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安小说网>耽美小说>入世【完结番外】>第106章 入世

  小吕还没从萧副的眼神里恢复过来,视觉冲击就再次升级,于是飞快地转开目光,原地踌躇,去留都不是。

  萧过撑着沙发靠背,闻到了花香。他在滕错好转后已经刮过胡子洗过澡了,这会儿两个人近距离地对视,眉眼浓黑,让滕错觉得很有气势。

  但滕错喜欢挑衅,他半藏着,把康乃馨晃在萧过眼前。

  萧过问:“哪儿来的?”

  滕错要回答,小吕就觉得背后来阴风。果然,滕错说:“小壮警官给的。”

  “滕哥,我真的不叫小壮......”小吕想解释,但滕错已经抱着花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萧过看了他一眼,年轻人挣扎了一下,就打蔫儿了。

  ***

  现在县城和逾方市之间已经通了动车,但几个人决定坐卧铺火车回去,要开一天一夜,这是滕错和萧过的私心。

  小吕和滕错萧过一个车厢,但一上车就很有眼力价儿地跑到了隔壁,和几个穿着便衣的特警聊天去了。他走之前带上了车厢的门,滕错额头抵窗上,从玻璃倒影上看到了,笑了一声。

  无边的原野在早春寒里呈现青黄,风过时如同明镜的水塘露出来,上方的苍穹是清澈的蓝,白云飘动,绰巍的山峰屹立天际。等到晚上的时候,就可以依稀看到大海了。

  滕错撑着手臂,小声说:“要回去了啊。”

  回到逾方市,回到阔别的人世间。不仅是滕错要回去,萧过也要。

  他们看似天壤之别,其实在过去的十年里展现出了背对背的默契。就像谭燕晓说得,他们其实很相似。一个疯一个闷,分别在刀尖火海和长久沉默里辛苦地活着,最终一个变成了美艳疯子,一个活成了无趣糙汉。

  世外的生活结束,他们携手归来。可是人世里的日子是什么样的,滕错并不知道。

  光照得滕错不舒服,他回过身,萧过正巧要往他肩上披衣服。滕错挥开了,跪到床铺上,从后面搭着萧过的肩。

  萧过背着他,反手摸到了他的脸,很慢地摸了摸。这人给的安慰很管用,不用说话,就总是能知道滕错在想什么。

  滕错在萧过侧颈埋着脸,声音很疲惫地叫了一声“萧哥”。

  萧过半回身,说:“小灼。”

  滕错双手垂下去,被萧过握住了。他说:“回去之后,我住到你那里。”

  萧过拇指摩挲在他手背上,点了点头。

  “你之前在七河村说的,”滕错问,“还算不算数?”

  “算数,”萧过把他拉过来,说,“当然算数。”

  滕错笑了,但双眼没弯。他闭了闭眼,忽然说:“我当时以为我会死,事到临头我还是害怕,还是不甘心。所以我想让你把以后的日子说给我听听,不一定是真的,我听了就不怕了。”

  战争后的万籁俱寂才是最可怕的,所以滕错忽然生出了强烈的迷惘。他像一颗星一样微小,不可预测,没人知道,有很多需要学习的地方。他可以往深处走,也可以向上攀登,以及游荡在激浪里,或者到闪闪发光的地方。

  阳光泯在萧过眼睫,滕错盯着看,说:“我还不会在那边的世界活,你后不后悔?”

  “不后悔,”萧过扣着他的手,沉声说,“我说的都是真的。”

  “就这一次机会,”滕错抬手,虚着掐住萧过的脖子,说,“不许反悔。”

  这人琥珀色的眼里浮动危险,有种威胁的意思。然而这只能逗笑萧过,他“嗯”了声,说:“一言为定。”

  滕错得到了满意的答案,手就放开了。萧过拨开他的碎发,不知为何眼底酝出了红。

  “小灼,”他说,“以后什么都告诉我,也不要再走了。”

  “哦,”滕错垂着头,他知道错了,说,“嗯。”

  萧过抚着他,想起陈崎在益嵬告诉他的一句话,是滕错说的。

  “你说......我站在光里,你追不到。”萧过说,“你说的不对,小灼。”

  滕错低头用唇碰了碰他的脸颊,问:“那怎么才对?”

  “你不用动,”萧过说,“我来了。”

  极少说这样情话的人已经红了脸颊和双耳,滕错摸到了滚烫。他微微仰起脸,眼神如同婴儿般纯真,光落在他们之间,他猛地扑过去,和萧过接吻。

  这次萧过的反应很快,搂按住他后腰,抬起下颚,非常凶猛地吮着他,这一次酣畅淋漓,像是要把之前全部的遗憾全部吮缠吞咽。舌搅动出津液和声音,萧过慢慢地后仰下去,把人固定在身上,滕错猫儿似的趴在他胸口,揪紧了他的衣领,萧过怕压着他的伤,轻轻翻身,让两个人改成侧躺相拥。

  世间事轮回反复,他们仿佛还在十年前的年夜。萧过在吻后胸如擂鼓,滕错枕着他,耳边都是爱人的心跳声。他已经脱离了阴影,站在阳光下,这次是彻底、安全而长久的。

  火车飞掠在田间,芦花飞舞,贴在窗边。光迸耀在天地之间,这是入世的通道。

  ***

  花园案结束,滕错作为重要线人要接受问话。但他并不是劣迹或者黑色线人,所以问话时萧过可以隔着玻璃听看,问题都非常直接,把他的生平事件文了个变,滕错面无表情,回答得也很直接。

  最后省里的人出来,和谭局以及萧过分别握了握手。文件都没什么问题,但萧过担心的不是这个。

  心理医生手里有滕错当初刚成为烈火时候的谈话记录,他翻动了几下纸张,说:“比起那个时候的情况,已经好很多了。”

  但过去的痛苦和压抑并不能完全被任务成功的喜悦取代,来自童年的创伤要治愈,还有他两相矛盾来回撕扯的内心。所以有一些药还是要继续服用,长达十年的卧底生涯结束,定期的心理辅导也是要接受的。

  萧过把所有的记录都翻了遍,看到了滕错自述海岛上经历。他垂着眼,咬肌不停动,但最终什么也没说。

  “得慢慢来,”心理医生知道萧过算是家属,对他说,“得让病人自己重视起来。”

  他们说话的时候滕错还坐在屋里,百无聊赖地抠着椅子扶手上的皮料。萧过在向心理医生请教,谭燕晓走进去,代表市局向滕错表示感谢。

  “截止今日,此案正式结束,”她第一次面对面地和滕错说话,也是最后一次叫滕错烈火,谭燕晓微笑着说,“你提供的信息侦破率是百分之百。”

  滕错放下翘着的脚,也露了个笑。他穿着件黑色的衬衫,侧颈上有红痕,是萧过在火车上留下的,谭燕晓看到了,不动声色地转开了眼。

  滕错安之若素,他站起身,毫不避讳地说:“我毁了尘先生和花园,并不是完全为了你们。”

  “我知道,”谭燕晓风度不减,“但你的功劳不变。”

  “是萧哥的功劳。”滕错想起来萧过之前说的,问:“他立功了,能升职涨工资吗?有嘉奖吗?”

  谭燕晓没忍住挑了下眉,回答说:“会给荣誉嘉奖的。”

  但不升职也不涨工资,还得为先前的抗命写检讨。

  不过后半句谭局没说出来。

  滕错有点儿不满意,他撇了撇嘴,把扎着头发的皮筋儿拽下来,问:“夜生找到了吗?”

  “他已经逃离到了海洋中的公岛,那里有一个制\\毒工厂,我们已经在进行定位。”谭燕晓说。

  “哦。”滕错指尖绕着皮筋儿,抓捕夜生已经不是他的任务了,确切地说,他现在没有任何任务。他最后对说:“夜生在逾方市有人,而且是做研究的,他还走了夜见曦。这个人比我还疯,你们小心点。”

  做研究的这点很可怕,毒\\品市场庞大,主要分为销售集散地、运输线、毒\\库和工厂,每一个环节都有专门负责跑腿的人,而之间不会出现越级沟通的情况,即便是警方捣毁其中一环,也难以对其整体生产线产生太大的影响。可若是迟迟不截断他们的供应链,单纯攻击消费层,只会让毒\\品价格在市场上越来越高。

  “你们也是,”谭燕晓点点头,“这次案件庞大,虽然已经结束,但你和萧过短期内还是不要离开逾方市,会有专人保护你。”

  她看着滕错皱了眉,说:“但我们的人不会打扰你们的生活。”

  滕错端详了她一会儿,说:“谢了。”他看了眼窗外黄昏,又问:“你手里有花园死者名单吗?”

  谭燕晓愣了一下,问:“怎么了吗?”

  “有没有一个小孩,”滕错问,“瘦黑圆脸庞,十二三岁?”

  小芋头年纪实在太小,虽然境外毒\\枭养童子军是常有的事,但谭燕晓是记得的。她点了点头,说:“死于近距离枪杀。”

  花园人员的尸体都由边境统一处理,滕错烦躁地在脚下碾动了一下,说:“他不是坏人,当时在瀑布边上,身份已经暴露,是他救了我。”

  他稍顿,又问:“死的人里面有于行吗?”

  谭燕晓给了肯定的答复,滕错的神情就变得阴恻恻的。他明知故问:“尸体能给我吗,我想鞭\\尸。”

  “滕错,请你注意措辞,”谭燕晓不得不绷起脸,“这里是警局。”

  滕错举起双手,问:“于行怎么死的?”

  “死了,”谭燕晓回答,“已经确定,人是被萧副击毙的。”

  滕错立刻惊喜地看向墙面上的玻璃,那边儿的萧过如有所感,两个人的目光在空中碰了一下。滕错的笑容转瞬即逝,他转过脸说:“如果可以,别把那小孩儿和于行埋一起。”

  这件事谭燕晓只能去争取,所以没给保证。外面萧过已经在等,滕错想走,但被谭燕晓叫住了。

  尘先生自从被关押在市局开始,在面对各项指控时都拒绝开口。犯人的口供当然不是庭审和定罪的唯一证据,但要求见滕错,否则什么也不会说。

  夜色逐渐占据天空,屋内的白色灯光闪烁。滕错冷笑一声,说:“那就见一面吧。”

  ***

  屋子里的灯如同白昼,铁窗隔开距离。滕错坐在椅子上,萧过站在他身边,看着尘先生被带进来。

  囚服包裹着瘦高的身体,没有了手杖,尘先生走路时显露了跛脚。但他坐下时背脊依然是笔直的,银灰色的头发也没有乱。那双苍老的眼里暗影浮沉,常年伪装出的慈祥竟然还在。

  尘先生笑了一下,他已经没有了瀑布边上的愤怒。他用看晚辈的眼光瞧着滕错,由于几天没有说过话而花了点时间找回声音。他沙哑地说:“小错啊。”

  滕错和他势均力敌,冷冷地说:“尘先生。”

  他们声音平静,仿佛还在海岛上或者忠良寨里。尘先生笑容不改,晃了晃被铐着的双手,缓缓地说:“你该杀了我。”

  滕错翘起腿,说:“死实在太便宜你了。”

  “啊,”尘先生说,“我很惊讶你不想亲自动手,你忘记滕勇安了吗?”

  “没有,”滕错身体微微前倾,“但我已经杀了姓庞的。咱们之间的私仇先放一放,我更想看你上法庭。”

  “青出于蓝,你非常狠。”尘先生叹了口气。

  滕错沉默了很久,然后隐晦地说:“我曾经的确很矛盾,但那是在我知道真相之前。”

  “小错,”尘先生和滕错隔栏对视,“你不是老猫,你是化了形的猫妖,看着灵气十足,可如果你想要在这个世界里活......”

  他曲指碰了碰桌案,腕上的手铐被牵动得哗啦作响,然后他说:“就得永远披着人皮。”

  冷光让滕错看上去格外苍白,他耸了耸肩,说:“我无所谓。”

  “那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毕竟,”尘先生微笑着说,“你已经在外面太久了。”

  这个人的确知道滕错的痛处在哪儿,滕错闻言变了脸色,他觉得冷,伤口也疼。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尘先生对他的观察细致入微,作为长辈谆谆教导,“小错,你在害怕什么?”

  他没有得到回答,滕错的手狠狠地按着桌面。尘先生对这个反应很满意,他叹了声,说:“我有罪,我卖白药给人,那是害人的玩意儿,是不是?”

  滕错说:“你不是都知道吗?”

  “可是......我错了吗?”尘先生像是诚心发问,“白药我卖出去了,可我并没有逼任何人吸\\毒。那些人做出选择,我却要被送上审判台。我所为罪恶,可我依然在做,为了钱也为了理想,小忠和小良生来低智,这已经是上天对我的惩罚。可你反复地在黑白之间浮跳,你遇到滕勇安和萧过,就想要到人间去,可我带你上海岛,你也展现出了惊人的嗜血和阴险,甚至由于感恩而对我生出愧疚。我看过你在井壁上抠出的东西,你是为了保持清醒,对不对?如果没有萧过,你也许会真正地成为花中藤蔓。”

  滕错觉得有点冷,他目视前方,说:“对。”

  “你打败了夜生,是我最伟大的实验里生出的那一个。”尘先生的手在桌上画着无意义的同心圆,他说:“可你被萧过蛊惑,非要去人间生活,否则你将是我接班人的最佳人选。”

  “哇,”滕错挑起眉梢,“我简直受宠若惊。”

  尘先生对他的讽刺一笑了之,说:“我早就说过,你像极了年轻时候的我。还有你的眼睛,”他抬起手,触到自己的眼角,“你很像你的母亲,但你比她还能显露那种邪恶的灵气。我第一次见到你,能看出你是夜见曦的儿子,也能看出你是只属于自己的杀戮者。真正冷血的动物都拥有令人产生错觉的双眼,把危险藏在超乎一切的美丽下面,你很了不起。”

  “罪恶流在你的血液里,”他最后说,“当你浑身是血地从井底出来的那一刻开始,你就不可能活在光里。你这个样子,萧过知道吗?”

  滕错双肩有细微的颤抖,尘先生看到了。他身体后靠,还想说什么,被萧过打断了。

  站在滕错侧后方的高大男人骤然骂出了一句脏话,低沉的声音将死水撞出了涟漪。

  “滕错会在人世间活,在光里活,我要他平安喜乐,长命百岁。只是很可惜,你看不到了。” 萧过一只手覆捏住滕错的后颈,居高临下地对尘先生说:“他拥有饱受虐待的童年,在少年时被不断地伤害和背叛,然而他天性向往光明。不幸的经历会导致心理问题,再加上一点点的无知,是很多人犯罪的原因,但滕错从来不会允许自己这么做。这就是他和夜生的区别,他受了所有的苦难,还是拒绝把作恶变成一种情绪宣泄。至于他是不是披着人皮,只要他想,他随时可以脱下来。”

  他嗓音向来低沉,但这并不妨碍他话里的感情。秃鹫与星星一起划过天空,焕发光辉的天使踩在令人作呕的血肉上,毁灭和创造相互成就,这世间的人心中永远善恶并存。

  萧过低下头,和滕错四目相对。

  他就这样看着滕错,说:“不止是光,人间四季海阔天空他都会有。我不会说话,但你明白我的意思。”

  尘先生浮于表面的淡漠里终于出现了凶狠,他看上去好像在极度饥饿里寻找猎物的鹰。他其实没见过萧过,但已经能猜出眼前这个警察的身份。

  他似乎有些不可置信,说:“你就是萧过。”

  “是我,提前认识一下也好,总之会法庭见。”萧过边说边轻轻地摸了一下滕错的耳垂。然后他没再看铁窗里的人,俯首对滕错说,“小灼,走吧。”

  滕错朦胧着妖灵的眼,因为从没见过这样的萧过而神色怔怔,很顺从地被萧过牵起来。尘先生还在说着什么,但他只看着萧过,所以什么也没有听清。

  滕错跑下台阶,阴影和其他的所有都被抛在身后,他飞扑进萧过怀里。破晓的明辉完全地覆住了两个人,他们在光里倾诉爱意,亲吻时将自己送进对方的胸膛。

  早春的清晨风景如画,沽蓝色的苍穹中飞鸟振翅,院外的各种人车正在汇成城市之海,光明和温暖交织出诱人的网。萧过带着滕错加入这样的世界,以必胜的姿态面对黑与恶,形成坚定的、有力的、永恒的对立。

  ——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看,人间有光,让我们到那里去活!

  非常感谢。下周五更番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