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安小说网>耽美小说>入世【完结番外】>第43章 大海

  火锅店是最容易出这种事儿的地方,店家在火锅底料里加入罂\\粟壳,以保证有回头客。这种东西吃久了上瘾,但还没到毒\\品的严重程度。

  码头这一片并不是逾方市治安管理最严的地方,老板把成包的罂\\粟壳放在顾客看得见的地方。这倒不是他对于违法乱纪有恃无恐,而是这已经是附近人默认的事实,加就加了,好吃就行,有人甚至买回自己煮。

  萧过不知道南灼为什么能认出和尝出这种东西,但他带着南灼找到了公共电话亭,让南灼报警。南灼同意了,举报的时候保持了匿名。

  警察来的时候两个人在街口看了会儿,没留到最后。

  萧过跟着南灼转身,问:“警察应该会逮捕他们吧?”

  “不知道,”南灼侧着身,在围观的人群里找到出路,冰冷地说,“但我们能做的就这么多了。”

  他们到了路边,萧过垂着眼不知道在想什么。南灼心里软了一下,说:“罂\\粟应该不是饭店自己种的,但他们这是欺骗他人吸\\毒,肯定会受到处罚。”

  萧过“嗯”了一声,问:“你怎么能分辨出那些东西?”

  “因为,”南灼盯着不远处的警车看,缓慢地说,“滕叔叔之前教过我。”

  两个人往海边走,一路很安静,路过小摊的时候萧过买了碗冰的豆花。四块钱一小碗,豆花泡在竹蔗汁里,上面还有不少冰渣。

  付完钱萧过想了想,只拿了一个勺子。

  南灼看了眼,问:“你不是不吃甜吗?”

  萧过说:“给你买的,刚才火锅没吃着。”他抬起手臂示意了一下,“这儿人太多了,我想给你拿着。”

  出了街道就能听到浪涛声了,不算是野海,但人很少,还没有经过商开发。海浪无边无尽,将礁石临水的一面冲刷得满是深色光泽。

  萧过带着南灼爬上去,他一手端着豆花,一手向后伸。他是想抓住南灼的手腕,然而下一秒南灼把没受伤的那只手伸了过来,很自然地让他握着。

  掌心里一片冰凉柔软,萧过有点发怔,但已经不自觉地收拢了五指。

  他们并排坐,浪花就打在礁石下方,每一下都会溅起无数细小的水珠,像是浸了咸味的雾,向两个人飘过来。萧过下意识地想问南灼冷不冷,又想起南灼之前的那句“别把我当小姑娘对待”,于是就没开口。

  他给南灼端着碗,让南灼吃豆花,水珠过来的时候他用另一只手挡住了碗口。南灼看了他一眼,也没客气,嘴里都是甜蜜的豆腐味道。

  他觉得萧过是个很有意思的人。

  家里非常有钱,每天有司机开车接送上下学,但和父母完全不是相同的作风,很低调,穿着行事都很朴素。他认真地看人的时候会让南灼读出一种深邃感,但并不狡狯,让他觉得很安全。

  这会儿萧过看着他吃东西,问:“甜吗?”

  南灼说:“甜。”然后他把碗推向萧过,“你不尝尝吗?”

  萧过摇摇头,说:“你吃,我上午在家吃过了。”

  但南灼饱得很快,他把勺子放回碗里,轻轻地舔了舔嘴唇。这个动作他经常做,尤其是在喝东西之后,像是小型的猫科动物,萧过看到了,觉得有点渴。

  他问:“你不吃啦?”

  南灼双手撑在背后,摇了摇头。他的两条小腿从礁石边沿垂下去,晃呀晃的。

  萧过就拿起他刚才用过的勺子,开始吃他剩下的。

  南灼皱眉,提醒说:“甜的啊。”

  萧过咽了一下,双眼从碗沿上面看着他,好像是有点不好意思。他说:“浪费不好。”

  少年吃东西很快,不算是非常优雅,但也不粗鲁。南灼盯着他滑动的喉结看了一会儿,转脸看着大海。

  天空的颜色如同融蜡一般垂入海中,目光所及之处都是白和蓝。南灼稍微仰了仰头,风滑过来,他舒服地眯起了眼。

  萧过已经吃完了那半碗豆花,空碗搁在身边,和南灼一起看着海。

  又过了会儿萧过叫了南灼一声,声音很轻。

  南灼没转脸,嗯声示意他在听。

  萧过的手抬过来,给他塞了只耳机,两个人同听一个mp3,里面放着张雨生的《大海》。这首歌别人这么听是强说愁了,但放在南灼身上非常应景。

  一首歌反复循环,听了不知道多久。舒缓的节奏和大气的歌词从耳膜传进身体,化作触感真实的战栗,往心底钻。

  唱到“我的爱”那句的时候歌手的尾音很长,神差鬼使地,南灼侧过脸,想去看一眼萧过。

  谁知道萧过也在看着他。

  这一眼寻常也不寻常,两个人的睫毛都颤得很厉害,速度快得根本不像是眨眼。但他们都没有错开眼神,少年们心底的秘密化作响亮的心跳,和着海浪的节奏一下一下地击打过来,掀起的情绪绝不给外人知道。

  南灼不知道他怎么就和这个人在短短的一个月时间内从陌生走向亲密,但他知道自己不是一个克己压抑的人。于是他忽然朝萧过那边歪了歪身子,让两个人肩膀靠肩膀。

  萧过说:“你......”

  他的话音滑了下去,南灼眨眨眼,问:“我什么?”

  萧过看起来豪无杂念,问:“你心情好点了吗?”

  南灼露出了思索的神情,轻缓勾起的唇间浮出一个极其美丽的微笑,嗯了一声,说:“但还能再好一点。”

  萧过问:“怎么才能再好一点。”

  南灼笑得更大,露出雪白的小牙齿。他伸手一把扯下两个人的耳机,转身爬下礁石,脱掉鞋子挽起裤腿,不回头地向海边狂奔。

  少年的衣服很宽松,被海风吹得贴在身上,瘦削苍白的身躯轻巧地翻过横在中间的几块礁石,逐渐靠近和牛奶一样颜色的浪边泡沫。

  这样贴近疯狂的活力是南灼从来没有展现过的,萧过在原地愣了很久,然后手忙脚乱地收好随身听跟了上去,起身时还不忘带上一旁的空塑料碗。

  阳光与海风交织出柔和的秋日,南灼回过头,乌黑的碎发被吹得很散乱。他看到萧过跑在他身后,皮肤是极其健康的小麦色,露出的小腿健壮修长。萧过每一步都踩着海水,对着他露了笑,似乎又喊了他的名字。

  少年披着耀眼的阳光,踏着浪花跑向他。

  萧过猛地站住了,甩了甩头,用一种闪亮的眼光盯着南灼。

  南灼把这理解成反击前的蓄力,立刻举起双手,仰着脸说:“你不能还手,我伤还没好,还在生病。”

  如此鲜活的神情让他整个人看上去美好极了,目光皎明而且灵猾,那是他暂时忘记灰暗现实后露出的充满希望的本质。

  “我不还手,”萧过微微倾身,“你再泼我几下。”

  南灼笑了,问:“这么大方吗?”

  萧过绝不会把心里的“只要你能心情好,随便玩”说出来,他只是认真地看着南灼,点了点头。

  南灼清晰地感到了一阵心悸,这不是第一次了,早再萧过在学校里那件逼仄的体育器材室里发现他的时候,这个人就已经在他的认知里占据了和别人都不一样的位置。他能也只能在萧过面前如此放松放肆,这种感觉方兴未艾,青涩又坚定,成为从未有过的萌动。

  他还蹲着,问:“这么好欺负啊,萧宝宝?”

  萧过再次点了点头,他的脸在发烫,但其实秋季没有那么热。

  南灼眼梢含笑,他站起身,说:“不欺负你。”

  他的脸上因为刚才的奔跑而出了一些细小的汗珠,这让他第一次看起来像一个人而不是一只妖。他开始和萧过并肩沿着海岸线慢步,他走在更靠近大海的那一侧,他喜欢海水周而复始地扑打过来的感觉。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萧过忽然拉了他一下。南灼停下来,看着萧过蹲下身,用海水把那只空了的塑料碗洗干净了,然后从沙子里挖出了什么。

  萧过就着新的一轮浪花给碗里装了一点湿了的沙,然后示意南灼蹲下来。

  一只小寄居蟹爬在碗底,深橘色的壳上如同印刷一般地铺着螺旋形的白色纹路。它的两只小小的钳子沾着沙子,再高高地翘起来。

  萧过把碗端起来,到和南灼视线相平的位置。南灼隔着透明的碗壁去看寄居蟹两只小黑豆一样的眼睛,轻轻地笑了一下,从上方伸手过去,碰了碰蟹壳。

  寄居蟹被他的指尖推得晃了一下,腿陷进细沙里。

  南灼说:“挺好玩儿的。”

  萧过说:“带回家养吧。”

  南灼侧脸看他,问:“我吗?”

  萧过点点头,说:“应该挺好养的。”

  南灼偏头思考,说:“它们好像是要定期换壳的。”

  “没关系,”萧过慢慢地说,“到时候我再陪你来,捡海螺给它。”

  南灼笑了,说:“但我们给它找的壳不一定是它想要的啊。”

  然后它用两指捏住了寄居蟹的壳,把它整个拎了起来,放在掌心,寄居蟹背着它的房子一动不动,南灼用另一只手戳了戳它露在外面的腿,结果还是没反应。于是南灼又把它放到了萧过手里,寄居蟹像是得到了什么感应,开始慢慢地爬。

  然而等它再回到南灼手里的时候,就又缩回去装死。

  南灼以一种很自然的方式合拢仿若无骨的手指,创造出一间苍白柔软但十分牢固的牢笼。他垂下手,海浪冲过来,他的手又变成了阻隔海水的保护。他的双眼始终凝视着萧过,面容怡恰骀荡,但眼神有点黯淡。

  他的双瞳在血色隐约的眼眶里一动不动,眼里浮荡着轻薄的水雾。明明几秒钟前还很开心,此刻的南灼看起来却像是在逐渐被某种负面情绪吞噬。他松开手,把寄居蟹送到了沙滩上。

  然后他看了萧过很久,久到萧过已经开始担心,才缓慢地张开嘴。

  他说:“寄居蟹获得新壳的方式就是杀戮,它们会杀掉其他的软体贝类,吃其肉霸其壳。当然,这期间也有被反杀或者被更凶猛的同类干掉的可能。”

  “这就是自然法则,”南灼拍掉沾在手上的沙子,“所以,我是不会养它的。”

  海鸥麋集在海水上方,叫声打破了两个人之间短暂的沉寂。萧过低声说:“但还是有很多人养寄居蟹做宠物。”

  “嗯,那很好啊。”南灼的眼的眼里忽然燃炽出一种悲悯,那只小寄居蟹已经和他们渐行渐远,他盯着沙滩上那行细小的印记,说:“但不是所有的寄居蟹都可以住在干净的玻璃缸里,它们要遵守游戏规则,这本来就是一个狗咬狗人吃人的世界。”

  然后他抬起眼和萧过对视,说:“这不是我说的,是我爸教我的,我亲爸。”

  当时南灼刚跟着南宏祖搬到逾方市,被南宏祖送去社区学校读小学六年级,因为以前完全没有受过正规教育而被老师怀疑有智力问题,又因为外表成为众矢之的。有天他被一群男同学关进了女厕所,等到所有人都放学了才敢出来。

  他肿着眼回家,被已经喝得烂醉的南宏祖逼问男人哭什么鼻子。他把事情说了,然后被南宏祖拎起来打到耳鸣。

  那天南宏祖揪着他的衣领把他按在墙上,恶狠狠地说:“再哭老子戳瞎你的眼睛!儿子,你记住,这个世界就是狗咬狗人吃人,你有本事就去咬别人吃别人!别他妈跟娘们儿一样,就知道哭!”

  他把话说出来之后似乎也有点不安,又问萧过:“我扫你的兴了吗?”

  萧过摇了摇头,说:“没有。”

  南灼笑了,问:“那你害怕我了吗?”

  萧过的声音很清晰,他再次说:“没有。”

  海浪声无休无止,萧过微微前倾,而南灼也没有退开。两个人保持着蹲身的姿势,隔着几若交睫的距离,但萧过还是感觉到了南灼对他仍存的防备。

  这个少年到底经历了什么,才会让那双美丽的眼里充满阴影。恻隐也好,触动也罢,总之萧过的正直天性和共情能力让他为南灼感到心痛。他想看南灼原本的样子,期盼南灼浑身尖刺软化的时刻。

  他们离开的时候已经夕阳西下,两个人骑上车之后特意绕到夜市那边看了眼,那家火锅店已经被封锁了。

  萧过一脚点在地上,回头说:“南灼,看。”

  南灼说:“看见了。”

  “你问,你活着的意义是什么,”萧过看着南灼的眼,说,“这就是你活着的意义。”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观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