护的朋友真好。

  感谢藏冬镇。

  世界再难,少年人杯子碰在一起,都是追寻美好的声音2。

  快要吃完饭的时候,李越泊接到了一个意外的电话——欢乐谷那个陌生的alpha,也就是张兴念打的。

  电话那端他有些客气有些不好意思但同时也有点着急地问藏冬镇有没有住宿的地方。

  他说自己冲着宗蔓果莽撞地就来了,但是来了镇上问了好多家店发现晚上不提供住宿,他实在不想走,所以冒昧打扰想请问有没有可以住宿的地方。

  他还说最好是长住,因为他觉得藏冬镇的植物真的太漂亮太神奇了,非常意外这个地方居然在圈子里不出名。

  藏冬镇排外,镇上一般是不给外人住的。

  李越泊略微沉吟,问了他地址,说过去看看,对方一叠声地感谢。

  邓璐是蹭的宋家的车来的,所以还是李越泊他们开车送周蔓蔓回家,路上顺道去接张兴念。

  但见到张兴念的那一刻,周蔓蔓惊讶地叫出声:“江星年!”

  下一秒,张兴念或者江星年也是一脸激动:“蔓蔓!”

  叶跃漂亮的大眼睛眨了眨,习惯性转头看李越泊,李越泊回看过来,眼神安抚,示意他等下问。

  ·

  酒店房间。

  张兴念或者江星年说了一份浑然有别于周蔓蔓的记忆。

  他说他是安市人,有一个幸福的家庭,爸爸是医生,妈妈是护士,一直到他十六岁。

  十六岁时他爸妈加入了民间的援助国际贫困区的医疗救助队,去了偏远穷苦的热带小国,然后在他十八岁时不幸染病离世,他便开始了独自一人的生活。

  摩天轮就是关于他的邻居小妹妹的事。

  他说他小时候有个邻居妹妹,妹妹在很小的时候就举家移民了,他记得妹妹的样子也记得妹妹叫蔓蔓,姓他忘了,只记得叫蔓蔓,他还和妹妹约定好了长大后要在每年秋天的第二天在摩天轮最顶端拥吻。

  他记得一开始妹妹是有打越洋电话来的,但是渐渐的妹妹就不再打电话了,他打过去的电话被接听得也越来越少,后来就很默契地断了联系。

  只是他仍旧习惯在每年秋天的第二天去登上摩天轮。

  还有对植物的狂热喜爱,他隐约记得有一个特别重要的关于植物的难题一直没有解决,所以他没有走上父母的老路,而是成了一名植物学家,只是他至今想不起来那个重要的难题是什么。

  “让银杏树只长叶子不结果。”周蔓蔓说。

  “什么?”张兴念或者江星年抬头。

  “未解决的关于植物的难题。”周蔓蔓声音有些哽咽。

  她确定这就是江星年。只是记忆完全面目全非,已经记不得自己,只记得关于她的零星点滴的江星年。

  江星年看着她,脑海中渐渐出现一棵高大的金黄色银杏,记忆中似乎还有另一双手,他们手拉手合抱着那银杏。

  “怎么回事?”江星年问。

  江星年点头,说小时候摔到过头,对六岁前的事记不太清了。

  李越泊神色沉稳地“嗯”了一声。

  时间已经太晚,约定好明日再叙,周蔓蔓跟着叶跃和李越泊往回走。

  “我确定他是江星年。”周蔓蔓说,“紧张、诧异的时候和小时候的动作习惯一模一样。”

  当然虽然确定,但她在房间里除了那个植物难题,什么也没多说,小时候毫不犹豫告知周姨真相的事造成的后果横亘在她心头,平日里虎憨憨的,但大事上,周蔓蔓从那时候起就学着少说。

  她学得很好。

  车里气氛有些沉重,叶跃眨了眨眼,说:“你那天跟我说了摩天轮的事后我还不死心问过他是不是江星年,结果他说他是张兴念,我就没再问了。”

  周蔓蔓果然翻了个白眼:“张兴念、江星年这么相似两个读音你不知道多问问?”

  声音里恢复了些活力,没刚才那么沉重了。

  叶跃转头,隔着前座座椅椅背,故意说了一长串:“他发给我的是文字啊,眼睛看到的一瞬间就知道是两个名字了,就像爱和哎,脑内读音和耳朵里听起来一样,但是眼睛看到文字的一瞬间,肯定不会认为二者有关系啊。”

  周蔓蔓梗了一下,很配合地接着胡搅蛮缠:“那你都怀疑他是江星年了,你不知道多问问?”

  叶跃扒拉着椅背,大眼睛瞪圆,语气故意夸张:“首先,我和他是陌生人,而且我告诉过你我对他印象很好了,就像你在路上看到一个有礼貌的路人,你觉得路人像某个人,你跑上去问了,人家跟你说了不是,难道你会想路人在骗你,又抓着问?”

  周蔓蔓回瞪,两个人又齐声笑了起来,李越泊手伸过来,叶跃把自己的手交给他。

  红灯,李越泊把车停下来等。

  路灯的光正好打在周蔓蔓坐的一侧。车窗是开着的,周蔓蔓把手肘倚在车窗上,头靠了上去,羚羊眼看着车外安静的夜,声音轻轻的:“跃跃,我现在很感谢是我匹配张韬。”

  叶跃懂她的意思——如果这是一场针对他们所有人的阴谋,至少她现在实实在在参与了,而且有了直接的可战斗对象。

  “我没有在江星年身上感受到与我匹配的信息素。”周蔓蔓接着说,“没关系,到了登记匹配那天,实在不行,我就把腺体弄坏。”

  一股莫名的战栗猛然从叶跃尾椎骨升了起来,蹭一下攀爬上他的后背又牢牢攫住他一整颗心,叶跃猛然回头,嗓子像被人掐住一般甚至有点发尖:“不可以蔓蔓,绝对不可以伤害你的腺体,答应我。”

  周蔓蔓被他突变的语音惊到,转头与好友漂亮的眼睛对视,一时无言。

  李越泊的声音适时响起:“我保证你享有匹配自由,不要做傻事,周蔓蔓。”

  周蔓蔓瞬间像被老师点到名的学生,下意识说了一声“好”。

  绿灯亮,李越泊把车开了出去。

  ·

  回家已经超过九点半了,奶已经睡了。

  李越泊一手抱着叶跃轻手轻脚往楼上走,一手在他衣服底下轻轻摸着。

  叶跃手也没闲着,撩开李越泊后背衣衫,手探进去一节一节轻按着李越泊的背脊骨,心下有些感叹,李越泊长身高最猛那一阵,身上肉跟不上他的“抽条”速度,背脊骨尤其明显,那时候李越泊一背他,他就被这背脊骨硌得闷疼。

  进屋直奔洗浴室,李越泊给他脱衣服时,叶跃才想起来问:“你什么时候查的江星年?”

  衣服脱完,李越泊弯腰在他后背亲了几口,他亲得后背有些微微的痒,叶跃便轻声笑了起来,边笑还边伸手往自己后背指:“这里也要亲。”

  李越泊依言亲了过去。

  “还有这里,这里……”

  李越泊一一亲吻。

  叶跃一阵笑。

  水温好了,李越泊抱着笑不停的人站到了花洒下,边给人洗起来边说:“回家路上就安排人查了,还有要拍照那个工作人员,也一并查了,暂无疑点。”

  叶跃转身,李越泊原本要抹在他后背的沐浴露就抹到了他胸前稍微有点特殊的地方,李越泊顺手就捏了捏。

  叶跃原本要夸赞李越泊聪明细致的话就收了回去,双手接了一捧水抬手就往李越泊脸上浇去,边浇水边凶凶地喊:“李越泊!”

  热水浇脸,李越泊沉声低笑,伸手抹了一把脸,只是手上还带着沐浴露泡泡,一抹脸就粘上了,有些泡泡浸进了眼睛里,李越泊眼睛就眯了起来。

  叶跃见得,又伸手勾他脖子,李越泊配合地矮身低头,叶跃轻轻给他洗起了眼睛。

  “为什么周蔓蔓说要弄坏腺体的时候那么紧张?为什么笃信宋若唯当初会自/杀?”李越泊一边闭着眼一边问。

  叶跃动作停了一瞬,他和李越泊总是这么默契,在他决定要说的时间里,李越泊就问了。

  “你好聪明啊李越泊,先洗澡,等下我全都告诉你。”

  叶跃亲了亲他的眼睛。

  浴室里水声哗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