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容辞话音刚落,在场所有人都愣住了。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二皇子的内官。他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指着沈容辞声音尖锐地叫道:“大胆!你怎可这般无理!”

  “我无理在何处?”

  沈容辞提起衣摆,缓缓走下轿子,神色泰然地对上二皇子的视线:“二皇子所说有理,这两个宫人确实该罚,我并没有否认二皇子的观点。不过这两个都是鸾翥台的人,我自会处罚,免得二皇子为不必要的小事费心费神。”

  沈容辞斜睨了那内官一眼,嘴角噙笑,不急不慢道:“二皇子都还没有开口,怎么倒是这位公公说了一堆?难道我惩罚自己宫人都要问过这位公公的意思了么?还是说这位公公能替二皇子做主了?”

  他的眼睛本来就显凶相,如今这清冷冷的一眼看来,带着他这个年纪不该有的成稳和压迫,竟是教那内官禁不住后退了一步。

  内官本来以为这沈世子不过是个没见过世面的贵公子,随便吓唬吓唬就会怕,却不曾想对方非但没有退怯,反而让他自己吃了瘪。

  替二皇子做主?内官光想想,冷汗就下来了,连忙退到后面去不敢再说话。

  一直躲在角落里的系统则一脸崇拜地看向沈容辞,那眼睛亮的,仿佛在说:宿主你好牛逼啊!

  沈容辞心里也有些暗爽。

  他生前很少这样怼人,永远都是自己吃亏让步别人的那一方。但他从来没做过,不代表他不懂,不论是职场还是生活,大家都是只看自己利益的,两方冲突时,若是自己都不坚持自己的立场,那就只有被人欺负的份。

  生前的他却处处为别人考虑,反而让自己在利益的争夺中输得一塌糊涂。

  这一次不一样了。

  这一次,他要做万人嫌。只要不是自己死,谁死都行。

  ……不对,顾迟渊那家伙是男主,也不能死。

  也许经过这次的事,他会因此失去二皇子这支人脉,甚至有可能从此交恶。可那又如何?他本来就是万人嫌,没必要与所有人交善。

  沈容辞一脸平静地看向二皇子,等对方发作。

  谁知他并没有从二皇子的眼睛里看到类似于生气或恼怒的神色,反而捕捉到了一丝……兴奋?

  沈容辞以为自己眼花了,等还想再探究清楚的时候,就听二皇子寒声对那位内官道:“掌嘴。”

  内官一听,二话不说直挺挺跪倒在雪地里,伸手便对着自己左右开弓。那架势、那声音,可真是一点都没有留情,打到后面,非但双颊通红,甚至能看见他嘴里不断有唾沫星子飞出来,形容狼狈至极。

  这内官对自己下手也太狠了吧……

  沈容辞有点看不下去,错开了视线。

  “沈弟弟说的不错,鸾翥台的宫人我无权过问,是我的人太不懂规矩了。”

  二皇子眼角弯弯,眉目间丝毫愠色也无,仿佛真的十分认可沈容辞的做法。

  沈容辞看着他和蔼可亲的模样,终于知道自己为何从见面第一眼就下意识想远离这位二皇子。

  这才是个十五岁的孩子啊,就能做到如此喜怒不形于色。要知道,这点可是连皇后这般城府深沉的人都做不到的。

  他此时能笑着将事情轻轻揭过,难保他日不会因此事而背后捅冷刀。就像此时,他能一边笑得风轻云淡,一边让那内官脸面尽失。

  要知道最难对付的,就是这种笑面虎。

  而且……沈容辞总觉得这二皇子眉眼间有点像顾迟渊。

  毕竟两人是同父异母的亲兄弟。

  这点让他下意识有些抗拒二皇子的接近。

  等那内官的脸肿得老高,两只手也渐渐没了力气,二皇子才让停。

  “怕沈弟弟不知宫里规矩,我先冒昧打个样,希望没有吓到沈弟弟。像这样犯主子口业的,就要赏掌嘴;至于冲撞贵人轿辇的,都要杖责。”

  这是要他现在就当众处罚那两个宫人的意思了。

  沈容辞抿唇,走向那两个仍然跪在地上一动也不敢动的宫人。

  此处宫道靠近中门,有不少宫人来往,见二皇子当街处罚内官都不敢多看一眼,行了礼便匆匆离开,却都在路过沈容辞的时候忍不住偷看几眼。

  毕竟他是生面孔,宫里又都是少见新鲜事物的,难免有人好奇。

  就见他粉雕玉琢般的小人儿,裹着华贵万分的墨裘站在雪地里,满脸的寒霜比北风还要冷上几分。他垂头看着跪在脚边的两个人,眉目阴沉,仿佛在看两条垂死的虫子。

  他似乎是不满这两个宫人的粗心,害得他因此得罪了二皇子,恼怒非常地开口叱责道:“贱奴,都是你们惹得好事!在姨母宫里做活就是这么回报主子的吗?”

  说罢,像是不解气似的,一脚踢倒了其中一个宫人。

  那宫人闷哼一声,却不敢叫出声,倒在雪里怕得身体直哆嗦。

  “现在知道怕了?好啊,那就各自回宫领三十板子、扣一年例银,等我回鸾翥台,就让姨母将你们统统赶出去做最下等的苦役!”

  两个宫人一听,都吓破了胆,忙不迭地磕头求饶:“主子饶命啊!主子饶命啊!三十仗……会出人命的!”

  路过的洒扫宫人们一听,皆是一惊,看向沈容辞的目光里写满了惊惧——这到底是哪家的贵人,小小年纪竟如此狠毒?

  路人们纷纷低头快步离开,不敢再多瞧一眼。

  沈容辞却仿佛丝毫不觉得这惩罚有多重,还十分厌恶地退后了几步,生怕求饶的两人碰到自己的靴子,冲一旁有些呆愣的系统不耐烦道:

  “你还在那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把人带鸾翥台?难不成想让这两个贱奴的血弄脏宫道不成?”

  “啊……是、是……奴才这就去……”

  系统慌忙去扯那两个拼命告饶的宫人去了。

  二皇子见了他这般草菅人命的模样,非但眼里没有厌恶的神色,反而对他笑得更加温和了:“怎么会?沈弟弟这般英勇,倒是教我这个做哥哥的佩服至极了。”

  英勇……瞧瞧,说这话不是教坏小孩吗?

  沈容辞垂眸不语。他在担心系统是否能理解自己的用意,毕竟他与系统并没有心灵感应,也不能互通脑电波。

  他刚才踢的那一脚很用力,因为他怕二皇子看出什么端倪。希望那宫人没有受伤。

  “还有一刻就到辰时,从这步行到国子监还有一段距离,何况雪天路滑,沈弟弟的侍从又都走了,不如就坐我的轿子同去国子监吧?”二皇子提议道。

  不同于沈容辞的二抬小轿,二皇子的轿子显然大出不少,坐四个人都宽敞,此时正静静地停在一旁。

  沈容辞犹豫了一瞬,最终还是点头同意了。

  他不希望上学第一天就迟到,要是被瑾妃知道了,路上发生的这些事说不定也就一起传进她耳朵里了。他不想让瑾妃担心,更不想让她觉得自己恶毒。

  然而沈容辞一上轿子就后悔了,甚至差点从轿子里跌出来。

  只见轿子里,一个小孩正坐在暖炉边看书,似乎还觉得冷似的,腿上还盖了一块毛毯子。沈容辞进来的时候,他似乎根本没看见一般,头都也抬一下,连一个眼神都欠奉。

  正是顾迟渊。

  ——他早该想到的。

  顾迟渊与二皇子同是住在崇华殿里,又是亲兄弟,一起上下学是再正常不过的。

  他今日穿得倒是人模狗样,有点皇室子弟的意思了,沈容辞险些认不出来。

  而且很显然,刚才外边发生的事情,顾迟渊已经全听见了。

  见沈容辞脸色有些难看,二皇子关心问道:“怎么了沈弟弟?可有什么不妥的地方?”

  “没有……”沈容辞怕他看出自己与顾迟渊认识,假装问道,“这位是谁?”

  “瞧我,都忘了给你们介绍了。”二皇子像是真忘了两人不认识的事实,“这位是我五弟,和我一样都是母后的孩子。”

  他又转向顾迟渊:“他是崇宁公之子、瑾妃娘娘的外甥,沈世子。说起来,沈世子还比你年长一岁呢。”

  说完,还十分亲密地抬手揉了揉沈容辞的脑袋。

  沈容辞被二皇子摸得头皮发麻,以至于话都说不出口,只能点头权当问候了。

  顾迟渊还是无动于衷,像是根本没看到轿子里还有另外两个人,手中书页轻翻。

  “哈哈,你别放在心上,我这个弟弟就是这样,不爱搭理人。”二皇子在沈容辞耳边笑道。

  随即轿子里又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沈容辞算是看出来了,顾迟渊就是个大冰块,还是个冷场小能手。昨天在轿子里就气氛极其尴尬,如今又是这般窒息。

  可他自己也不知道该接什么话。他一见到顾迟渊,就禁不住想到了作业系统给布置的任务。

  这感觉就像是假期即将结束,可自己的作业非但一字未动,还毫无头绪该从何写起。原本想先逃避一阵子,等做好心理准备再去写作业,谁知道这作业自己跑出来在他眼前晃悠,把他心思全夺去了。

  更难受的是,要是作业交不上去,他就得当场社死。

  沈容辞的视线开始不自觉地往顾迟渊身上跑:他会把那柄匕首带在自己身上吗?如果是,那他会藏在袖子里、还是腰封里?

  自己又要怎么把匕首讨回来?抢估计抢不来……难道直接开口问他要?

  殊不知他这厢正想得绞尽脑汁,顾迟渊的视线突然猝不及防地看过来。

  沈容辞忙做贼心虚地躲开。

  他却不知道,自己这般欲盖弥彰的偷看行为,到了顾迟渊的眼里却变了味。

  在他看来,这位沈世子一上车就瞪大了那双狐狸般的眼睛,毫不知羞地盯着自己使劲看,甚至二皇子进了轿子后还不知道收敛,时不时就往这瞟一眼,怕别人不知道他对自己有意似的。

  那视线之大胆,简直闻所未闻。

  勾搭上了二皇子不算,还想着勾引他这个五皇子?

  呵,真当自己这般作态就能吸引到别人的注意么?像他这样欺软怕硬、阿谀奉承之人,只会教人觉得无比恶心。

  顾迟渊在心里嗤了一声,他视线停在书页上,回想起刚才沈容辞欲盖弥彰的视线,不知为何脑海里突兀地浮现出一个词来:

  水性杨花。

  作者有话说:

  顾迟渊:有了我还不算,还要勾引二皇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