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思只是个才入宫两年的小内官,前阵子有幸被皇上跟前的红人李公公看中,收作徒弟,从此便咸鱼翻了身,能进德安殿伺候。

  今日李公公安排他在偏殿伺候五皇子。宫里人人都知道五皇子不得宠,是个透明人一样的存在,平日里没人将他当作主子。

  可今日他才得知,原来皇上每个月都会秘密召见五皇子,这让他有些意外。

  再说,五皇子养在皇后名下,身边也不见有什么亲信,定是个容易攀上的「低枝」,只要他表露出一点侍奉的意愿,看在他是德安殿的人,这五皇子定然会求着他留下。

  所以在李公公要安排人送五皇子回崇华殿时,他主动站了出来。

  只是这五皇子在偏殿里待得也忒久了点,申时三刻进去的,这都快亥时了才出来。

  杨思强忍着哈欠,上前自我介绍了一番,等着五皇子的回话。谁知这五皇子像是聋了哑了一样,对他说的话都毫无反应。

  他心里觉得这五皇子未免也太没礼貌了,但到底对方是皇室血脉,就忍着没发作,请他跟着自己回崇华殿。

  可不知这五皇子发的什么疯,大冷天的不愿坐轿子,说是想走走,还点名了只要杨思跟着。

  杨思只能硬着头皮陪着他,大半夜顶着寒风走回崇华殿。

  走到半路,心里憋着火的杨思也被风刮得没了脾气,想起自己规划好的宏图大业,思忖半晌,还是主动开了口对五皇子表忠心。

  字里行间无不反复强调着,自己是李公公的徒弟,在皇上面前露过脸的,只要五皇子愿意,自己可以随时将德安殿内的消息告诉他。

  杨思觉得,这么诱人的提议,五皇子但凡有点脑子都不会不同意,保不准他心里都乐开花了。

  谁知五皇子并没有答应他的请求,反而说想去附近的一个小花园里逛逛。

  这大半夜黑黢黢的,有啥好逛的?

  难道是觉得宫道里人多,怕隔墙有耳?

  杨思觉得也是,打探皇上行踪的到底是大罪过,要是被有心人听去了,自己小命说不定就没了。还是五皇子心细。

  于是他便乖乖跟着五皇子去了小花园。

  谁知,谁知——

  那五皇子走到水池边,说有东西掉进水里了,让他去捡。他才一跪下,就被一脚狠狠踩在了脑袋上,整颗头都被不容分说地按进了水里!

  杨思冷不防地呛了好几口冰水,双手撑在岸边用力挣扎着,踩在后脑的脚却像块石头一样纹丝不动,直到他快窒息死了,才大发慈悲地松了些许。

  杨思连忙撑起来,急喘了一口,一句完整的「救命」都来不及说,就又被无情地踩了下去。

  这五皇子像是揪着老鼠尾巴的猫,抓住了老鼠也不急着杀死,按在爪下尽情□□过后,高兴了就松开爪子放老鼠跑,却不等跑远,就又残忍地将其按住,如此反复,直到将老鼠活生生折磨死。

  ——五皇子到底想做什么!

  杨思心里被恐惧侵占满,却如何也反抗不得,灌进肺里的冷水冲断了他的思考能力,他所能做的只有在抬头的空挡拼命呼救。

  谁来救救他!不论是谁!

  ——

  沈容辞紧紧捂住了嘴边,才阻止了自己惊呼出声。

  天知道,顾迟渊那张白日里我见犹怜的小白脸,此时在这电闪雷鸣的夜晚看有多恐怖。

  说像厉鬼也不过分。

  惊恐万分的同时,无数个问题争先恐后地涌入脑海——

  他大半夜的在这里干嘛?

  他脚下踩着的那人是谁?

  他……这是在杀人吗?

  又是一道雷劈下,沈容辞在震耳欲聋的雷声和人呛水的惨叫声中浑身止不住得一颤:他得快点离开这里,假装什么也没看见过!

  他慌忙拽着系统要跑,却听花园里幽幽传来顾迟渊的声音:“你要去哪里?”

  沈容辞拉着系统躲在小门后,吓得直接蹲下,不敢再动。

  他在心里拼命祈祷着顾迟渊不是在跟自己说话,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系统也没想到大晚上的能有这一出,一时间也是懵的,见自家主子没动静,他也不敢有什么行动。

  两人正大眼瞪小眼地蹲在草丛里,就又听顾迟渊道:“不要躲,出来。”

  言语间,多了些许不耐烦。

  这明显是在说他俩了。

  沈容辞自我欺骗失败,知道自己今晚这劫是躲不过去了,只好拍了拍系统的肩膀,示意他先蹲在这等着,不要出去。

  若是真出了什么事,还能有个人接应。

  沈容辞深吸一口气,努力支起两条腿,慢慢从小门后走了出来。

  顾迟渊冷冷看了他一眼,脚下用力,再次将杨思的头按进了水里。

  沈容辞发现那人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挣扎了,很明显因为窒息快要失去意识。

  这样下去真的会出人命的!

  沈容辞咬了咬牙,迫使自己的声音冷静下来:“五皇子难不成要在我面前杀人么?就不怕我将此事传扬出去?”

  谁知顾迟渊非但没有被他吓唬到,还不以为意地轻笑了一声:“沈世子说话细若蚊呐,我实在听不清。”

  “我——”

  顾迟渊打断他:“走近些。”

  沈容辞迫于淫威,往前挪了半步。

  “再近些。”

  又挪了半步。

  “沈世子是想亲眼看着此人死么?”

  沈容辞知道对方是在故意戏弄自己,可人命关天,他只能照做。

  他一直走到离顾迟渊五步远的地方,能清楚看到对方五官时,停下不愿再走了。

  再近就危险了。他得留出一点距离方便自己跑路。

  顾迟渊闲话家常般问他:“沈世子夜半不在鸾翥台好好待着,跑到这来做什么?”

  沈容辞心中腹诽:你当我想来?这我家后院啊!

  沈容辞想随便找个理由搪塞过去,却蓦地对上了顾迟渊的视线。

  不同于对方曾经对自己展露过的杀意,此时的顾迟渊,眼底是一片麻木空洞。

  沈容辞愣住了。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总觉得这样的顾迟渊,像一头困顿潦倒的受伤的猛兽。

  明明他才是施暴者……

  察觉到沈容辞的视线停留在自己脸上,顾迟渊突然别过头,不耐道:“你在看什么?”

  “啊……没有……”

  沈容辞吓得连忙错开视线,却也不知能看哪里,只好垂头盯着地上的那个年轻内官。

  谁知他低下头后没过一会,后脖子就被人捏住了。

  他都不知道顾迟渊什么时候走到自己面前来的!

  与此同时,身后一道风声袭来,一根手掌粗细的树枝从沈容辞身后伸出,直指顾迟渊门面。

  系统沉默地与顾迟渊对峙。

  顾迟渊看了他一眼:“沈世子这内侍真是深不可测啊。”

  沈容辞干笑两声:“五皇子过奖了。”

  顾迟渊却丝毫没有将系统放在眼里,像是根本没他这个人的存在似的,抓着沈容辞无动于衷。

  他的手心冷得像块冰,不轻不重地捏着他的脖颈,似乎是威胁他不要乱跑。

  沈容辞被冻得一机灵,不敢抬头看顾迟渊的脸,又怕两人可能随时会打起来伤到自己,只好头埋得更深,眼观鼻鼻观心地盯着自己的脚尖。

  “沈世子为何不愿看我?是在怕我么?”

  顾迟渊的嗓音有些沙哑,听得沈容辞头皮发麻。

  ——不是你让我别看你的吗!

  这到底是看他还是不看啊!

  沈容辞觉得今夜的顾迟渊可能精神有点不正常。

  对待精神不正常的人,得顺着,不然死得更快。

  沈容辞怕他等会又要发疯说什么「看不看」,只敢将头抬起来一点,拿眼睛去瞟他。

  顾迟渊垂眸,就见沈容辞的大半张脸隐藏在黑影之中,一双狐狸眼从下而上地盯着他,颇像一只满肚子黑水的坏老鼠,正不怀好意地想着怎么算计自己。

  “这样才对。”

  这样才该是「沈容辞」应有的样子。

  这两日的沈容辞让他觉得太陌生,并且给他带来了太多不该有的感觉……他不喜欢这种不受控的感觉。

  沈容辞不是口口声声说爱慕他么?

  如今看到他杀人,沈容辞还会这般痴心不改么?

  恐怕以后只会躲着他吧……

  “沈世子,你见我这般,会否觉得我很不堪?”

  沈容辞与他对视了片刻,实在读不懂顾迟渊眼底纵横交错的暗流,更无法回答他这个莫名其妙的问题,只好岔开话题:

  “不、不论你与此人有何仇怨,还是将他放了吧……你还小,未来的路还长,若是手上沾了人命,你会痛苦一辈子的。”

  顾迟渊歪了歪头,似乎在消化他这番话的含义。良久,才牛头不对马嘴地问道:“沈世子是在关心我吗?”

  沈容辞:?

  跟疯子说话好累。

  “我……”

  “与其关心我,”顾迟渊再次打断了他的话,“不如关心关心昨天那两个抬轿宫人吧。”

  王忠和李田?

  顾迟渊为何会知道他们两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