娄家的事儿,村子里的人都知道。自从那娄姚氏回来之后,经常能听见娄长贵对其的打骂声。村中人去劝,每每那屋里就只剩下挨了打的人。

  现在人就这么轻易地去了,村里人都说,娄长贵这是遭报应了。

  娄家几房分家,也没有出来主持大局的人。娄家老大没回来,娄家老三龟缩在屋里。

  所以当天看着娄姚氏用那草席子一裹,要抬出去挖个坑埋了。他们这些外人又能说些什么。

  倒还是看人家一个瘦弱的寡夫挖着可怜。有闲着的扛着自家的锄头去掺和一腿儿,帮个忙刨一下坑。

  当晚,人就进了土。走得干干净净。

  而另一起事件的几个人则挨了一顿鞭子,张婶子直接当场休了那入赘的男人。

  大泉村人没有谁不喝彩的。

  张平数失了面子,却依旧是央求着张婶子看在他们夫妻十几年的份儿上,给他一次机会。据说张婶当即给了他两个巴掌。

  “面子里子都丢光了,那妇人将他的东西扔出来就锁了门。”十二痛快地抚掌大笑,“十几年的家当,就几身衣服!”

  “我瞅着呢,他进了后山竹林,抓着衣服就去找了他那野鸳鸯诉苦。现在嘛,怕是已经住进那野鸳鸯的家里了。”

  “自作孽!”

  听十二说完,叶白柚捂着脑袋:“我困得厉害,先睡一觉去。”

  十二:“那我出去找人玩儿。”

  叶白柚以为他们就是村子里的那几个小孩,叮嘱了几句由着他去了。

  ——

  山中;

  十二站在沈无璟的身侧,将叶白柚身边发生的事儿从头说起。

  包括但不限:林中观战(纯属兴奋得说漏嘴)、夜半来人、荒唐村路四人行(纯粹是为了引出后面的事儿)、河沟淹人……

  沈无璟捏着他外祖给的匕首,本来还在擦拭这刀鞘的。但越听,那闪着寒光的刀刃不知怎么就出来了。

  十二盯着那匕首眼馋,嘴上继续叭叭。

  沈无璟淡声问:“可是大半夜的,哥儿怎么确定抓到的人就是那四人?”

  沈大见状不对,没等他放下手上的姜汤,十二骄傲地拍着胸脯:“我把人叫醒,飞上屋顶看的!”

  沈无璟转动匕首,寒刃反着光落在十二身前:“哦,十二这么厉害?”

  “当然,比沈大厉害多了!”十二挑衅地看了沈大一眼。

  他兴奋地继续。

  眼看着事情越说越离谱,沈大刚想做个小动作,就被沈无璟瞧了一眼。

  算了,小十二自己承受吧!

  沈无璟把玩着没了刀鞘的匕首,一点点听十二给讲完了。到最后,十二脸上早没了那股冷辣的劲儿,双眼晶亮等着沈无璟奖励。

  沈无璟只将匕首往桌上一放。

  “沈大。”

  “在!”

  “动家法。”徐徐留下这么一句,沈无璟撑起身子离开了木屋。

  “诶!公子!”十二眼睛微睁,求救似地转向沈大,“大哥,我做错了什么?”

  沈大呵呵一笑:“现在愿意叫我大哥了?你刚刚不是很嘚瑟吗?”

  十二迷茫:“我嘚瑟了吗?”

  “你想想,你说了什么?”沈大丢下这么一句,接着上家法。

  沈家的家法,或者沈无璟的娘定下来的家法,就是做错了事儿要当着全部哥哥姐姐,妹妹弟弟的面儿,打手心。

  疼倒是还好,就是每打一下,要把自己做错的事儿喊一声。

  羞耻!但是能记住事儿。

  十二仔细回想,脸色骤然一僵。哪还有兄弟们面前装出来的冷酷。

  他像儿时做错事儿那样,抓着沈大的衣袖假哭:“大哥!你帮我求求情!”

  沈大爱怜地拍拍他的肩膀,无能为力。“自己看也就算了,还带着叶公子去看。”

  “你换个角度想想,若是你以后有男人了,还往青楼里去逛,你不生气?”

  十二握拳挥了两下,冷笑:“我让他断子绝孙!”

  沈大拍了拍他的肩膀:“看,这就是公子此刻的心情。”

  “这怎么能混为一谈!逛青楼是搞那事儿,我这是看!”

  沈大见他还理直气壮地,一波灵盖敲他脑门:“小十二,你逛青楼难道不是看的!”

  “也是!”

  “来吧,人我已经通知了,早打完早完事儿。”沈大带着人出去,“我还有其他活儿呢!”

  “大哥——”十二瘪嘴。

  沈大呵呵一笑:“乖,叫小弟也没用。”

  ——

  沈无璟负手站在屋外,看着春日里已经发了细芽的杨柳垂在水面。风吹着,柳尖懒懒在水中点了几下。涟漪一圈圈散开。

  沈无璟眸光顺着湖水往上,过了高山,落在云团。

  “京都的据点怎么样了?”

  “已经好了。”

  “我们的人?”

  “老东西被花娘迷了眼睛,就等着时机成熟了。”

  他安静伫立在湖边。看着水面涟漪泛起,到最后消失无痕。良久,他掀开眼睫:“路上安排好了?”

  “已经好了。”

  木屋外,是木板搭起来的开阔地,前面是连廊,走一会儿还有小亭子。沈无璟在外面站了会儿,听着屋子里的动静,慢慢儿往外面走。

  在这山中,满打满算也快半年了。

  山中移栽下来的树活了,被装点得有那么几分江南水榭的味道……也不知道哥儿喜不喜欢。

  沈无璟沿着回廊走过,从湖边的木屋下去。绕过湖水,往山后头走。

  被劈砍的天堑之中,成排的木船已经只剩下一艘。

  小小的轻舟,最大的也不过多了个木棚。却是从山中出去最便捷的方式。

  沈无璟缓慢在这半年来添置起来的花树屋楼之间穿行。

  看完了,也就该走了。

  ——

  十二当着楼中人的面儿,挨了一顿手心。回去的时候眼睛都羞红了。

  一结束,他是半点也在上面待不下去,取了东西就要下山。

  沈无璟看见红狐狸一样掠过湖边的人:“十二。”

  十二脚步一滞,像霜打了的茄子,蔫巴地挪到沈无璟的跟前。“在。”

  沈无璟眼珠微动。“带只兔子回去。”

  “是。”十二脚步一转,进厨房逮了只丑兮兮的肥兔子后立马跑了。

  沈大看着小十二活泼的背影,犹豫着问:“公子,不带十二吗?”

  “他就留在这里吧。”沈无璟看着湖面。

  “老爷子也在这儿。多他一个,我能安心些。”他最后一句很轻,像这风过无痕的湖面。但底下有没有才藏着其他的游鱼,也只有他自己知道。

  沈大点头。

  十二虽说心性不定,但该稳重的时候比谁都稳重。他擅毒与医,留在这儿是最合适的。

  沈无璟衣摆随风而动,飘然若仙。他终是道:“后天启程。”

  沈大:“是!”

  ——

  睡醒后,叶白柚在院子里没见到十二的人影。他将收回去的竹笋端出来晒着,又爬去清理未来的池塘。

  土已经被挖出来有巴掌高,小池塘已经有了个大致的雏形了。

  叶白柚专心干着,扛着锄头的村中人从田坎上走过。见到他这铲土的模样,好奇地走过来瞧一眼。

  “柚哥儿,这是在干什么?”

  叶白柚:“白阿爷?”

  是白关山老爷子。现在伙吃食比以前好了,老人家又恢复了几分原来的健壮。现在还能下地敢农活。

  叶白柚擦了擦头上的汗水,里面的衣服微湿,沾在身上不怎么舒服。

  他道:“在挖池塘。”

  “挖这个干吗?”老爷子放下肩上的锄头,仔仔细细打量了下他围出来的那一圈儿。

  叶白柚趁机杵着锄头歇一会儿,袖子擦过额头的汗,他道:“以后种莲藕,养点鱼什么的。”

  老爷子双手后背,沿着他篱笆跟这处的泥土看了看。“作何干那些没用的,还不如筛了筛土,弄肥一点种些菜吃。”

  “这位置好,一两年后指定是块良土。”

  叶白柚:“不瞒您说,太麻烦了。”

  “你这挖塘就不麻烦?”白老爷子又绕着周围走了走,回到原地将锄头扛起来。“哥儿啊,不知事儿。”

  “走咯。”老爷子肩膀有些微驼,话却有中气。

  叶白柚知道他们老一辈的人重视这地。他这地放在老爷子们的眼里,虽然不大,但位置好。且即便是现在还没养好,种出来的蔬菜都是管一年吃的了。

  像他费心费力弄个池塘出来,莲藕又种不了多少,还占着地方。

  抑或说养鱼,那河里没有?

  “浪费地儿啊。”

  “多好的地儿。”

  自从叶白柚开始弄,路过的三五个人都要感慨这么一句。

  起初听着心里不舒服,听得多了,自然也就无所谓了。反正是自己的地儿,他折腾也碍不到谁。

  挖到下午,后背又湿透了。风一吹,还有些凉意透过皮肤渗进身体。空气中藏着浓浓的水汽,远处的天已经被乌云压得极低。

  要下雨了。

  叶白柚望着篱笆另一边,心中担忧:“都这会儿了,十二怎么还没回来。”

  收拾了锄头铲子,他累得直不起腰。这风一吹,身上也冷。叶白柚忙回屋换衣服去。

  “柚子哥哥!我回来了!”  刚放下手里的东西,外面就传来了兴奋的喊声。  叶白柚扬起笑:玩儿这么开心?”

  十二:“柚子哥哥!你看看我手里是什么?”

  叶白柚揉了揉有些发堵的鼻子,定睛一瞧:“大灰兔子!”

  “你进山了?”他表情有些严肃。

  “哪有,我在山下捉鱼,他自己撞上来的。”手往兔子上一拍,干笑道,“这傻兔子,直接撞晕了!”

  叶白柚:“你一个人,虽说身手好,但毕竟山中蛇虫鼠蚁多。还是少进去为妙。”

  “知道了知道了。”十二推推他的背,不喜欢他把自己当小孩。他都十五了,放在大燕朝已经是可以嫁人的年纪了。

  十二将兔子往叶白柚手里一塞:“麻烦柚子哥哥,今晚吃兔子!”

  叶白柚拎着兔耳朵,点头:“好,吃兔子。”

  “阿嚏!”

  揉着鼻子,叶白柚皱眉。应当是冷着了。

  叶白柚将兔子用背篓盖上,上面压个木头。他揉了把在外面嗅着味道的猫:“小璟看着,别让它跑了。”

  弄完,叶白柚连忙回屋换身衣服。

  夜晚,屋子里就两个人。喝了热汤,叶白柚脑袋昏沉得不行。只招呼了十二一声就回屋躺着去了。

  半夜,十二猛地听见外面的声音惊醒。

  又来了!

  他手指一翻,直接将淬了毒的针射出去。保险起见,他抱着自己的枕头被子,小心打开叶白柚的门。“柚子哥哥,我跟你睡一个床行不行?”

  将被子枕头往床上一放,叶白柚没醒。

  十二眉心一凛。

  床上的人呼吸沉沉。手探去,竟是发了高热!

  十二忙将桌上的油灯点燃。

  叶白柚平躺在床上,料想是怕热,棉被被他踢到一边。浑身上下只穿了薄薄一层里衣。

  他眉头紧拧,鸦青色长发散在枕上。面色通红,唇燥而微张。

  十二手腕一转,一只肥嘟嘟的玉白色蛊虫不知从哪儿落到他手心。

  十二本是中原人,于别人闻风丧胆的苗疆蛊毒却是他从小的兴趣所在。为此,他还为了学这一手技艺,央求白夫人让他跟随白家的商队去苗疆求得了一位师傅。

  豆大的小肉虫像雕刻出来的,浑身上下透着玉石一样的细腻。

  十二将其放在了叶白柚的手腕。只见它甩了甩上半身,芝麻大小的黑豆豆眼看了看十二,在被微热的指腹挨了一下后,兴奋又迅速钻进了叶白柚的皮肤中。

  十二见它愿意进去,为了保险,又浓烈凉水给他扶敷着降温。

  完事儿后,这才坐在凳子上手撑着脸盯着床上的人。

  不过才坐了会儿,十二忽然想到青楼姐姐说过的话。这会儿柚子哥哥脆弱,正是需要男人的时候。

  他嘿嘿一笑,手放在唇上轻吹,低低的声音落入空中。

  不一会儿,一只鸽子从山脚下的林子里飞出来。

  这是下山的时候,沈大专门让他从楼里带出来的个鸽子。十二想到叶白柚的情况,在纸上写了句:夫人病重。

  郑重裹好塞进信筒,往鸽子的毛毛屁股推了推。“快去快回。”

  灯芯燃尽,“噗嗤”一声没入灯油。月光清冷,如水般透进未关严实的窗中。

  忽然,撑着额角昏昏欲睡的十二背脊寒凉,猛地瞥向门外。

  见着来人,十二默不作声,飞速离开并贴心地关好门。

  沈无璟衣衫凌乱,披在身后的长发只来得及在路上用一根发带随意绑好。他在门边站了会儿,漆黑的眸子紧紧黏在床上的人身上。

  “柚哥儿。”他缓步走进,声似呢喃。

  侧坐在床,沈无璟借着月光,将手放在叶白柚的脸上。轻轻的,像捧了一团碎玉。指腹摩挲哥儿的侧脸,竟是许久浮沉的心思有了牵引的绳,找到了归处。

  “什么病?”

  门中声音如坚冰,让本来还有心思跟沈大回嘴的十二立马站直了身子,回道:“风寒、发热。”

  沈无璟倾身,手探向叶白柚的额头。

  他手心微凉,指节有细微的茧子。叶白柚只觉得舒服。难受咕哝一句,闭着眼睛侧头蹭了蹭。

  沈大:这就是你说的病重?

  十二:怎么?你有意见?

  十二撇撇嘴。

  但凡夫人有一点磕碰公子都心疼得不行,何况是这么严重的高热。万一给烧糊涂了,以后的公子夫郎就只能是个傻子。

  何况这么好的培养感情的机会,不给公子抓住,要他沈十二作何!

  见里面没事儿,两人悄悄退下。

  沈无璟手心的凉意渐渐被叶白柚额头的温度所染,捂久了,反而会觉得热。

  叶白柚难受地想避开。

  沈无璟松手,捏着他柔软的面皮儿。“用的时候就挨过来,不用的时候就嫌弃。”

  他松开手,轻戳了两下有些苍白的脸:“便宜全给你占了。”

  叶白柚手一挥,身体被捂出的汗意弄得不舒服极了。

  沈无璟就这么安静看着,由着自己的手被他抓住,带着放在哥儿身上。另一只手掖好散乱的被子。

  沈无璟凝着叶白柚已然睡熟的脸失神。

  在山中他本已经睡下,但不知为何翻来覆去,心神不宁。直到看见窗边一直敲木头的胖鸽,这才找到了原因。

  哥儿病重。

  哥儿那般爱惜身体的人怎会病重。

  沈无璟想都没想抓着衣服往山下赶来。林中漆黑,山路又不好走。但沈无璟思虑千遍,脑中全是叶白柚的身影,像魔怔了一样。

  他何曾如此担心过一个人。

  这会儿见到了人,那蒙在心头的黑雾骤然破开。沈无璟眸光微动,终究是没再继续想下去。

  被子捂着热,叶白柚盖了一会儿又忍不住扑腾。沈无璟次次给他盖好,拂下缠在颊边的发丝,单着一只手给哥儿沾了沾唇。

  叶白柚挣脱了又被盖上,梦中都是不耐烦。他双脚一蹬:“我热!”

  小孩脾性。

  “寻常那般仔细着自己,怎的现在就又是蹬被子,又是费嗓子的。”

  “沈无璟?”

  沈无璟自鼻腔发出一声轻“嗯”。

  叶白柚眼睛半闭,喃喃:“沈无璟。”

  “嗯。”沈无璟轻轻将自己的手抽回。哥儿放了,神情却愈发的迷糊。

  分不清是现实还是梦境,叶白柚往床沿边挪动。沈无璟担心他掉下来,伸手堵住。

  “晕……”声音透着浓浓的鼻音。

  沈无璟指尖微蜷,到底是将手放在了哥儿的后背轻拍着。“睡吧。”

  蛊虫还在身体里,是十二蕴养出来的药虫。叶白柚没醒多久,又沉沉睡去。

  沈无璟撤手,他不安地动了两下。像是找人般又往边上挪。

  沈无璟弯腰,勾着哥儿的脊背跟腿弯横抱。往里放了一些,他低声道:“明天我就走了,十二留在你身边,你好生照顾自己。”

  也不管叶白柚听没听到,沈无璟终是在哥儿退烧之后,回了山里。

  ——

  清早,浓雾弥漫。

  一艘艘小船不知从哪里出来,汇入峡谷中的大河。隐在暗处的码头上,几艘带着商号的大船离港缓缓往北而去。

  叶白柚折腾了半夜,直到中午才被肚子叫醒。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叶白柚撑着床坐起,靠在床头紧闭着眼。

  十二听见动静,推开门进来。手上端着的是他今早弄来的药。

  昨晚用蛊,效果太强容易伤身。这会儿大病症去了,余下的就是好好将养。

  叶白柚睁开眼,他先是看了下床沿,再将目光放在十二端着的药碗上。“昨晚,我好像看见沈无璟了。”

  甫一开口,嗓子像晒得干裂的土,出口的话干哑。

  十二将碗递给叶白柚,面不改色道:“昨晚我在房间,并没有听到动静。”

  十二会武,若是他都没听见动静,那肯定是自己烧得出现幻觉了。

  “喝了吧,喝了身体也快点好。”

  叶白柚上辈子身体好,很少吃药,尤其是这中药。让他闻味儿还行,但入口怕是……

  “咳咳咳……”

  咳得撕心裂肺,五官皱巴巴的,眼中尽是害怕。“好苦啊,十二你放了什么?”

  十二端着还剩一大半的碗,自己抿了一口。面不改色:

  “不苦啊,怎么会苦呢?”

  “你再试试?”

  “你放着,我等会儿喝。”叶白柚面露难色。他这会儿肚子空空荡荡,药喝进嘴里在胃里翻江倒海,说着就有些发呕的感觉。

  怕吐了,他死咬住牙。“十二,麻烦递一下水过来。”

  十二忙将桌子上还算温热的水给叶白柚。

  叶白柚喝了一大口,将药味压下去。好像就饱了不少。

  十二将药碗递过去:“再喝,不然凉了。”

  叶白柚也知道不喝不行,他接过来,单手捏住鼻子大灌。完了再用水冲一下,这才忐忑地放了手。

  喘着气儿,鼻腔里依旧全是药味儿。

  叶白柚无力靠在床头,脑袋抵着墙壁发怔。

  十二将他的被子拉高,随后端着碗出去。

  “沈无璟。”叶白柚眼珠转动,默念着人的名字。

  他为何会做关于沈无璟的梦呢?

  思绪神游,身体透着疲累。料想自己这病是这些天不断堆积起来的,要是昨晚十二没有过来,没准自己今天就真的起不来了。

  想着想着,叶白柚眼皮无力垂下,又睡了过去。

  这一病,叶白柚连续吃了一个月的中药。前头是养病,后头是十二让他调养身体。不然这风一吹汗湿了就感冒的,照他这般还会不少。

  吃得腻了,院子里的中药味也愈发浓。

  “十二,我不想吃了。”喝到半月,叶白柚见着草就难受。何况是晒干的草。

  十二脸一垮,装可怜道:“我好不容易在山上采来的药,你不吃,我扔了去。”

  叶白柚又不能辜负人家的一片心意,就这么一直吃了下来。

  这一个月,村中但凡是经过村口的人都要站在篱笆外面往屋里看看,一两日还好,但一个月都还有药味儿。

  关于叶白柚病入膏肓的传言愈演愈烈。甚至还惊动了好些个婶子阿叔来看。

  不过解释得多了,叶白柚也懒得费口舌。

  后来,传言传着传着,又变了一个样。

  这天,十二气冲冲地推开门进屋,直接往凳子上一坐。要不是手上抓的是草药,叶白柚还以为他拿的是刀。

  “气死我了!气死我了!”

  叶白柚正在清理他那些晒好的竹笋。闻言侧头,一缕乌黑的长发落在身前,养好的身体愈发清俊。

  “怎么了?谁欺负我们家小十二了?”

  “你们村子里的人!”十二气得脸颊鼓起,“说我们家公子遇到了富贵家的哥儿,把你这个糟糠夫郎给抛弃了!”

  “还说了公子吃干抹净不认账,你两没名没分,你白瞎了眼睛看上个只有脸皮儿的小白脸!”

  “说公子也就罢了,怎的还说你糟糠呢!”

  十二猛地站起来,抓着叶白柚的手腕上上下下打量。

  “看看这腰细腿长的!”十二一巴掌拍在叶白柚腰上,手再一抬,捧着叶白柚的双颊。“眼睛大,嘴巴小,睫毛比我还长!活脱脱的大美人儿!”

  叶白柚无奈轻笑,不自在地将脸上的手拿下来。

  “谣言而已,何必当真。”

  “公子不是那样的人!”十二三指并立举誓,“公子绝对没有抛弃柚子哥哥你!我发誓!”

  “好了好了,人家的玩笑话,怎的还当真了。”叶白柚拿下他的手,对着他的脑袋轻轻拍了两下,看十二就像看一个还没长大的孩子。

  “有这个闲心,跟我一块儿收拾屋子。”

  十二看他不信,悄悄摸摸凑到他跟前道:“我跟你说哦,你生病的那晚上,公子在床边陪了你好久。”

  叶白柚心一缩,看向一脸兴然的十二。

  “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