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幸国子监的事情闹得虽大, 沈容辞去松清湖的事情并没有败露给瑾妃知晓。

  饭桌上她还唏嘘了一番:“还好你今日请假了没去,真是虚惊一场……”

  沈容辞自然是不敢与她说,当时自己就坐在顾迟渊身旁, 那草编蛇还是他亲自放进去的。

  送走了瑾妃,沈容辞便让系统装了一盘奶酥酪和一壶奶茶,两人偷偷从后门溜去了崇华殿。

  系统审问了整整一天,那刺客还是什么也不肯招。不过沈容辞已经不在意此事了。

  他更在意的是, 为何系统会说顾迟渊不会被毒蛇咬死。

  “啊,你说这个啊……”系统显然不太想提起此事,面上露出了犹豫的神色。

  但是毕竟是自家宿主的要求, 沈容辞已经察觉到不对并且亲口询问了,他就必须得回答。

  他斟酌着措辞, 想了半天,才开口:“皇帝其实, 身体一直不大好。”

  沈容辞不解:“这跟皇帝有什么关系?”

  两人并排走在狭窄的宫道上, 月光下的石板路显得格外清透,泛出水一般的光泽。宫墙头伸出的黑色树枝轻微摇晃着, 将婆娑的阴影投在系统的脸上,让他的脸变得忽明忽暗。

  “两年前, 宫里来过一个老道长。道长说,皇帝若是想活过百年,那就必须有所牺牲。所谓的牺牲, 就是取至亲骨肉的鲜血服用, 还必须是至刚至阳男儿的血才行。”

  沈容辞隐约猜到了什么, 不敢置信地瞪大双眼。

  “选来选去, 自然就是顾迟渊, 最为合适了。”系统叹了口气, “其实原作里并没有这一段的描写,所以宿主不清楚也正常。顾迟渊之所以被毒蛇咬了也不会死,是因为他每个月都会被毒蛇进行一次洗礼,只有这样,他身上的血才对皇帝的病情有用,而也是那时候开始,男主的身子逐渐虚弱,成了如今病恹恹的模样……当然,也正因此,顾迟渊本身对毒素也有了一定的免疫。”

  沈容辞听了之后,久久不能言语。

  虎毒尚且不食子。

  之前的一切种种片段此时终于连成一线,完整地展露在了沈容辞面前。他也似乎理解了,当日顾迟渊离开德安殿后,为何会突然为难与他无甚交集的杨思。

  想想看,他才只是一个十一岁的孩子,生母身败名裂、被赐自尽,生父又为了自己的长命百岁,不惜以他的命来换自己的命。

  想想看,被扔进了毒蛇堆里,任由尖利的毒牙啃噬,却无处哭诉、状告无门,因为他心里清楚,无人会救他出来……

  他该是如何的绝望?

  而他身边,除了个亲生妹妹,便再无贴心知己的人。崇华殿还有个恶毒的皇后与轻慢他的二皇子,没人会替他排解苦楚,他一个人苦苦撑着该有多难受?

  要是心智不坚定一些,保不准已经长歪、成了草菅人命的杀人魔头了。

  此时此刻,沈容辞也终于能理解一些,顾迟渊的疯狂与阴晴不定了。

  “上次宿主中毒,顾迟渊滴血在伤口处,其实也是抱着解毒的心态的。而这次,顾迟渊竟然会吐血,毒素定然不会是自然界能够形成的……那毒蛇估计是被人工饲养出来的蛊毒。”

  沈容辞面色一凝:“你是说,那条蛇很可能是有人故意针对顾迟渊才培养出来,并且故意放进他的书袋里的?”

  而且一定是在他将草编蛇放入书袋之后,否则他一定会在事发之前发现异常。

  在沈容辞之后出现在藏书阁的,也就只有六皇子和二皇子有机会了。

  这两人,如果硬要说,其实都有作案的可能……

  沈容辞揉了揉眉心。

  他原本放草编蛇,只是想着能吓唬一下顾迟渊,抱着侥幸过关的想法;谁成想,反倒让意图伤害顾迟渊的人有了可乘之机。

  “对了系统,那我这次的任务算完成了吗?”

  沈容辞一心关注在顾迟渊的问题,差点忘了这件事。

  上一次任务奖励的解药正好对顾迟渊有帮助,那这一次是否还能奖励一个更好的东西?

  最好是能够帮助顾迟渊立刻脱离苦海的,能彻底摆脱这般黑暗命运的东西。

  他不愿再看顾迟渊一步步陷入深渊。就算……就算是为了这天下将来考量,这天下需要明君,若是顾迟渊从骨子里染上了残暴的心性,那这世界终将迎来最残忍的暴君。

  系统摇摇头:“还未。但我感觉并不是因为宿主改变了通关方式,而是最终结果产生了偏差,所以主机并没有判定任务成功。”

  最终结果?

  沈容辞不由回想了一下原作剧情。剧情中,原主放了毒蛇进顾迟渊的书袋,而顾迟渊只是被他吓到,并没有中毒。

  系统点点头:“可能性很大。”

  沈容辞立刻加快了步伐,想快一些见到顾迟渊,看看他的状况如何。

  如今崇华殿他不敢说熟悉,但去往顾迟渊那座小破院的路他已经驾轻就熟。刚才离开的时候,霖霖还贴心地将后门的路告诉了他,这样就更方便沈容辞潜入了。

  谁知他才钻进后门,再拐过一个弯就能到顾迟渊院中,头顶就被砸了个瓶塞子。

  沈容辞抬头一看:“师父?”

  就见灵珂正坐在墙头上,一手撑着下巴,一手抱着她形影不离的酒葫芦,正好整以暇地看着沈容辞。

  沈容辞一拍脑袋。今天的事情太多了,自己都忘记了每晚的秘密训练这一说。

  没想到师父都找到这里来了……

  沈容辞立马换上了一个乖巧的表情,带着点歉意道:“师父,我今天有点事情,我们可不可以晚一点再扎马步啊?”

  灵珂仰头喝光了葫芦里的烈酒,随意地将搭在胸前的长发甩到背后,只道了声「跟我进来」,便翻身去了墙后。

  而这座墙的对面,就是顾迟渊的小破院。

  沈容辞和系统对视一眼,连忙跟了进去,灵珂也不等他们,直接大步走入了顾迟渊的屋子内。

  霖霖显然不认识灵珂,原本还乖巧抱着膝盖守在顾迟渊的床边,一见到有陌生人进来,立刻茫然无措地站了起来,怯声问:“你是谁?”

  灵珂没理会她,径直走到床前,低头审视昏睡中的顾迟渊的面色。

  沈容辞一进门,就被霖霖扑了个满怀。

  他柔声安慰着小姑娘:“没事,这位姐姐是沈哥哥的熟人,她不会害你哥哥的。”

  霖霖躲在沈容辞怀里,没有出声,只是戒备地看着灵珂。

  她下意识的不喜欢这个女人。

  沈容辞没有察觉到霖霖的小情绪。他看见灵珂将手搭在了顾迟渊的脉搏上。

  对了,师父不是喜欢养蛇么?她是否会对顾迟渊所中的蛇毒有所了解?

  他让霖霖先和系统去屋外吃奶酥酪,将门关上后,走到灵珂身边低声问:“师父可看出些什么?这蛇毒能解吗?”

  床上的顾迟渊睡得并不安稳,他面色蜡黄,满头都是细密的汗珠,似乎是在梦中想要挣脱什么,他的手在不自觉地抽动着。

  谁知灵珂的话令沈容辞愣住了。

  她沉声道:“五皇子体内的蛇毒已解,现在留在他血液里的,是另一种慢性毒。”

  “慢性毒?”

  沈容辞一愣。

  “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灵珂冷冷道,“五皇子平日里的衣食住行被人动了手脚,悄无声息地被下了毒。这种毒剂量少,平日不会发觉,长年累月下来会将人身体掏空。如今被那毒蛇的毒素一刺激,二者相冲,便将这毒提前引发了。”

  沈容辞心中一惊——怎么会有人用如此恶毒的手段,对付在一个孩子的身上?

  然而不等沈容辞说些什么,就见灵珂伸手,将顾迟渊的上衣一把扯下。

  沈容辞捂住的嘴。

  只见顾迟渊脖子以下的皮肤,没有一块是完好的。白得几乎透明的皮肤上,千疮百孔,密密麻麻全是交叠的孔洞和触目惊心的青紫。

  瘦可见骨胸口上,有些地方结了痂,还没来得及痊愈,便又被新伤扯烂,纵横交错,将他的皮肤都溃烂得不成模样。

  这些……都是为了他皇帝父亲的千秋万代,所作出的牺牲。

  灵珂却似乎见怪不怪似的,面色毫无变化,将他身上的伤口都细细检查过一遍后,又转而拉起了顾迟渊的另一条胳膊,露出了他腕上新鲜的刀疤。

  这刀疤比起那些交叠的蛇牙孔洞要清楚许多。只见疤痕周围一圈新长出来的皮肤下,透着一股诡异的暗青色。

  “有人在他的衣物上动了手脚,毒就是从他未痊愈的伤口处渗透进去的。这些衣服不能穿了,拿去烧掉。”

  灵珂干脆利落地将顾迟渊的衣服尽数脱下,扔在了地上。

  随即,转而向沈容辞问道:“他今日的蛇毒是你解的?”

  沈容辞犹豫了,不知道要不要告诉师父自己手里有大罗九转散。

  灵珂看出他的顾虑,心下已经得出了结论,也不逼他承认,只说:“你若是手里有上好的解毒药,可以涂在他的伤口处。我还有事,先走了,五皇子就拜托你了。”

  说完,也不等沈容辞回答,她便快步离开了这里。

  等沈容辞追出去的时候,她的身影早已消失在了夜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