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白柚拿着帕子又在脸上糊了一下,比是刚刚的更仔细了些。

  “还有吗?”

  沈无璟手摊开在他身前:“阿柚还是没擦到。”

  叶白柚见他面上认真,半信半疑地将帕子递给他。

  “闭眼。”

  湿了的帕子落在眉间,叶白柚轻颤着后退。长睫抖动个不停,显得不安极了。

  沈无璟的食指隔着帕子,从眉心一直描摹,掠过哥儿的眼角。看着那小小的褶子又深了几分。他眼中溢出笑意,在昏黄的灯光下,如水般丝丝缕缕将跟前的人包裹。

  哥儿做什么都大大咧咧的,好好的一张脸刚刚被他自己胡乱擦了几下,白皙的肤色上透着浅粉。落在烛光里,细细的绒毛也清晰可见。像熟了的桃子。

  沈无璟指尖微动,带着私心戳了一下。

  闭着眼睛感官放大。本来脸上酥酥麻麻的触感让叶白柚愈发难受。冷不丁被一戳,心脏像落地的瓷片,差点紧张得碎了。

  他猛地后退,双眼警惕瞧着沈无璟。落在膝盖的双手已然抬起来,是准备动手了。

  视线划过那双握拳的手,沈无璟闷笑:“阿柚怎的了?”

  “你擦就擦,搞得像占我便宜似的,能不能力气重一点!”叶白柚秀眉头紧皱,责怪地瞧着沈无璟。

  “阿柚脸红了。”沈无璟将帕子盖在自己的手掌,轻悠悠道。

  叶白柚当即梗着脖子反驳:“你才脸红了!”

  沈无璟失笑:“我说的是阿柚你力气太重,把自己的脸擦红了。阿柚想的是什么呢?”

  叶白柚身体一僵,抢过沈无璟手中的帕子往自己脸上糊弄几下。然后又塞回沈无璟的手上,大步出了厨房。

  “沈无璟肯定是故意的,一定!狗男人,臭死了。”

  沈无璟看着哥儿远去的背影,将手中的帕子一点点握紧。脸上的笑意也慢慢沉落下来。

  他眉头都不变,看着自己肩膀那一块又濡湿的衣服。

  叶白柚气冲冲出来,走了没多远又不知道该往哪里走。周围很黑,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山里,叶白柚觉得这里面寂静得有些可怕。

  他回身,瞧着厨房中明灭的黄色灯火,最终还是在厨房前面的湖边坐了下来。隔着围栏将脚丫子放下去。

  这木板搭得高,叶白柚坐在上面脚下还沾不到水。

  正呆滞着,“咚咚咚”的声音从远处的回廊传来,叶白柚闻声望去,一个纤细的影子由远及近。

  “十二呀。”叶白柚一手勾着栏杆,身子后倚笑眯眯看着十二。

  十二吓得一个趔趄,一下子矮身下来。

  “柚子哥哥?”

  “没看见我?”

  叶白柚不知道他大晚上急匆匆过来干什么,但看到他手上拿着的瓷瓶。这不就是沈二给他的那种吗?

  “你这东西?”

  “给公子的。”十二见了叶白柚,脸上的着急收敛起来。差点忘了柚子哥哥也随着公子一起回来了。

  “你先把东西送进去吧,我在外面等你玩儿。”叶白柚感受着湖风吹过,散乱的发丝擦过脸颊。他轻声道。

  十二像做错了事儿一样,嗫嚅道:“好。”

  话虽慢,但动作极快。

  叶白柚额头靠着栏杆,听着身后的门被敲响,接着脚步声重新落在自己身后。

  叶白柚闭着眼。感受泛着凉意的湖风吹过脸颊,心里想的却是:像十二他们这种习武之人,能忙着跑出声音,那必定是有了着急的事儿。

  他还说,怎的那么多的血腥味。

  即便是男人洗了澡,也还能闻到一些。敢情刚刚说的自己没受伤是骗他的。

  叶白柚眸色难明。

  一次二次受伤也就罢了,这回来老巢了,怎的还会受伤。

  叶白柚不知道他到底是干嘛的。不知道他的身份,不知道他的家庭,不知道他的一切。

  不过即便是知道了,又与自己有何干系。

  索性不想,让这些纷乱的思绪随着湖风散了。

  “柚子哥哥。”旁边窸窣响动,十二坐在了自己的旁边。他说话小心翼翼的,活像自己要吃了他似的。

  叶白柚侧头,额角抵着木栏温声道:“十二在怕什么啊?”

  十二低头,手指抠着木头。看了一眼叶白柚又垂下头去,不安道:“柚子哥哥,对不起,我、我不该骗你的。”

  叶白柚摇摇头:“不用对不起,去哪儿本就是十二的自由而已。何况,你我之间的关系……”

  “柚子哥哥!”十二急了,出口的声音都大了不少。

  沈少爷骗人也就罢了,还带坏了小孩子。真是不应该。

  叶白柚缓声安抚:“别怕,我没生气。”

  “我……公子在那儿,我想留足空间给你们俩培养感情。”

  “十二的良苦用心,相必你们公子已经知道了。”叶白柚失笑,说话时不急不缓。

  “我刚刚是想说,你我之间的关系就像是兄弟。我一直将你当成我的弟弟。所以不用担心,你出去,只要安全就好。剩下的我不会过多询问的。”

  他知道他们有秘密,他自己也有秘密。

  人与人相处,不一定非得是把各自的秘密全都抖开了才算是相处。叶白柚伸手,轻轻摸了摸十二的头。

  十二乖乖不动,低“嗯”了一下。他也一直将叶白柚当做公子的夫人,也当做自己的哥哥。跟他待在一块的时候,心里边总是很轻松。

  他喜欢叶白柚,跟他住在一起时,有那种很温馨的家的感觉。

  “乖,现在还早着呢。快回去睡个觉,你们公子……”叶白柚顿了一下,轻轻一叹,“你们公子,我去帮着看看。”

  十二咧嘴一笑,一骨碌爬起来:“好!我这就回去!”

  回廊上的声音渐行渐远。叶白柚任劳任怨地站起来,看着身后依旧跳动的烛火,忽然很想把沈无璟这个狗男人摁在床上打一架。

  “这么大的人了,还不省心。”

  跨进厨房的门槛,叶白柚扫过一圈,只见到烛光下端坐的人。

  笔直坐在小凳子上,漆黑的眼一直像是一直瞧着门外。在自己进来之后,眸光落在了他的身上。

  烛光有些暗淡,在他身后留下一道孤零零的影子。叶白柚不知为何,看着心里堵得慌。

  沈无璟道:“阿柚回来了。”

  他脸上带着笑意,像清风绕过叶白柚这山峰,要将他不宁的心绪抚平。

  叶白柚拿上烛火,看着还坐在后头瞧着自己的人。“跟我来。”

  带上灯出去,沈无璟抿了下被夜色遮住的有些发白的唇,动作毫不迟疑地跟了上去。

  听声音,哥儿好像生气了。

  十二告诉他,自己受伤了。

  沈无璟眸色淡淡,但眼底的欣喜却藏得极好。

  到卧房,叶白柚将蜡烛放在桌上。示意沈无璟坐在旁边的凳子上。

  高大的男人落座,手落在膝头,双腿自然松开。眼中落着烛火,还有哥儿没好气的脸色。

  “伤的是哪儿?”叶白柚问。声音坚硬,像难锯断的木头。

  “肩膀。”

  哥儿虎着脸,明明是关心的话问出来像要打架。呛声呛气的。沈无璟看着叶白柚站在他身前,一手按在桌子上,倾身逼视他的样子。

  有种家中悍夫郎问话的错觉。

  眼尾微翘,沈无璟压下嘴角的笑意。他怕哥儿看到了能直接气得头发炸起来。

  “肩膀?还有呢!”叶白柚手痒痒,很想将面前这个跟个没事人一样的沈无璟拧那么几下。

  沈无璟:“还有……”

  叶白柚见他磨叽。手挡在他嘴前,声音干脆利落:“行了,别说了,脱!”

  沈无璟从善如流,半点没有犹豫直接脱了自己的上衣。

  “下半身。”

  沈无璟诧异地看了哥儿一眼,迟疑了下。

  叶白柚黑脸:“麻溜地!”

  沈无璟手指蜷缩,垂头脱得只剩下一条中裤。

  叶白柚捡起他脱衣服时放在桌子上的瓷瓶,拿着烛火绕着他细细看去。

  瞧着瞧着,叶白柚气闷。巴掌给他拍去。

  “你这个不省心的,你瞅瞅,身上全是伤痕!”

  除了肩膀上那一道最严重的,像是被什么抓了的伤痕。还有胸前也有划痕,连带着手臂,手背都有数不清的小血痕。

  因着又洗了澡,伤口有的已经发白了。

  “你受伤了洗什么澡!”他磨磨牙,“等着,看我以后怎么收拾你!”

  沈无璟嘴角翘起,眸光像月下的森林。萤火漫天,璀璨生光。“嗯,阿柚以后也收拾。”

  “我看你就是欠的!”拿着瓷瓶的手指伸出一根食指,往男人的脑门上狠狠一戳。

  打不了身子,脸上总是没伤。

  沈无璟抬头,瞧着哥儿怒气冲冲的脸。缓缓抬手捏住纤细的指尖。

  在叶白柚即将抽手的时候轻轻晃了晃,眸光潋滟:“阿柚,不气。”

  烛火跳动,在风中摇曳。柔柔的光线将两个人笼罩。

  叶白柚望进那毫不掩饰的眼睛里。被里面如蚕丝一般的柔意包裹,缠紧,甚至……

  他猛地直起身,瓷瓶放在桌上一巴掌打在沈无璟的手指。

  “坐好!我给你上药!”

  “还有,别动手动脚的!”

  沈无璟眉尾轻翘,脸上却是微不可见的委屈。将将好的姿态,能让叶白柚能够感受得到。“阿柚嫌弃我。”

  叶白柚不管他,巴掌在他的脑门上按了一下。话语敷衍得可以。

  “乖,不要动!”

  沈无璟眸光平视落在叶白柚的腰上。

  细细的,上面覆着一层软软的肉。他抱过,他想再抱一下。

  叶白柚不知道他想不想,反正他是真的想把这男人摁在床上好好收拾一顿。

  药粉带着呛鼻的味道,纷纷扬扬落在三指粗的肩上伤口处。周围是乌青的,中间的三条整整齐齐的划痕。掀开皮带出血肉。

  现在还在微微渗血。

  叶白柚半点不吝惜手上的药,给他倒上去。除了肩膀,还有后背、前胸,手臂以及后腰。

  上到后面,叶白柚的腰都累了。只能一手按着男人的腿,侧身给他弄后腰上的伤口。

  一个巴掌长的划痕,更像是刀口平着划开的。上面的皮粘连着,叶白柚看着眉心拧得死紧。

  上完,叶白柚将空了的瓶子往桌子上重重一放,双手撑着后腰微微仰着。“腿上有没有受伤?”

  沈无璟手抬起,像帮忙撑着叶白柚。

  叶白柚脸一黑:“你再动一下试试!”

  “说说,怎么受伤的?”

  沈无璟看着哥儿的脸色,斟酌着道:“练武。”

  叶白柚呵地一声笑出来。“你觉得我会相信?”

  沈无璟:“哥儿最是聪明。”

  叶白柚不听他的讨好,倾身凑近。手一伸,捏住了男人的脸。

  “你不听话!”

  沈无璟瞳孔微张,垂在身侧的双手握紧。看着他像教训小孩一般的动作,沈无璟不打自招。

  “晚上睡不着,所以去山里看了看。”

  “晚上进山!你不想活了?”叶白柚拉着他脸的力道加大,一只手不够,再添了一只手。

  “沈无璟,你好样的,你是不是故意的。每次我捡到你的时候,你不是这有毛病,就是那儿有毛病。我看你就是来磋磨我的。”

  沈无璟一张俊脸被叶白柚拉得变形。他不动,双目注视着叶白柚的眼睛。

  “不是,都是意外。”

  “我想多给阿柚一些补偿。”沈无璟轻声,本就好看的凤眼中更是专注。

  “补偿?你欠我什么了?”

  叶白柚松手,看着他脸上捏红了的地方,反而心情好上了几分。“我知道你现在没什么银子,我又不着急。”

  “才二十一岁,最多还能等到四十岁。剩下还有半辈子还能好好享受。”

  “我知足,现在用不着你抠抠搜搜挤出来东西。年轻人,年岁活久一点,不然你死了我问谁要去。”

  沈无璟翩然一笑。那瞬间,脸烛火也掩映不了他潜藏的光芒。如蛟龙入海,气势如虹。

  他坚定道:“阿柚,不会让你等那么久的。”

  叶白柚想着,拉着凳子在他跟前坐下。可后背有些微微的凉意,叶白柚起身将门关上。

  房间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沈无璟指尖轻点,看着哥儿毫无防备的样子,心中一叹。

  “嗯,最多还有十九年,不着急。”叶白柚无所谓道,“你冷不冷,衣服在哪儿我给你拿一件。”

  “床边的柜子。”

  “好。”叶白柚打开柜子,里面的衣服分类摆放,一叠一叠,整整齐齐的。像他最初见到这个人一样,龟毛,事儿多,但又严谨克制。

  现在……

  叶白柚看了眼光着上半身坐在凳子上的人。

  这就是个狐狸,看人不能只看表面。

  拿了最上面一件红色的,叶白柚递给男人。忽然,他瞧着人又收回。“你睡觉得了,给你换一件中衣。”

  沈无璟划过他手中拿的红衣,可有可无点点头。

  他一晚上没睡,跟哥儿呆久了,确实有些困了。

  换上衣服,被叶白柚推着到床上。沈无璟很少在这里能睡着,但这次,却很快沉眠。

  现在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时辰,叶白柚在屋里呆着无聊。又拿着蜡烛跑去刚刚去过的厨房。

  里面菜肉尽数都有,能直接做个早饭。

  这人受伤,吃清淡点好。叶白柚做了个鸡丝粥,放在砂锅里慢慢熬着。等的时间,山里又有些冷,他回到卧房。

  站在门口环顾四周。除了桌子,床,柜子还有个架子。没有其他的东西。真的是单调得可以。

  叶白柚想了想,目光落在男人的床上。他睡在里面,外面还有一大个位置。

  叶白柚干脆坐在床头,拉过被子衣角盖住自己的腿。靠在床栏杆上,默默数着小羊。

  数着数着,脑袋开始点动。没一会儿,睡了又觉得身上又凉又不舒服。

  熟练地躺下往床里缩去,拉着被子占了一大块地方。

  他一动,沈无璟就醒了。

  亲眼瞧着哥儿睡下来,再一个翻身,面对着自己。

  沈无璟微微屏息。

  哥儿对自己不设防,若是对其他男子……哥儿甚至都没有男子与哥儿有别的观念。

  沈无璟抬手,指腹描摹着哥儿的眉心。

  “阿柚,不许对别人这样。”

  沈无璟微微翘着唇,缓缓又闭上了眼睛。累了一晚上,只要一睡着,脑中都是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他阿娘去世那天,沈言领着古氏进了家门。很快,他所有的一切化为灰烬。

  即便是后来他努力地成长,但也避免不了古氏害怕自己超过那个蠢货,歹毒下药。

  他甚至不用怀疑,阿娘去世,绝对跟古家那女人脱不了干系。

  眼睫颤动,慢慢儿的,被身侧的干净香味安抚下去。

  沈无璟侧头靠近了叶白柚几分,没挨着,但也就差一个翻身。

  作者有话说:

  柚子:为什么是按在床上打一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