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笙,别走。”

  那一刹那他几乎以为秦赋恢复了记忆,眼泪不受控制地就流了下来。

  但从秦赋痊愈到进入盛安的这些年里,李牧笙落空了无数盼望,以至于现在连信都不敢信。

  秦赋双眼迷蒙,抱着李牧笙,像个不愿放开玩具的孩子,李牧笙叹了口气,终究没能忍心推开秦赋。

  后面的事情就变得混乱纷杂。李牧笙本该早已经习以为常,却变得受宠若惊。本以为早都变得陌生的躯体,直到合二为一,李牧笙才发觉自己对于秦赋依旧是那么熟悉。

  他们彼此知晓对方的每一寸身体,相互触碰时几乎产生了某种本能,潮涌奔流,像是一去不返的旧时光。

  罗疏雪去世后,秦赋与秦叶华的关系闹得很僵,秦叶华试了几次,发现实在无法修复两人间已经破碎的父子情,于是采取了放任,只让管家好生照看秦赋,自己则在外与情人乐得自在。

  秦家也曾是兴旺之家,到了秦叶华这一辈的时候,生了三个小孩,秦叶华是老大,后面是一个弟弟和一个妹妹,都在国外发展,当年争家产斗了个你死我活,早都不再搭理。

  旁支亲戚则分散在其他城市。罗疏雪去世后,秦叶华只顾玩乐,并没有继续去维护亲人间的情份,原本逢年过节还能凑出的一大家子人也忽啦啦散了,秦家的老宅连秦叶华都已经不愿意住。

  偌大的宅子冷冷清清,只剩了秦赋和李牧笙两个。

  罗疏雪的葬礼过后,秦赋主动担任起了兄长的角色,带着李牧笙习字念书,两个人的关系也迅速拉近了起来。

  秦赋对待周边的人总是不耐烦,几句话不合就会开始发火,但见到李牧笙的时候总能最大程度平心静气,看起来人畜无害。

  两个人像兄弟一样相处,直到李牧笙十六岁读高中,某种氤氲不明的情绪才搅扰在了他们之间。

  李牧笙从不合时宜的回忆中抽离,惊醒的时候发现已经天亮,昨晚在半推半就的荒唐当中悄然流逝。

  李牧笙很快就想起了夜里的事情,随后心中的喜悦就被慌张裹挟而去。李牧笙忍着不适起身,发觉身侧的被褥已经空掉后,人几乎瞬间傻掉。

  他迅速地从地上捡起衣服,用尽了最快的速度将其套在身上,想要逃出这个是非之地。

  “醒了?”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却满带刀锋一般的冰冷。李牧笙猛地一抖,扣着纽扣的手指僵直,不敢转头去看身后的人。

  “秦总,你听我解释……”李牧笙张口,说了一半又生生把话咽了下去。秦赋是什么样的人,他再清楚不过。

  固执、急躁的性格,注定了秦赋不会愿意听自己的辩解。

  “李牧笙,这种伎俩你用过几次?对多少人用过?”秦赋扣住李牧笙的肩膀,手指用了力气。

  李牧笙肩膀吃痛,单薄的身子抖动了一下,随后牙关紧咬,数不清的委屈涌上心头,到底还是张口说道:“秦总,昨晚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样,你喝多了,不愿意……”

  秦赋当然不会听李牧笙的狡辩,气急反笑,将李牧笙推到墙上,靠在他耳侧狠厉地说道:“看在我妈的面子上,我留你在我身边当条狗,别给我不识好歹。真以为上了我的床,就能当盛安的少奶奶了?做梦!”

  这话也太诛心,李牧笙气得浑身发抖,想要挣脱开直接给秦赋一拳。但到底也只是想想而已,他根本舍不得碰秦赋一下。

  “对不起秦总,是我下贱,我这就走。”他妥协得很快,不想再跟秦赋多费口舌,继续互相说出如此不堪的话。

  如果有一天秦赋记起从前,想起现在的这些恶语相向,一定会恼恨无比。说到底,李牧笙还是舍不得秦赋伤心。

  秦赋满脸早已看透的表情,松开了压制着李牧笙的手臂,将人一把推开,仿佛单单触碰对方就已经脏了自己的手。

  “给我预约医生,好好体检一下,我可不想沾上什么脏病。”

  李牧笙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照单全收,打开手机低头在备忘录上记下了给秦赋预约医生的记录。

  “李牧笙,你怎么这么恶心?”李牧笙低眉顺眼的态度令秦赋非常不悦,他现在的心情,像是被人嫖了一样恶心。而且还是被同性嫖了,恶心得加倍。

  李牧笙终于忍不下去,硬着头皮反唇相讥道:“秦总,浴室借我用用,你昨晚的东西还留在里面呢。”说完就在秦赋的震惊中走进了浴室。

  脱掉刚才胡乱套上的衣服后,李牧笙打开了淋浴头。

  李牧笙知道现在的秦赋对自己存在偏见,而这份偏见的主要来源,得归功于秦叶华,自己不该因为这个难过。

  自己当初强行留在秦赋身边的时候,早都预料到了要面对一个面目全非的爱人,自己求仁得仁,不该难过的。

  可还是忍不住。

  李牧笙蹲在淋浴下,身体蜷缩,手里死死攥着挂在脖颈上的合金戒指,借着水声流起眼泪。

  他不想抛弃自己的爱人,可也不知道这样的生活到底什么时候才是头,他不想秦赋恢复记忆以后,发现自己不在他身边。

  可在与如今的秦赋相处的每分每秒都是一种折磨。

  从前的秦赋实在太好,好到即便现在什么都不剩了,李牧笙也宁愿捧着那些无人记得的残留回忆,留在他的身边。

  那年李牧笙16岁,刚读高一,秦赋在罗疏雪去世后休学过一年,刚好高三,两人在同一所高中读书。

  从刚进入学校的第一天开始,李牧笙就知道秦赋很受欢迎。

  报道当天管家把李牧笙和秦赋送到校门外后,就在秦赋的授意下离开了。

  秦赋与秦叶华的关系始终没能改善,少年的傲气也厌恶着秦叶华带给他的所谓“富足”生活,在那时的秦赋眼里,连带着管家一道,与秦家相关的一切都是上不得台面的。

  李牧笙仅仅是背着书包跟在秦赋身后,就已经注意到从四面八方投射而来的目光。

  19岁的秦赋已经长得足够高,肥大的校服也无法掩盖少年人的纤细身量,从罗疏雪那里继承到的精致眉目上带了一些秦叶华的儒雅,一举一动都令青涩校园里的少年人为之痴狂。

  李牧笙跟在他的身边,禁不起四周投来的目光,怯怯地垂下了头,秦赋却早已熟悉了这种瞩目,表现得云淡风轻,还朝着注视自己的人群友善地挥了挥手,引得一阵骚动。

  高一楼下已经聚集了许多学生,一些高二学生会的志愿者在临时报道点举着标有班级名称的立牌,帮助新生报到。秦赋走到李牧笙班级的立牌前,替他填了表,随后将李牧笙交给了对应班级的志愿者。

  “我要回高三楼报到,小笙你跟着这位同学一起上楼吧,中午在一号食堂门口等我。”

  李牧笙紧张地点头,在陌生的环境里与秦赋分开,令他非常不安。

  秦赋刚走,志愿者就朝李牧笙询问起他和秦赋的关系。

  “他是我哥。”李牧笙说,“学姐,你认识我哥吗?”

  志愿者含糊地点头又摇头,随后笑了一声,不太好意思地说:“我认识他,他不认识我。不过话又说回来,整个学校有谁不认识秦赋,成绩又好,长得又帅……”话落她又忽然意识到自己说得太多,立刻转过身去低下了头。

  李牧笙第一次见到有人在明目张胆地惦记秦赋,心里有些不舒服,好像自己的东西要被人抢了一样。

  到了教室门口,志愿者嘱咐了李牧笙几句注意事项,随后小跑着原路下了楼。

  教室里已经坐了不少人,李牧笙小步走进去询问第一排角落的同学是怎么分的位置,同学说暂时随便坐的,于是李牧笙就往后排找了个没人的地方坐下了。

  很快就有女生越过桌子朝李牧笙搭话,说自己叫夏晶晶,询问李牧笙的名字,又问他以前在哪个初中,同班有没有人考进来之类的。

  李牧笙不太擅长应对陌生人,结结巴巴回了话,好在夏晶晶性格非常自来熟,说话语速又快,丝毫没有冷场的迹象。

  聊了一阵子班主任就走了进来,组织安排分座位,让学生们排队去体育馆领课本。

  夏晶晶的位置就在李牧笙前面,班主任话刚落,就回过头来问李牧笙搬完书以后要不要一起吃饭。李牧笙想起秦赋让自己在食堂门口等他,于是就拒绝了夏晶晶,说自己已经有约。

  夏晶晶眨眨眼,一脸坏笑地小声问道:“难道是女朋友?几班的?”

  李牧笙摇头:“是我哥,高三的。”

  “是亲哥吗?也在这个学校,好巧啊。”

  “不是。”李牧笙说,他不想跟别人过多解释自己和秦赋的关系,无论是父母双亡,还是罗疏雪的离去,过去的事情没有一件能同外人云淡风轻地提起,全是一道道狰狞的疤。

  没能听到有意思的八卦,夏晶晶失落地点了点头。

  去体育馆的路上,遇见了高年级的班级,李牧笙抬头张望了许久,没有见到秦赋,随后有些失落地低下了头。

  进了体育馆后,李牧笙领到了一摞语文书,发书的学长见李牧笙个子小,问他搬不搬得动,李牧笙点点头,抱起书就往外走。

  体育馆门外有几个过来搬书的女生聚在一起,李牧笙看到夏晶晶在里面,就知道她们是自己班的同学,路过的时候朝着夏晶晶招了下手。

  夏晶晶也冲他抬起手,挥了几下,但是明显注意力不在这里,声音不小地冲着身边的女同学询问:“哪儿呢,哪儿呢,我怎么没瞧到?”

  李牧笙有些好奇她们大热天不赶快回教室把怀里的书放下,在这里起什么哄,停下脚步朝着夏晶晶视线的方向看了过去。

  “这么显眼都看不清吗?”夏晶晶旁边的女生说,“校草在最北边领书呢。”

  李牧笙又朝着更北的方向看过去,人群里一扫就看见了秦赋,大概是抱书热了,秦赋把校服外套脱下来系在了腰上,上半身穿了一个夏季的短袖校服,结实的手臂露了大半出来。

  秦赋领完了书,刚要离开,有个女生走到他跟前,对着他说了句什么,秦赋随后接过了对方手里的书,替她拎走了。

  “那是他女朋友吗?”

  “不知道呀,我听说校草单身的呀……但那个女生好漂亮。”

  李牧笙班上的几个女生还在窃窃私语,直到学生会的学长叫她们过来把剩下的书搬回去,才停了讨论。

  李牧笙无意识地咬住了下唇,心里不太高兴。他也说不清自己现在到底是为什么不高兴,感觉像是失落,又像是嫉妒。但李牧笙觉得自己并不是在嫉妒秦赋,可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嫉妒什么。

  “你这人,走路不能看着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