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场的所有人包括沈容辞, 都被顾迟渊这出其不意的一拳惊得愣在原地。

  太子身后的文官惊慌将他扶住,看向顾迟渊的视线满是不可置信:“恕亲王,您——您怎么可以当众殴打太子殿下?”

  太子一把推开那文官, 抬起手随意擦了擦被牙齿磕破的嘴角,浑不在意地笑了笑。

  但这一拳似乎将太子的放浪形骸打飞了,他又恢复了一贯彬彬有礼的温和姿态,变回了九年前那个二皇子, 仿佛刚才的那个小插曲从未发生过。

  他对顾迟渊道:“多日不见,五弟脾气暴躁了不少。怎么,难道本宫同少将军寒暄几句都不行了么?”

  顾迟渊冷眼看着他, 就像是在看一个疯子。

  沈容辞见他似乎还想再给太子几拳,连忙上前一步挡在二人中间, 对太子道:“太子殿下伤势可要紧?末将这里有上好的金疮药……”

  话未说完,却被顾迟渊一把抓住左手。

  “太子贵为东宫, 什么药没有?想必也不缺这么一盒小小的金疮药。”这句话是对太子说的。

  沈容辞回头就见他有些生气的脸。

  ——他在生气啥?

  还不等他想明白, 右手就被另一边的太子拽了过去。

  太子嘴角红肿,却不妨碍他挂起温和的笑容:“五弟此言差矣, 东宫什么都有,就是差少将军手里的那盒金疮药。少将军, 本宫的嘴角太疼了,可别留下疤痕,还请您带本宫去上药才是。”

  兄弟两个一左一右拉扯着中间的沈容辞, 一边冷若冰霜, 一边春风和煦, 表面看似风平浪静, 实则背地里暗潮汹涌, 都捏着沈容辞的手腕在暗暗较劲, 谁也不肯先放手。

  双方身后的文武百官们左看看右看看,谁也不敢上前插话,只觉得这场戏好精彩——若是将夹在中间的沈少将军换成传位玉玺那就更棒了。

  就连秦老六等人都不敢随便议论,目瞪口呆地看着面前这一幕。

  心里则同时浮现出同一个感想:自家少将军真受欢迎啊。

  不等两人分出个胜负,沈容辞先被他俩扯得恼火了,直接将胳膊从两人的桎梏中抽开。

  电光火石间,沈容辞便做出了选择。

  他向太子那边撤了一步,对顾迟渊道:“恕亲王,您当众殴打太子已是大不敬,您非但不道歉,还在这拉拉扯扯,可有半分对嫡兄的尊敬?”

  顾迟渊看着他,脸色沉得几乎能滴出水来。

  可沈容辞却莫名觉得,那双凤眸之中,隐约暗含着一丝委屈。

  应该是自己多想了。

  他按下心中的不忍,错开视线不再去看顾迟渊。

  太子这时候充当和事老,一副十分兄友弟恭的模样站出来道:“罢了,本宫想五弟也不是故意的,沈少将军不必为了这点小事同他置气。少将军先随本宫同乘一辆马车进宫面圣,顺便帮本宫处理一下伤口。”

  说着,视线有意无意地扫向一旁眼神阴鸷的顾迟渊:“不过本宫看不见自己伤在何处,还得劳烦少将军亲自替本宫抹药。”

  沈容辞应了一声,跟着太子上了他的马车。

  等到车帘放下,确定不会有人能看见他们时,沈容辞就自觉与太子拉开了距离。

  太子似乎没有察觉到他刻意的疏远,将头伸过来,笑着道:“来吧,少将军。”

  沈容辞取出金疮药递到他手中,心不在焉道:“末将是粗人,下手没轻没重,怕弄痛了您,太子殿下还是自己上药吧。”

  太子盯着他没有说话,嘴角虽维持着温和的弧度,沈容辞却总觉得自己内心已经被对方看穿。

  所幸太子并没有非要他帮忙上药,打开药盒随意在嘴边抹了抹,就还给沈容辞了。

  沈容辞看着车窗外人来人往的热闹景象,不由得担忧起来。毕竟等进宫面圣结束,完成兵符的交接仪式后,就是皇帝准备的庆功宴了。

  到时候,那三位才俊也会赴宴,难保不会问起他潜入府邸后做的那些事。而他,也不得不从这三人之中挑选一个,请圣上为霖霖赐婚。

  而不管是哪个才俊成为崇宁公女婿、束元公主的驸马,都意味着两个大家族的合并,是任何人都不容小觑的势力。此时沈容辞站在哪位皇子阵营,就意味着哪位皇子有更大的胜算。

  也意味着那位皇子,将成为众矢之的。

  为了摘出顾迟渊,他必须给人制造出他是太子阵营的假象,私会才俊也是替太子收买人心。

  “少将军既然身在曹营心在汉,又何苦装作一副亲近本宫的模样?”

  太子看着他沉思的侧颜,突然开口。

  沈容辞虽预料到太子迟早会看穿自己拙劣的演技,但没想到他会这么直接地挑明。

  既如此,那明人不说暗话,他也没必要再遮掩。

  沉思片刻,沈容辞反问:“那太子又何必演那一出轻浮做派,故意激怒恕亲王?”

  太子有些意外地看着他,非但没有因为他的坦白而生气,反而眼底划过一抹兴奋之色。

  “你又如何得知,那不是本宫最真实的模样?”

  “什么?”

  “本宫很中意少将军,少将军若是愿意悬崖勒马,本宫会很开心,将来若登上皇位,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非少将军莫属。”

  真是不明所以。

  沈容辞和太子的谈话最终不欢而散——太子喜怒不形于色,不知道他内心的真实想法,但沈容辞确实觉得不甚愉快。

  在大殿上向皇帝交予兵符之后,果然有文官上前,批判恕亲王对太子大不敬,有失天家威仪。

  其实太子脸上的伤痕那般明显,明眼人都该瞧出端倪来了。自然,皇帝也在一开始过问了一句,不过太子只说是自己不慎摔倒的。

  皇帝不轻不重地训斥了太子一句,便没有再过问,于是立刻有太子党的文官站出来打抱不平了。

  太子真是埋了一手好地雷。

  这样一来,别人只会觉得他袒护恕亲王,不愿一点小事伤了兄弟和气;更将那个殴打太子、忤逆兄长的恕亲王比到了烂泥里去。

  太子自己告状和旁人揭发,这性质就完全不一样了。就算皇帝原本有心要从轻处罚,被文官这么一参,顾迟渊就不得不接受严惩。

  果然,太子又装模作样地替顾迟渊说了几句不痛不痒的好话:“是儿臣说了不该说的话,惹恼了五弟也是自作自受。何况这伤口看着吓人,其实只是擦破了一点皮,陈御史多少有些小题大做了。”

  陈御史冷哼一声,目光穿过大殿,不卑不亢地迎上顾迟渊的视线:“太子殿下贵为东宫,就算真说了令恕亲王不快的话,恕亲王也不该做出此等忤逆之事。”

  顾迟渊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冷眼看着殿中央二人一唱一和,宛若一个事不关己的旁观者。

  皇帝比起九年前,看上去苍老了不少,两鬓都染了白。交接仪式也并没有持续很久,他的面上就已经露出疲惫之色。

  “太子到底说了什么,竟惹得恕亲王这般失仪,连话都不愿意说就直接动手?”

  “启禀父皇,儿臣是觉得五弟年纪到了,却还是孤家寡人,有些于心不忍,多了几句嘴……实在是儿臣多管闲事,父皇还是惩罚儿臣吧。”

  太子说罢,直直跪了下去,俨然一副受罚姿态。

  “太子关心兄弟理应是好事,怎能是过错?恕亲王,你自己说罢。”

  大殿内这么多官员,大多数都是今日跟随太子去过城门迎接大军的,当时的情形就算不说完全掌握,多少也是了解些许细枝末节的。

  太子胆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颠倒黑白,竟无一人敢站出来反驳他的话语。

  不过想来也是,太子势强,也是如今最有可能荣登大宝的人选,又有谁会冒险,拼着得罪太子的可能,也要帮一个不受宠的恕亲王说话?

  满朝官员竟无一人敢言。

  今日沈容辞只是恰巧在场,可他不在京城的这九年,这种情况又发生过多少次?

  他原本可以站在顾迟渊身后成为他的助力的,是他自己选了另一条路。

  沈容辞用舌尖顶了顶后槽牙,往前迈出了一步。

  就在此时,一直沉默的顾迟渊开了口:“太子殿下明知草原部落的新任可汗有意和亲,也对可汗中意人选心知肚明,缘何无故在我面前提起婚姻之事?”

  这一句平静无波,却在肃静的大殿上轰然炸响。

  沈容辞蹙眉:这又是哪门子的事?他怎么不知?

  他随军镇守边关多年,与草原部落也打过多次仗,知道他们今年迎来了新的统治者。新可汗年轻有为,且野心勃勃,自上位以来便带领草原兵多次于边境线上徘徊,虎视眈眈。

  听说,新可汗是个混血,原本被族人视为不祥之征,今年年初在草原部落庆贺他们的神明时,亲手杀死了自己的生父,取代了他的位置。

  沈容辞与新可汗交手过几次,确实是个难缠的对手,比老可汗要棘手许多。

  可他从没听说过对方有意和亲的事情。而且此事跟顾迟渊的姻缘又有什么关系?

  在场官员们显然都是知情的,听了这句话都忍不住窃窃私语起来,面色无一不凝重。

  就连皇帝原本盛怒的龙颜,也因为这句话而有所收敛,抬手捏了捏眉心。

  只有太子面不改色,依旧是一副知错认罚的模样:“儿臣担忧五弟婚姻大事,但绝无话外之音啊。说到底,都怪儿臣忘记了可汗提亲五弟之事,这才不慎戳中了五弟的痛处,是儿臣糊涂,五弟气恼也是应当的。”

  一句话,如一道惊雷,将沈容辞原地劈傻了。

  作者有话说:

  皮皮辞:我老婆(gong)这么受欢迎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