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材是叶跃提前准备好的,他今天要李越泊给他做的菜是炸茄盒。

  选的椭圆型的那种小南瓜似的茄子,去皮,切成厚厚的一块,再在切好的茄块的侧面微微划一小刀,不切断,把和好的肉馅塞进去,裹上面糊,下油锅,炸熟捞出即可。

  面糊是李越泊自己调的,这是炸茄盒想要酥脆的关键,李越泊很拿手这个,因为叶跃爱吃。

  橘红色的火焰欢快地舔舐着锅底,叶跃拿了小板凳坐在一边烧火。

  土灶是叶跃自己砌的,非常具有毕加索抽象画的艺术风格——只捡了三块石头,尽量高低一致,注意尽量这个词,很微妙。

  “你小心点啊李越泊,等下别把锅戳翻了。”叶跃提醒。

  这就是“很微妙”的具体意思。

  李越泊也坐在小板凳上,穿着和叶跃同款的卫衣与工装裤,卫衣衣袖挽了起来,露出他肌肉线条很好看的手臂,眼下他正夹着裹好面糊的茄盒往油锅里放,闻言轻笑了一声,笑声低低的,叶跃听得也跟着笑起来。

  小铁锅里茄盒滋滋冒着香。

  李越泊以前戳翻过叶跃架的小铁锅,那是小学三年级时候的事了。

  那天是周一下午的班会,照常提前放学,只是放学后邓璐神秘兮兮地把他们几个叫到一旁,拉开书包给他们看——书包里有一小截腊肉。

  是邓璐她家今年备的年货。

  那时候已经要过年了,家里筹备得早的,就早早做起了腊肉、香肠、烤鸭这类过年必备的东西。

  腊肉是邓璐偷偷拿的,说给大家尝尝鲜。

  于是分头行动,宋若唯负责回家“偷”点配菜,周蔓蔓回家“偷”碗筷,叶跃回家“偷”锅。

  从家里“偷”点东西出来和小伙伴在路边野炊是藏冬镇小孩冬日的日常玩乐之一,跟夏天的接鱼一样。

  不用担心用火安全问题,因为每年秋天都要在山林里吃新米饭,所以藏冬镇的小孩自小就被树立了牢牢的安全用火意识——田间地头烧完饭,他们都会把火灭了土盖住踩一踩再等一等,完全确认没有火星了再离开。

  李越泊那天并没有去上学,但是叶跃回家偷锅的时候被他逮住了,所以也跟着一起来。

  几个人在约好的田埂边碰头,捡柴的捡柴,架锅的架锅,不一会儿腊肉就在小铁锅里被沸水咕噜咕噜着微微跳腾。

  肉煮好时犯了难,忘了拿菜板菜刀了——没东西也没地方切肉,最后是李越泊在自己衣兜里翻出了一把折叠小刀。

  他建议把锅里热水倒掉,用那把小刀在锅里面把肉切成四块,一人一块。

  这建议很好,他们也是这么执行的,唯一的问题是,李越泊第一刀下去的时候就啪一下把锅戳翻了——小铁锅把肉和柴火灰都稳稳扣在了锅下,扣得严严实实。

  李越泊手里还拿着刀,肃着脸道歉:“抱歉。”

  叶跃插话:“是我架的锅不太稳。”

  李越泊秒抢:“我的错。”

  先前李越泊去捡柴了,并没看到是谁搭的小土灶。

  不是多大个事,众人嘻嘻哈哈把锅翻过来,把肉洗了又煮了一小会儿,还是叶跃架的锅,还是李越泊切的肉,这次没翻锅。

  后来再也没翻过锅。

  所以这么些年过去叶跃架的锅还是这样有些歪扭,反正他和李越泊用着都不会翻锅,不用改。

  ·

  最后一道菜上桌,今年的新米饭正式开吃。

  老人们有座位,其余人都自己端着碗围着桌边站着,每个人碗里都有一小勺白白净净的新米饭,小小冒着热气。

  吃新米饭唯一一个仪式就是上桌的第一口必须是吃的白米饭。今天是罗三叔请的新米饭,所以由他主持,他端着碗喊了一声“开饭”,众人齐齐吃了一口新米饭,仪式走完,接下来是热闹自由的用餐时间。

  老人们聚在桌上,边吃边聊。年轻的自己夹了自己喜欢的菜随便找个地儿或站或坐,三三两两聚在一起,也是边吃边聊。

  都是镇子里的人,熟得很,间或还会高喊一声聚在别处的小伙伴,被喊的人就端着饭碗跑过来跟这一堆的人聊,有些懒得跑的,就大声对话起来,对话被其余人听见,又马上有别的人接话加入。

  菜吃完了跑回去桌上夹,夹菜的时候发现某样菜快没了就大喊“xx,你爱吃的xx快没了,快来啊”,诸如此类的声音此起彼伏。

  每年的今天山林里都一片融洽又热闹。

  吃完饭在收拾桌子时,叶奶奶把周蔓蔓叫了过去。

  “我听乖孙说你不想和登记匹配的那个张……”叶奶奶轻轻摸了摸周蔓蔓的头。

  “张韬,奶。”周蔓蔓接话,她跟着叶跃喊奶,藏冬镇所有人喊爷爷奶奶爸爸妈妈这类称呼都是单字,一般不会叠音。

  周蔓蔓点头。

  周蔓蔓是蹲在叶奶奶面前的,她点完头,叶奶奶就伸手轻轻摸着她的头,目光和蔼语调亲切:“跟奶说说,蔓蔓有多不想?”

  这目光里明明满是慈祥,但周蔓蔓却觉得自己像被山间冷风吹着了似的,不自觉地微微冷颤了一下。

  “奶,我之前跟叶跃说过,我大不了到时候把我的腺体弄坏。”周蔓蔓说。

  叶奶奶把轻抚周蔓蔓头的手收了回去,又叠放在了腹前,她今日穿的是素色的中式小外套,衣袖稍稍有点宽大,手伸回去时,衣袖像幕布一样垂落。

  叶奶奶又恢复了平日里飒爽小老太的模样,笑眯眯地说:“不用弄坏腺体,去找你邓五叔。”

  周蔓蔓瞪大眼,先是吃惊后是疑惑,想再问,又被叶奶奶眼神制止。

  林间微风起,叶奶奶宽大的衣袖被调皮的风卷起,像藏冬镇上空飘荡的云。

  ·

  他们立即就找了邓五叔。

  周蔓蔓是个急性子,叶奶奶既然没提醒,她首先把这事就告诉了叶跃和李越泊,正好今日新米饭邓五叔也在,三个人呼啦一下就把邓五叔围了起来。

  邓璐和宋若唯他们有事先走了,所以没有参与“围猎”事件。

  “干什么你们这些娃?”邓五叔正在往自己车上般东西,一转身看见身后站了三个人,当即吓了一跳。

  李越泊说了句“叔,有点事”。

  他说话还是很管用的,邓五叔跟家里人说了两句就跟他们走到了一边。

  走得离人群稍微远了点,身旁都是高树,枝丫在吹起的林风中微微摇晃,有了远处的热闹做对比,眼下的安静就越发明显起来。

  邓五叔搓搓臂膀:“啥事啊泊仔?总不能是上次我带陈晨找跃仔那事吧?跃仔还在生叔的气?”

  李越泊接过话:“叔知道那事自己……”

  李越泊没说完,但意思给到了。

  这些叔叔们都是自小看着他和叶跃长大的人,从小对叶跃也很是喜爱,李越泊查到现在也没发现邓五叔他们和陈家有何交集。

  “嗨,叔那不也是。”邓五叔立即接话,但话说到一半又停下。

  周蔓蔓说起了刚刚叶奶让她来找邓五叔的事。

  “啪”,邓五叔一拍巴掌,脸上是明显的一种“冤屈终于洗清”了的高兴。

  原来他们一直在帮助那些无法正常匹配的ao。

  邓五叔说除了冬藏商会,藏冬镇还有一个不在明面上的“商会”——夏至。夏至一直在暗悄悄地帮助那些无法正常匹配的ao。

  比如张姨那种情况的,比如眼下周蔓蔓这种情况的,都属于夏至帮助的对象。

  “我和你五婶,还有于水山庄老于他们两口子,我们都是蔓蔓你这种情况,所以蔓蔓放心,叔给你保证没问题。”邓五叔拍着胸口承诺。

  “我爸妈不知道夏至。”李越泊开口。

  查邓五叔他们的情况时,李越泊向自家和叶家的父母都打探过,虽然是侧面打探的,但是也一点没提到与“夏至”相关的东西。

  邓五叔表示叶家和李家父母确实不知道夏至,因为不需要知道。

  他说夏至已经存在很多年,跟冬藏商会一样近乎是藏冬镇的“传承”。但夏至不是藏冬镇的“主营”业务,它一直遵从的准则都是在保障藏冬镇利益的情况下再对需要帮助的ao实施能力范围内的最大帮助。

  因为不得不这样。

  如果把世界归为100,那他们这些无法正常契合的ao大概只占了极少数的1,甚至都不到,因为是极少数,大环境对他们是非常不友好的。

  藏冬镇接纳了这些人,最好就要“藏”起来,别那么明目张胆,所以整个镇子很自然地排外,毕竟外人多了保不齐就发现了他们这些藏在藏冬镇的极少数,这对他们、对藏冬镇都是危险的。

  所以夏至只告诉那些需要的人知道。

  会突然带着陈晨上门的原因也很简单——

  “他是你张姨的儿子啊,”邓五叔说,“你张姨当年还是在我的帮助下进的藏冬镇,那我们既然知道有这一层关系,之前跟陈家合作也很愉快,就……”

  “就想着帮一把。”叶跃接话。

  邓五叔点头,脸上有些不好意思:“跃仔你也别再生叔的气,上门那天的酸果还是叔亲自摘的。”

  叶跃笑了下,说了声没生气,想来叔叔们当时拿商会来压他,也是被陈晨教唆的吧,会去陈家的生日宴,也是这个原因。

  难怪李越泊查了这么久都没查到邓五叔他们和陈家的交集,因为确实没有交集。捋清楚了这条线,叶跃心里微松,至少镇子里的这些人还是他知道的这些人。

  他抬眼朝李越泊看去,李越泊伸手握住他的手。

  ·

  东西收拾完,众人又各自找了高地把手里的一小撮新米洒下,新米饭就算吃完了。

  周蔓蔓赶着去见江星年,奶今晚要去罗三叔家住——为了一口酒米饭。

  把该嘱咐的都嘱咐给了罗三叔,又道了谢,汽车一阵轰鸣,凤阳山上就只剩下了叶跃和李越泊。

  他们今晚要在这儿露营。

  只是那后盖还未完全升起,李越泊就走了过来,一把按下车后盖,又揽着叶跃的腰让他在自己怀中翻个身,下一瞬就揽着那细腰把人半压在车后盖上,原先按住车后盖的手也同步护住了叶跃的头。

  叶跃眼前一暗——

  吻和李越泊一起压了下来。

  叶跃的身体比他的意识更先配合,手下意识就勾住了李越泊的脖子,眼睛也闭了起来,山林里明亮又细碎的光在李越泊细微侧动头部时零零散散地打在叶跃的眼皮上,美梦一样。

  ·

  两个人坐在车后盖上看日落。

  在凤鸣山往前看是尾湾海,看金黄色的太阳一点点变得橘红,看碧绿的尾湾海也一点点变成橘红,浪浸斜阳,千里溶溶1。

  夕阳和大海都在他们眼中。

  晚风和爱人都在他们身边。

  叶跃晃晃李越泊的手:“李越泊,我今天带你看三次日落。”

  李越泊说好。

  太阳一点点落,落,落入了漂亮的尾湾海。

  叶跃牵着李越泊在车后盖站起来:“李越泊,第二次日落。”

  视线增高,原先入海的太阳又在尾湾海海面悄悄露了个头。

  太阳又一点点落,落,再次落入漂亮的尾湾海。

  叶跃牵着李越泊爬上车顶,第三次日落。

  凤鸣山顶有个观光亭,是一个六层的小亭子,通过圆形的楼梯可以一层层爬上去。

  第三次日落后,李越泊从车顶跳下,朝叶跃伸手:“我带你看第四次日落。”

  叶跃毫不犹豫纵身跳入李越泊怀里,是那个他们彼此熟悉的交颈鸳鸯一般的拥抱姿势。

  李越泊抱着他爬上第一层观光亭,第四次日落。

  第二层,第五次日落。

  第三层,第六次日落。

  ……

  第六层,第九次日落。

  九次日落,九次澎湃,两个人额间相抵,晶亮的眼里是霞光满身的彼此,浪漫的晚风轻轻吹了起来。

  晚风说,错了,浪漫的不是我,浪漫的是叶跃和李越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