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容辞很烦躁。

  不是因为要他作诗。毕竟他是穿越来的, 九年义务教育学了多少咏春诗句,上下五千年的文化积淀不是吹的,他随随便便背一首就能轻松碾压这群小学鸡。

  他烦的是这破茶会还没结束。

  本来以为喝喝茶听听曲就完事了, 顶多把菜吃一吃。现在好了,茶喝得差不多了,菜也快吃光了,又要来个诗词比试。

  像是陷入了某种循环, 真是没完没了了。

  他抱着速战速决的心态站起来,却在开口之前犹豫了。

  ……背哪首好呢?

  他这番犹豫的神情落在世家子们的眼中,俨然成了胸无点墨、连一句都憋不出来的尴尬模样。

  有人带着嘲讽的笑声在一片寂静的水榭内毫不掩饰地落在了每个人的耳朵里。

  几个世家子立刻起哄起来:“沈世子若是觉得为难, 也可以等到最后再作。”

  “不如干脆倒过来,从我们这边先开始吧。”

  “是啊, 沈世子可是二皇子的贵客,其实沈世子就算不参与作诗比试也是可以的。”

  皇子们却没有跟着笑。

  自从上次沈容辞在张学士的为难下说出了梯田的建设策略之后, 他们就对这位沈世子改观了不少。

  起码不会像这些世家子一样, 一厢情愿地认定,让沈容辞作诗必然会出丑。

  十六王爷关切道:“我是最为年长的, 又坐在最首端,理应以身作则, 不如还是让我先来吧。”

  不等沈容辞回答,六皇子就先叫了起来:“不行,十六叔是长辈, 自然要比我们这些小辈博学广识, 又向来醉心诗书, 作诗更是轻而易举, 要是跟我们做比较岂不是成了欺负小辈了?不如干脆请十六叔做裁判, 这样更显公平公正。”

  他上次被顾迟渊折了胳膊, 本想向父皇告状,可母妃却死活不同意,要让他忍气吞声,不能因为一点小事就打扰到父皇,只叫了个太医给他医治,直到今天他的胳膊还没好全,一直在隐隐作痛。

  从那天起,他就一直记着顾迟渊的折骨之仇,连带着沈容辞也一并记恨上了。

  要不是母妃懦弱,连个不受宠的五皇子都忌惮,他早就让父皇将顾迟渊和沈容辞一并制裁了,何必等到现在都还让那两人逍遥?

  所以今天,他绝不会放弃任何一个让沈容辞难堪的机会。

  那日沈容辞能回答上张学士的问题,在他眼里纯粹就是侥幸,他不信即兴作诗还能让沈容辞捡到便宜。

  十六王爷还想再说些什么,被二皇子一个眼神制止。

  二皇子道:“我也觉得让十六叔做裁判正合适。十六叔,你就作为长辈的份上,让让我们这几个小的吧。”

  十六王爷无奈摇头,妥协道:“也好。”

  这回没人再替沈容辞说情了,众人再次将视线聚焦到他的身上。

  见大家都看向自己,沈容辞问:“那我开始了?”

  六皇子「哼」了一声:“就等你了沈世子,别再磨蹭了。啊对了,沈世子可千万记得,五步成诗,你只能走五步,不过要是一步走得太久也是不可取的哦。”

  他这一句提醒,赫然将沈容辞说成了连规则都听不懂的白痴。

  世家子们都在窃笑。

  沈容辞对他们的嘲笑不以为意,清了清嗓子,想也没想,直接开背:“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

  前两句刚一出口,几位世家子脸上的嘲笑就开始渐渐凝固起来。等到了后面两句一出,就无人敢做声了。

  沈容辞却还在继续:“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白头搔更短,浑欲不胜簪。”

  绝句一出,四座无声。

  沈容辞背完一整首《春望》,便坐了下来,若无其事地喝了口茶。

  说真的,很像小学生起来背课文。

  不过看着这帮臭屁孩们哑口无言的呆愣神情,沈容辞有种与有荣焉的自豪感——知足吧,用咱杜甫老先生的诗和你们比试,是你们的荣幸!

  良久,只有十六王爷最先回过神来。他不由自主地拍了三下手,由衷赞叹道:“不但格律严整,对仗精巧,短短八句道尽了国破之叹、思家之忧……好一句「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啊……好!好!好!”

  他一连说了三个「好」,激动地恨不得立刻找人将此诗写下裱起来。

  “只是小王有一点不明白。此诗这般悲怆苍凉,沈世子小小年纪,又从未出过京城,是如何能在咏春为题的诗句中作出这般感想的?”

  沈容辞不卑不亢地扯谎:“实不相瞒,家父崇宁公多次征战沙场,回到家中最常与我说起的便是边关将士们的故事。我从小耳濡目染,对沙场之事也有些了解,想到在即将到来的春雨时节,我们能够在京城享受这么安然的锦衣生活,而战士们却为了我们背井离乡、征战沙场,这才心下怆然,作出此诗,以感念边关将士们的辛劳。”

  “原来如此……沈世子不愧为崇宁公嫡子,真是虎父无犬子啊!我皇兄和侄儿未来能有你这般的人物辅佐,是天下江山的幸事啊。”

  人人都知十六王爷醉心诗书,最喜吟风弄月,家里养的客卿也都是作诗作词的好手。连十六王爷都连连称赞,这沈容辞作的诗果真非同凡响。

  二皇子看向沈容辞的眼神有惊喜,更多的则是势在必得的征服欲;就连顾迟渊的眼底都露出惊艳之色。

  唯有等着看沈容辞好戏的六皇子和那几个世家子满脸错愕,全是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

  十六王爷此时看向沈容辞的眼神已经是全然的欣赏了,之前因为座位而产生的不愉快早已烟消云散。

  他道:“沈世子年纪轻轻就能作此绝句,真乃妙人。不知小王可否有幸,改日能请沈世子去府上一叙?”

  沈容辞心想,那不就是要他背一整天的诗吗?

  于是模棱两可道:“十六王爷过奖了,我今日不过是碰巧有感而发,纯属侥幸,要说作诗还是比不上王爷座下的文人骚客……”

  十六王爷没听出来他隐晦的拒绝之意,执意道:“能作出这样一首诗,绝非侥幸,要不是长年累月的积累,怎能有此番绝妙的灵感?沈世子就莫要谦虚了……”

  “我不服!”

  十六王爷正拉着沈容辞想探讨诗词歌赋,就听六皇子跳脚道:“如此凄惨的一首诗,还是讲国破家亡的,实在是不详!我倒要请沈世子说说看,为何要作如此晦气的诗诅咒我父王!”

  他这显然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强行给沈容辞扣上了一顶不敬的大帽子。

  十六王爷替沈容辞开口:“不过是作诗而已,小六又何必如此较真。何况沈世子此诗能起到居安思危的警示,又有何不妥?”

  “十六叔你怎么一直偏袒这个贱人!他到底给你们灌了什么迷魂药!”

  六皇子几次针对沈容辞无果,不甘到了极点,现在也不顾忌什么面子里子了,当着众人的面指着沈容辞的鼻子张嘴就骂。

  十六王爷听他这般无理的言辞,不适地皱了皱眉。

  “住口。”

  六皇子还想再挑沈容辞的错处,一道冰冷的声音响起,打断了他的话。

  是二皇子。

  “六弟,适可而止。”

  他从未露出现在这般冷硬的神情来,看向六皇子的眼睛里全是疏离。

  六皇子从来没有见过二皇子这般陌生的模样,被吓得呆在了原地。

  “二、二哥哥别生气,我、我只是……”

  “够了。”

  可二皇子显然不愿再听他多说一个字,不耐烦地打断他,随即转向了沈容辞,重新换上了温和的笑容来:“沈弟弟作此绝句,连我这个做哥哥的都自愧不如。说吧,想要什么样的奖励?”

  沈容辞只想这看不见尽头的茶会快点结束,随意道:“我没什么想要的,二皇子夸我几句便是了。”

  谁知他这话落在某些人耳朵里,瞬间变了味。

  最先开口的世家子正沉浸在沈容辞所作的诗里没回过味,突然听见身后一道瓷片碎裂的声音。

  回头一看,就见顾迟渊手里的茶杯裂了个粉碎。

  立刻如同见了鬼一般,吓得避开了视线,不敢再靠近顾迟渊半点。

  而二皇子在听到沈容辞这句话之后,明显愣了一下,随即展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来。

  “也是,沈弟弟今日可是我的贵客,又作出如此惊艳的诗句来,怎可随意打发?不如等茶会结束,沈弟弟亲自到我房内,在我珍藏的宝箱之中任意挑选一两件宝物作为奖赏,如何?”

  此话一出,几个世家子都露出羡慕的神色来。

  唯有沈容辞的笑僵在了脸上,内心有些绝望——那他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回去?

  “咔咔”两声,顾迟渊手里的茶杯碎片直接化成了齑粉。

  他前面的世家子瑟瑟发抖,不敢动弹分毫,生怕就一个不小心惹火上身了。

  顾迟渊低垂着眼帘,神色不变地将手中的齑粉和茶杯碎片扔到桌底下,仿佛无事发生。

  作诗比试仍在继续,有了沈容辞这珠玉在前,后面几个就算做得再好,也显得不够看了。

  还有一个皇子支吾半天,没能在五步内作成一首完整的诗,便被要求罚酒一杯。

  皇子们平日里也能饮酒,只不过大多是酒精含量极低的果酒,喝着和果汁没什么区别。

  然既然要作为惩罚,那自然不能只是一杯普通的果酒。

  二皇子提议,让酒杯顺着水渠里的泉水顺流而下,每路过一人时,都能往里面投入一些配料。

  例如酱油、香葱,诸如此类能让这杯酒味道怪异的能够食用的东西。至于每个人想加什么料,就全看各人的想象力了。

  沈容辞看着那小舟形状的木制酒杯在面前漂过,象征性地往里面放了片茶叶,突然灵机一动。

  这不就是个下毒的好机会?

  作者有话说:

  谁吃醋了我不说();

  ——

  注:“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白头搔更短,浑欲不胜簪。”——杜甫《春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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