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安小说网>耽美小说>入世【完结番外】>第67章 寨中

  山巅有一处建筑,白石搭出台阶和小楼,白墙青瓦,门匾的样式像是古代的庙宇,左右两边雕着两枝尖瓣层叠的花。建筑侧面有风力发电设备,巨大的扇叶呼出沉闷的响声。

  背着步\枪的保镖光是在门前的砂石路上就有十几个,蓝蝶和她的保镖从另一辆车上下来。护院的人朝他们招了招手,要按规矩搜身。

  滕错靴子里的蝴\\蝶\\刀被抽了出来,他不怕东西被收,没了趁手的武器可以再找,但他禁不住过于精密的搜查,因为他的追踪器就在刀柄里。

  搜他的保镖皮肤黝黑,又瘦又小,眼睛显得很大,看着也就十一二岁。尘先生在这里的势力不小,这孩子估计是住在边境附近的人,被花园招募过来的,尘先生就喜欢这些从小养到大的保镖。

  小保镖把刀在手里颠量了几下,没看出什么,又来摸索滕错的腰间。但是动作不熟练,虚着距离,反反复复地像是担心漏掉了哪儿。

  滕错毫不客气地哼了一声,小保镖抬眼看他。

  “给你摸,别不好意思。”滕错按住他的手背,带着转向腰侧,一边婉转地说,“但要摸就好好摸,实一点,要我教你吗?”

  小保镖没有接话,沉默是他们被尘先生训练出来的工作素养。他使劲儿低着头,看上去无动于衷,但飞快收回去的手和赧红的耳根都不是这个说法儿。

  蝴\\蝶\\刀被小保镖递给身边的同事,连着蓝蝶的匕首一起统一保管。小保镖摸到了滕错的口袋,掏出一大把糖,露出了疑惑的神色。

  “啊,这些不能给你。”滕错笑嘻嘻地说,轻轻地握住了小保镖的手腕,“我一天都离不开它们。”

  听他这么说,小保镖下意识地认为手里的这些不止是糖这么简单。他皱眉,说:“尘先生不允许花园的人吸\\毒。”

  滕错也板起了脸,问:“谁说这些是毒\\品?”他现场剥开一颗放进嘴里,轻弹了下糖纸,给面前的小保镖看。

  然后他把糖球抵在舌尖和上齿之间,微微张开嘴给小保镖看。糖是薄荷味的,过了几秒就辣得滕错稍微吸气。

  “看到了吗,货真价实。”滕错的舌颇有技巧地一卷,又伸出来舔了舔嘴唇。小保镖涨红了脸,偏偏他的双眼还含光带笑。

  滕错说:“我爱吃糖,尘先生是知道的。要不你去问问他?”

  别说问,小保镖从来就没被尘先生正眼瞧过,更没和尘先生说过话。他捧着糖的手犹豫地停在半空,在想要不要去汇报。

  “没关系,”有苍老的声音从身后传过来,“还给他吧。”

  小保镖手一抖,糖掉了几颗下去,他也没顾上,转身说:“尘先生!”

  黑木的手杖轻杵地面,扶按在顶端银色蜘蛛上的那只手一如过往,苍白而且少有皱纹。深色的西裤、衬衫和马甲包裹着老者修长的身躯,银灰色的发向后梳,在风里丝毫不乱。纹壑纵横的脸看上去睿智而深沉,浅色的薄唇抿出笑容。

  他看上去像个年迈的学者,但那双眼永远保持漆黑,冷得像是漫漫无涯的冬季。

  滕错的眼在看到尘先生的那一霎就开始充血,他垂下眼睑,颔首说:“尘先生。”

  尘先生步伐徐徐,对小保镖扬了一下下巴,说:“把糖还给小错。”

  小保镖有些慌乱地点头,把手里的糖放回糖错手上,又蹲身去捡那些剩下的。滕错把糖重新揣进兜里,尘先生就到了面前。

  “小错。”他张开双臂,深深地看着滕错,似乎是在考验两个人的默契。他说:“三个半月前,我们还欠着对方什么?”

  滕错哈哈笑起来,几步上去,和尘先生紧紧地拥抱。

  两个赛着苍白和消瘦的人如此亲密,这一幕真的诡异极了。小保镖大睁着双眼,蓝蝶倒像是已经习惯了,只是站在后面,很安静地看着。

  尘先生说:“瘦了。”

  滕错说:“您也是。”

  他的手按在尘先生后肩,都说老人的骨骼脆弱,的确如此,似乎只要他一使劲,就可以完成一场刺杀。

  滕错咬紧了牙关。

  他以前没有着急过,潜伏任务里最忌讳的就是鲁莽,遇见萧过的确让他决心加速解决花园,但他从未像此时此刻这样想要要一个人的命。

  是尘先生杀了滕勇安。

  这之间一定有尚未被挖掘的隐情,他为什么会被如此算计,尘先生到底知道多少,他的一生究竟有多少是真,这些都还没有答案。但滕错不是一个好奇心很重的人,他这会儿只想要尘先生的命。

  愤怒压着天平,理智的重量不堪其重。他像是要犯病一样热血沸腾,但他也有自己的药。

  两个人平安地分开,尘先生的一只手臂还搭在滕错肩上。他没有滕错高,滕错一只手搀扶在尘先生腰那里,他们仿佛一对父子。

  尘先生拍了拍滕错的臂膀,低声说:“听说你受伤了。”

  他挑衅一样地看了眼蓝蝶,言出必行地真的摆出了一副要告状的样子。

  尘先生确实在他身上闻到了血腥味儿,左肩和右臂出的衣服明显是被浸湿了又干掉,暗色已经凝成了块。

  尘先生仔细地看了看滕错苍白的脸,又握了握他颤抖的手臂,皱起眉头,说:“一会儿叫让寨子里的医生过来看看,好好休息几天。”

  他看了眼远处的山林,又说:“刚好,这里是个好地方,适合养伤。”

  他就这样拉着滕错,在转身的时候看到了蓝蝶,就像是被风吹走了所有的和善表面。他冷着眼看蓝蝶,蓝蝶叫了声“尘先生”。

  她的双手有些颤抖,但仍然保持着和尘先生的对视,说:“对不起。”

  “蓝蝶啊......”尘先生长叹了一声,看了蓝蝶很久,然后问:“你对不起我什么?”

  蓝蝶听到了自己牙齿在等紧咬间发出的“咯吱”声,她的声音也有点颤抖,说:“交易失败、人员被捕、安全屋被抄......”

  她细数着自己失职的地方,尘先生在她滑了音的那一刻问:“还有呢?”

  蓝蝶没有立刻说话,尘先生冷漠地说:“说下去,我要听你说。”

  “逾方市......”蓝蝶痛苦地深吸了一口气,说:“逾方市的销售线条全部被封,库存和人手全部丢失。”

  “逾方市,”尘先生声音里充满遗憾,“那是我们在国内最大的财源。”

  然后他松开滕错,伸手从身侧的保镖腰间拔出了□□。他毫不犹豫地给枪上膛,就连一旁的滕错也皱起了眉。

  尘先生垂手握着枪,阴沉的天铺就在他身后,闪电划过天空,他看向蓝蝶的眼睛被点亮了一瞬,继而又恢复成深不见底的冷静。蓝蝶和尘先生对视,并没有出声。

  她其实并不避讳惩罚,也不害怕死亡。但她想要为尘先生永远战斗和分忧,所以她畏惧的是尘先生眼中的失望,好在现在还没有出现。

  “我丢了逾方市,”尘先生十分漠然,“总得有人来负责。”

  蓝蝶点点头,想了一下,没有闭上眼。

  尘先生抬起手,利落地扣动扳机。

  子弹擦伤了蓝蝶的耳廓,站在她侧后方的保镖,从逾方市过来的那一位,在这一击里应声倒地。远处的天边响起闷雷声,汩汩鲜血从保镖眉心的窟窿里涌出来,溪流一般散布于面孔之上。

  杀生的尘先生没有露出任何情绪,这样简单的射击对他来说像是点燃一根烟一样简单,做的次数多了,不会被年纪影响丝毫。他就像是猛地结束了蛰伏的毒虫,浑身淬着剧毒,猎物甚至没有反应的时间。

  尘先生把枪递出去,然后对蓝蝶说:“我对你下不去手,那就让他来负责吧。”

  蓝蝶都没有回头看自己的贴身保镖一眼,她只是感动地看着尘先生。蒙蒙细雨罩下来,尘先生转身,用指尖点过了滕错和蓝蝶所站的方向,说:“进来吧。”

  滕错走的时候又回头,问那个小保镖:“叫什么?”

  小保镖被刚才的尘先生吓到了,他没有名字,也没来得及不好意思,木纳地说:“小、小芋头。”

  “糖,吃过吗?”滕错问,“小芋头。”

  小芋头张开嘴又闭上,然后摇了摇头。

  滕错从兜里摸出个棒棒糖扔了过去,然后转身走了。

  小芋头捏着糖的小棍子,盯着滕错的背影一直看。

  ***

  小楼里的布置非常古典,到处都是纯金和纯银的装饰,盆景里的假山竟然是翡翠做的。这些都不是一朝一夕之间就能被建立起来的,滕错知道,尘先生拥有这个寨子已经很久了。

  二层的阳台上搭着竹棚,被布置得像是冥想室,三个人都坐在蒲团上,占了小茶几的两边。风过时细小的雨滴从外面飘进来,逐渐濡湿了人,尘先生看起来很享受。

  他要复盘逾方市发生的一切,蓝蝶对于每个问题都回答得非常诚实。尘先生已经过了问责的阶段,但他仍然感觉自己被人架空了。

  “彼得·肖,”尘先生把茶杯放在掌心,在漫不经心间透出了不善,说,“他是这次的罪魁祸首。”

  本质来讲,这话不错。彼得和花园的第二次交易太早了,而个中原因是因为彼得选择了人体运\\毒。这种运输方式是等不起的,如果毒\\品被排出体外或者在体内破裂,这批货就再难出手了,所以一般情况下,如果不是在极其有把握的情况下,体内运输的人员是不会被派出来的。

  尘先生倒茶,在白烟袅聘间说:“愚蠢。”

  他稍顿,然后问:“侯韦康叛变了?”

  “是的。”蓝蝶思考着点了点头,“从我们抵达他的工厂,到警察追过来,期间不到二十四小时。工厂里是有电的,我们晚上分开住,他有足够的时间联系警察。”

  “你觉得,”尘先生问,“他是什么时候背叛我们的?”

  “也许在我们开始向边境逃跑后,”蓝蝶回答,“也许更早。他独自负责那个工厂,说不定早就变成了警察的线人。”

  尘先生看向滕错,问:“他试图把事情栽到你头上?”

  滕错口中的糖块碰着牙齿,响了一声,他点了点头。

  尘先生问:“为什么?”

  尘先生沉默了很久,然后点了点头,看起来被说服了。雨点浸了茶香,轻轻地落在滕错的手背上。

  尘先生喝完了茶,说:“可惜。”

  他冷笑,“可惜侯韦康已经死了,否则我会亲手解决他。”

  他发泄过了,现在各方神佛都聚集在忠良寨,大家都要有新的定位。尘先生冲楼下招了招手,过了几分钟,就有两个人从楼梯上来了。

  滕错侧脸看了一眼,脸色变了。

  他没有抬头,就是眼珠向上扬,挑起的眼角也藏着犀利。那人看到滕错之后也愣住了,神情在一瞬间变得凶狠,本能地张开嘴,但最后没说什么。

  他向尘先生打招呼,然后忍不住看向滕错。他穿着黄绿色的作战服,右手从袖口里垂出来,黑色冰冷,是一只机械手。

  时空仿佛也扭曲起来,寂静的对峙只有几秒,但感觉沉重又冗长。滕错眯起眼,咬着字说:“于行。”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观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