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安小说网>耽美小说>入世【完结番外】>第39章 朋友

  一种难以名喻的滚烫潮涌在南灼的脑子里翻滚,有课代表在发作业,站在座位边上把本子递给他,他也完全没有反应。

  课代表没再说话,没人想惹这个怪胎,作业本被放在南灼手边,课代表抱着剩下的一摞走远了。南灼像是召回了意识,猛地回了下头,隔着几排桌椅看萧过空荡的位子。

  萧过的椅背上搭着校服夹克,应该是他洗干净了还回去的那件。

  旁边的同学还在讨论,说:“听说救护车都来了......诶你们说他为什么要去惹那三个人,对就是上次打南灼被处分的那三个,都已经被记过了......”

  说到这儿几个人都一顿,抬头往南灼的方向看了一眼,被南灼毫不客气地回看过去,又都挪开了眼。南灼想继续写题,低头调整了一下用三根手指握着笔的位置。

  那边儿还在说话,声音被压低了不少。南灼听到了一个医院的名字,面无表情地顿了两秒,站起来走了。

  陈芳一给的零花钱不算多,但打一趟车足够了。等南灼赶到医院的时候才反应过来自己不知道萧过在哪个科室,只能到问询台请求护士帮忙广播,最后在医院的班主任过来领人,带着他到骨科诊室去。

  “你出来没跟任课老师请假吧?还旷上课了?”班主任有点责备的意思,又说:“不过也好,正好要问问你,这次打架是不是和你有关?”

  两个人并没有能单独说上话,从班主任到副校长都在边上,还有那三个男生,正好一起问话。南灼还有点懵,问题都是萧过在回答,一口咬定这次他今天早上找过去就是为南灼鸣不平,然后那几个人就动了手。

  三个男生知道这是中了激将法,其中有一个想翻旧账说昨天被南灼捅了的事,但看了眼南灼的手,又没敢开这个头。更可怕的时当天下午萧过的父母就到了,是接到学校电话之后直接从中缅边境飞回来的,夫妻两个风尘仆仆,过来就是要给儿子出气。

  杨璇从头到脚都是进口名牌,手腕上的翡翠镯子一只估计能到在场所有老师月收入加起来的数。她看着也很张扬,但没陈芳一那么吊儿郎当,她有在乎的事,就是她儿子。

  她说话的时候一边用手按着萧过的肩,一边狠狠地瞪着那三个男生,又看向老师们。她拧着眉头,说:“我把丑话先说前头,我儿子要是落下什么后遗症我饶不了你们啊!我儿子从小到大没受过这样的伤,太过分了你们!”

  平时主抓纪律的副校长尴尬地笑了,萧家是暴发户,素质可以低,但也是真有钱。校长说:“没有没有,不至于这么严重......”

  “什么不严重!都进医院了还不严重吗?”杨璇愤怒地反驳,“不是我说,学校是怎么教育学生的?教孩子吵两句就动手?你们三个,都高三了,欺负我们低年级的像话吗?你们都是什么样的孩子能下得去这么重的手啊!诶,刚才都说了,我儿子是因为要给同学评理才和你们吵架的是吧?”

  她转脸看到了站在一边的南灼,萧过想拦,但杨璇的动作很快,伸手就拽住了南灼的胳膊把人拉到了跟前。她看了眼南灼的脸和手,露出了心疼的神情。

  “怎么成这样了!”她对南灼表现得很关切,问:“来,这位同学,你跟萧过一个班的对吧?萧过这次就是给你去评理去了是不是?”

  南灼看了她两秒,点了一下头。

  杨璇继续抓着南灼,问:“好,那你告诉阿姨,你这一身的伤,是不是也是让他们三个人欺负的?”

  南灼垂着眼没有回答,萧过在杨璇另一边站着,替他说:“是。”

  有了这句话杨璇就像是被鼓励到了,说话犀利又强势,把几个老师加三个男生训得几乎抬不起头。南灼抬了一眼,看到萧过正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妈。

  出了这样的事,家长的态度很重要。上次陈芳一对南灼不在乎,学校也就没有严惩那三个人,这才导致了后面的报复和萧过受伤,而萧家父母可不是好惹的,两个人是这两年才发的家,有了钱之后恨不得把所有最好的都给儿子,怎么可能同意从轻处理。

  萧思业原本一直跟座山似的一直坐后面压着场子,没怎么说话,等到杨璇说得差不多了之后他轻轻地拍了拍妻子的手,对校长说:“我们不需要赔偿,但要求开除把我们儿子......还有这位同学打伤的人。”

  这是夫妻俩在生意场上练出的默契,先让杨璇把事情掰开了揉碎了说,最后再由萧思业做总结提出诉求,他先前的不说话就是为了这一刻的震慑力。这招确实是厉害的,学校气势早没了,毫无讨价还价的余地。

  南灼在听到“开除”两个字的时候转脸看向萧过,正好萧过也看过来,两个人蜻蜓点水般对视了一眼。萧过抿着嘴笑了一下,然后南灼先挪开了目光。

  最终学校请所有人回去等待处理结果,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就是认同了萧过父母的意思。那三个男生都傻了,三家家长一个劲儿地求校长,屋子里乱成一团。

  萧思业和杨璇大获全胜,萧过的伤不用住院,静养四周就能恢复了,两个人带着儿子离开的时候头也没回。萧过被父母夹中间走,他半侧身,似乎是想和南灼说什么,但又被杨璇搂着肩转回去了。南灼在他们身后,听见杨璇和萧过说话。

  “儿子,”杨璇拉着萧过的手,恨铁不成钢地说,“不是妈妈说你,你没事儿给别的人出什么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他受欺负和你有什么关系......”

  城市的日暮洒下金箔一样的光,南灼站在医院门边的阴影里,看着萧家人的背影,轻轻地笑了一下。

  萧过这么做的目的就是叫父母回来,陈芳一不管南灼,但萧思业和杨璇不会不管萧过。这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事,但这是在萧过单纯世界里唯一能想到的办法。

  南灼眨眨眼,对着萧过离开的方向自言自语地说:“笨死你得了。”

  ***

  第二天针对那三名高三男生的开除决定就贴在学校的公告栏里,南灼没去看,在班里的时候也没和萧过说话。萧过到得比他晚,单肩背着书包,路过他座位的时候脚步一顿,低声说:“南灼。”

  南灼没抬头,写题的手也没停,问:“有事?”

  萧过被问得一愣,少年总是浑身带刺,周围的人都不用挨得太近就会被扎。他想了想,没再说什么,先回了自己座位。

  早晨第一节 课前要出早操,集合的音乐响起来,班里的人都往外走。但南灼因为手伤所以不用去,班主任敲了敲他桌面,找他到办公室谈了个简短的话。

  等南灼出来的时候出操还没结束,他回班,在班门口撞上了萧过。

  最后南灼打破安静,问:“能让我进去吗?”

  萧过侧身让了路,南灼回到座位。教室里就他们两个人,萧过在他身边站了半天,问:“你、你手好点了吗?”

  “不知道,”南灼仰着脸看他,“没感觉。”

  “哦,那你,那个,注意别恶化了。”萧过的声音很不自然,他顿了顿,然后说:“刚才老师找你什么事啊?”

  南灼让笔在指尖转了一个圈,说:“让我注意点,别惹事。”

  开学才两周就接连出了两次事,后果这么严重,还都和南灼有关,一个男生长成他这样原本就不是什么让人踏实的事,就算是成绩好,班主任对南灼也没什么好脸。

  南灼笑了笑,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嘛。”

  萧过觉得耳尖的位置有点热,他知道,南灼这句话昨天他妈刚说过。他摇了摇头,想说他并不认同,但南灼连头也没抬。

  两个人说到这儿又没话了,南灼低头看着桌上的卷子,而萧过也不走,就这么在他身边站站着。南灼的笔尖在草稿纸划出几道毫无疑义的线,心里觉得烦。他脸上没什么表情,是因为他不知道自己该带什么表情,长这么大欺负他的人从来没有像这样挨过处分,也没人像萧过一样替他出过头。

  烦躁的情绪来源于对这样的事的不习惯,他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连“谢谢”两个字也说不出来。

  其实他听见萧过挨打进医院的时候,心里想的是多管闲事和活该。但他神差鬼使地去了医院,神差鬼使地对着萧过露出了很关心的表情。

  南灼扔下笔,用带着钢钉的手指点了一下桌面,发出的声音吓了萧过一跳。他立刻蹲下身,这样他就比南灼矮,得仰脸看着南灼。

  南灼垂下目光,把手架在桌面上撑着头,问:“你到底想干嘛?”

  “不想干嘛,”萧过低声说,“就是,关心一下你。”

  “我不需要人关心,”南灼的声音莫名地有点颤抖,他说,“你走开,回自己座位去,以后也别再跟我说话了。你听见没有?”

  萧过没说话也没动,只是唇线抿得很紧,注视着南灼。他看似处于弱势的位置,但南灼感到了压迫感,和前天下午这个人在雨声噼啪中把他困在车门前的感觉很像,那双眼也仿若含着更深层的意思,南灼没敢去想。

  他忽然撤开了撑着头的手,说:“我不想和你说话!”

  这话说出来南灼自己也愣了愣,因为太幼稚了,像是小孩吵架,矫情死了。而且他的声线紧绷,跟在忍着哭似的。

  萧过也有点愣神,问:“为什么?”

  “我讨厌你,”南灼别开脸,说,“你别和我走得太近了,你干嘛要帮我?我不稀罕,我也不......反正我不想理你!你才不是乖宝宝,你就是个笨蛋......”

  他讲话毫无逻辑,眼眶真的泛了红。他也没等萧过回答,抬起手盖住了双眼,用同样崩溃的声音说:“萧过,你很幸福的,你别沾上我。你听见了没有?”

  萧过伸手握住了他的手腕,试图让他把手拿下来,然而南灼挣着力气,反复地说:“你别沾上我,你走,我再也不要和你说话了......”

  萧过加大了力气,南灼的手被他掰开了。他抬头和南灼对视,倔强地说:“我不走,我就要和你说话。”

  南灼逐渐收了声,萧过还握着他的手腕,两个人的心跳声彼此都能听得见,非常局促而危险的场面。

  “南灼,”萧过像是小学生一样说,“我想和你玩儿,你和我做朋友吧。”

  他没有讲道理,也没有要求南灼道谢。他把这个问题抛给南灼,把煎熬留给自己。南灼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被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吞噬了。

  他从来没有体会过这种感觉,文科再好的人也无法准确形容,那是一种类似从沉睡中醒来的半梦半醒感,懵懂着感到快乐,再模糊地生出欲望。他察觉自己站在了某种重大决定的边界线上,一个抉择一念之差,他仿佛能看到未来截然不同的自己。

  孤寂的生命被留在睡梦里,南灼从旧日中醒来,第一次读懂“机会”两个字。有什么在他身体里破碎了,又有什么生长出来。

  他红着眼,在很久之后对萧过点了点头。

  ***

  南灼至今一共上过六年学,身边得以超越同学身份的人,萧过是第一个。

  朋友的责任是什么,怎么和人建立情感上的联系,南灼通通都不知道。他就像是第一次步入人类的世界和社会,什么都要萧过来教。

  “南灼,你换个座位好不好?”课间的时候萧过来找南灼,“坐我前面。”

  南灼停笔抬头看他,问:“为什么?”

  萧过犹豫了一下,说:“咱们都受伤了,可以互相照顾。”

  南灼似乎有些不满,问:“你怎么不坐到前面来?”

  “我太高了,”萧过说,“我坐第二排会挡着后面的人。”

  南灼想了想,放下笔说:“行。”

  换座位的事得跟老师说,两个伤员相互照拂一下好像也没什么不对,班主任就同意了。南灼往后挪了几排,坐到了萧过的前面。

  放学的时候南灼一开始是不等萧过的,但萧过让他等他也就等了。两个人下楼的时候遇到平时经常和萧过一起打篮球的同学,抱着刚买的零食,和萧过打了个招呼。

  同学问萧过:“你胳膊什么时候好啊?等着你一起打球呢。”

  萧过脚步没停,说:“还有两周多。”

  同学很遗憾地叹息了一声,又问他:“跳跳糖吃吗?”

  萧过顿了一下,伸手拉了一下身边的南灼。南灼原本没注意,被拉回来之后疑惑地挑了挑眉。

  他已经习惯了,萧过人缘好,在走廊里操场上都有认识的人。有的时候这些人拉着萧过聊天,都是充满烟火气的对话,他都不太能听得懂。但他要单独先走萧过又不让,就在旁边等。

  萧过问他:“南灼,吃糖吗?”

  南灼原本极其宁静的脸上出现很微妙的表情,说不上是想还是不想。萧过轻轻地碰了碰他的肩,说:“跳跳糖。”

  这种糖南灼听说过,很小的颗粒,据说放进嘴里之后会动,颠着能把整个舌头都弄麻。但他摇摇头,对萧过说:“你吃吧。”

  萧过也不吃,就和同学打了声招呼,和南灼一起走了。经过小卖部的时候萧过问:“你不是爱吃甜的吗?”

  南灼皱眉,问:“你怎么知道?”

  “我看你在食堂都老吃糖醋排骨白糖西红柿什么的。”萧过回答得很自然,又问:“你也知道我喜欢吃什么吧?”

  他觉得挺理所应当的,但是南灼真就没回答。

  “南灼,”萧过问,“你知道我喜欢吃什么口味吗?”

  南灼有点尴尬,朋友之间要了解到多深他真的不知道。他想了想,诚实地说:“不知道。”

  萧过停住了脚步,南灼立刻回过头,察觉出这个人的神情有点受伤。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观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