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海市。

  人民医院病房中。

  苏青禾奄奄一息地躺在病床上,她已经到了弥留之际。

  昔日娴静美丽的容颜早已被病痛折磨得形容枯槁,周身笼罩着一片沉沉的暮气。

  病房里响起一阵抽泣,苏青禾吃力地睁开眼,翕动着嘴唇:“别哭,我……就要……解脱了……”

  亲人们见她醒来,急忙围上前来。

  “姑妈,您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吗?”

  “未了的心愿?”

  苏青禾呢喃出声,艰难地转头,望向远处湛蓝的天空,逐渐陷入遥远的回忆。

  十八岁的时候,她和所有青年人一样,无忧无虑,天真烂漫。

  慈爱的父母,可爱的弟弟,一家人的生活虽不富裕,却也幸福美满。

  可这平静的生活很快被突如其来的变故打破。

  父亲上班时因为操作失误砸断了腿,厂里虽然支付了赔偿金,可那点微薄的赔偿金相比较父亲严重的伤势无异于杯水车薪。

  很快,赔偿金花完了,父亲也失去了双腿,彻底成了残疾人。

  母亲没有工作,平日里靠手工活赚取生活费,家里的顶梁柱倒下了,日子过得相当拮据。

  昔日欢声笑语的家庭被愁云笼罩。

  那段时间,是苏青禾十八年来过得最黑暗的一段日子,父亲的绝望,母亲的哀愁,像一块巨石压在她心上,压得她喘不过气。

  按照政策,初高中适龄青年在毕业后需要下乡插队,支援农村建设。

  当时的情况,没有人知道在农村要待多久,恐怕去了就是一辈子。

  远离家乡,离别亲人,去往陌生的环境,过着起早贪黑,自给自足的生活,真正愿意下乡的年轻人又有几个?

  街道的动员大会开了又开,一波又一波的干部来给苏青禾做思想工作,她不是不愿意下乡,只是不愿扔下这摇摇欲坠的家。

  为了逃避下乡,苏青禾匆匆忙忙的结了婚,婚后的生活却并不幸福。

  丈夫是厂长家的独生子,初时喜欢她娇美的容貌,可再美的脸也有看腻的一天。

  他本就是纨绔子弟,没过多久便原形毕露,时常在外花天酒地,彻夜不归。

  后来,苏青禾怀孕了,她以为有了孩子丈夫就能收心,可她的期望落了空,丈夫依旧我行我素。

  再后来,她因为受到刺激意外流产。

  孩子成为了压垮苏青禾的最后一根稻草,她幡然醒悟,狗改不了吃屎,她又何必将大好青春浪费在人渣身上。

  靠人靠天不如靠自己,苏青禾干脆利落的和丈夫离了婚,后来通过自己的努力,考上大学,毕业后成为了一名高中老师。

  一晃四十多年过去了,她一直没有再踏入婚姻。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苏青禾秉着宁缺毋滥的想法,宁愿孤单一人,也不愿意要一个凑合的婚姻。

  她这一生,虽然走错了路,但好在及时止损,所以也算善始善终。

  未了的心愿她倒是没有。

  但是,她确实是有一丝遗憾的。

  她也想体会甜蜜的爱情,温馨的母子情缘,这一切她都不曾拥有过。

  苏青禾呓语了几声,侄女凑近,只听到她说:“如果人生能够重来……”

  往事一幕幕袭上心头,胸口处常年佩戴的吊坠散发出一阵温润耀眼的光芒。

  苏青禾只觉眼前一黑,下一刻,光芒越来越盛,她彻底被卷入无边的漩涡中。

  “姑妈……”

  侄女正要说些什么,却发现病床上的人,已经闭上了眼睛。

  她的唇角微微上扬,似乎还带着清淡如菊的笑意。看書喇

  *

  朦胧中,苏青禾感觉鼻端的消毒水味儿消失了,原来死后也没有什么痛苦,至少呼吸是越来越顺畅了。

  苏青禾动了动手和脚,并没有感觉到一丝疼痛,她试着睁开眼,迷茫光影中,似乎看见了记忆中的家。

  苏青禾倏地睁大眼,躺在木板床上怔怔地盯着灰蒙蒙的蚊帐顶。

  空气燥热,枕头上一股儿淡淡的桂花头油味儿,凉席子黏黏糊糊的,贴在皮肤上引来阵阵不适感。

  破旧的电风扇吱吱呀呀地摇着头,吹出来的风都带着热气。

  这一切太真实了,绝对不是做梦。

  苏青禾缓缓起身,大气都不敢多喘,生怕打破了这一切。

  她出神地打量着屋子里的摆设,木板床、大衣柜、淡蓝色的碎花窗帘,熟悉的写字台上覆着一块大玻璃,里面压着几张照片。

  直到看到那张熟悉的全家福,苏青禾才彻底回过神来。

  她迟疑地走到衣柜前,穿衣镜里是一个青春洋溢的女孩。

  眉若远山,眼若秋水,标准的鹅蛋美人脸,青丝如墨,肌肤胜雪。

  脸颊边的酒窝给整张脸平添了几分软萌和纯真,眼角下的朱砂痣却又带来了一丝娇艳和明媚。

  这不正是青春年少时的苏青禾吗?!

  没有被岁月侵蚀,更没有被病痛折磨的苏青禾!

  苏青禾眨了眨眼,水灵灵的大眼睛里绽放出笑意。

  她好像有些明白现在的处境了。

  她重生了,这种匪夷所思的事情竟然真的发生了?!

  可现在是几几年?

  苏青禾看向墙上挂着的日历。

  1975年8月10日。

  她重生到了十八岁,回到了自己的青春年华。

  苏青禾清楚的记得,前世父亲出事的时间是8月15日,幸好,一切都还来得及。

  大门处传来开锁的声音,接着静悄悄的屋里多了说话声。

  “弟妹,不是我说你,你也太娇惯孩子了,谁家的女儿睡到日上三竿还不起床?”

  “嫂子,瞧你说的,睡个懒觉而已,等去了乡下,哪里还有懒觉睡。”

  “你还真舍得把青禾扔到乡下那穷地方吃苦受罪啊?真以为上山下乡当知青是光荣的?”

  “要我说啊,青禾长得那么漂亮,那张脸就是她的资本,去了乡下可不就埋没了?”

  这个声音苏青禾不陌生,正是她大伯母的声音,她和前夫的婚事就是大伯母极力促成的。

  亏得当时她们全家还对大伯母感激涕零,觉得人家是真心实意替她这个侄女筹谋。

  那可是厂长儿子啊,多少人眼热的好婚事,可回头看看,那婚事哪里好?

  分明是个火坑!

  倒是大伯利用她和厂长攀上了关系,从一个小小的车间工人,一跃成为厂长面前的红人。

  苏青禾听着外面大伯母装腔作势的声音,眼里涌上一抹厌恶。

  既然有幸能重活一回,她发誓一定要珍惜来之不易的幸福,首先要做的就是改变自己的命运。

  大伯一家,休想再利用她半分!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