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番纠缠,江昱成最后才放开了她。

  他像一只永远不知道餍足的野兽,而她只是他花园里那朵养的时光最长的花。

  有时候兰烛也大着胆子用指甲掐着江昱成的背,问他打算养她到什么时候。

  她以为那只是一次的交换却频繁地发生了一次又一次,从一个月到半年,再到如今的整整两年。

  几次在江昱成那里兰烛找不到答案,她就选择了混沌度日,她自己也道不明她和江昱成的关系,她对江昱成的感觉。

  她没有像任何一个正常长大的少女一样,懵懂地经历过情窦初开,经历一场黏糊糊你依我依的恋爱,也没有听过怀里的情郎说过花前月下的海誓山盟,以至于她从来不敢把她和江昱成的相处,和爱情这样浪漫又美好的字眼,搭上一丁半点的关系。

  晚饭是在包厢吃的。

  除了江昱成和兰烛以外,一屋子里面还坐了七八个人。王凉一直跟江昱成走的近,他自然在。

  除此之外,这次南城的项目,一起跟进的还有几个家族企业的二代祖,带着几个女伴,几个人围着坐了一桌。

  关于那些个女伴,兰烛听乌紫苏说起过几个,模特演员歌手网红都有,反正都是混那个圈子的。只是这次再见到,原来的金主还是那个金主,身边的女伴却已经换人了。

  兰烛想起乌紫苏上次找她夜里喝酒的时候,她红着脸晃着酒瓶子说有钱人的感情很丰富,丰富到一个月换一个也不够承载他们的爱情。

  唯独有个坐在窗边翘着二郎腿的那姑娘,冬日里脱了外面的外套,里面也就一件宽大的摇滚风T 恤,穿着条破洞牛仔裤坐在那儿皱着眉头看着菜单的,是一个人来的。

  王凉似乎跟她很熟,打趣着她,“哎我说钱少少,你看,咱这桌,就咱两单着,要不,咱两凑合凑合算了。”

  那姑娘眉眼都没抬,没好气∶“滚蛋,别叫老娘大名,叫钱姐。”

  "瞧瞧你这气性真大,咱这桌上你单身,我单身,这不是事实吗,事实不让说啊。"

  她把菜单一合,扫了一圈,义正言辞地说到∶“谁说这桌子上就你我单身了,大伙都单身呢,不信,你问问这些个爷,在外头人模狗样的接受采访的时候,谁不说自己单身呢?”

  这话一出,兰烛抬头看了一圈桌子上的人,那些个跟着来的女孩子,脸上没有半点不愉悦,都跟没听见似的,温顺低眉。

  倒是江昱成说了一句, “行了, 王凉, 你少说一句, 少少, 你不一直嚷嚷着要来这家酒店吃他们家的菜的吗,这次南城的项目,为了打通那边的关系,你跑来跑去,也辛苦了,今个,挑你爱吃的点。”

  "还是二爷好。"钱少少脸上荡漾出笑容,朝着王凉吐了吐舌头,"听到没有,叫你闭嘴。"

  “行,我闭嘴。”王凉翻着手上的菜单,“都是杭帮菜,甜腻腻的,我就不明白了,你一个土生土长的槐京人,怎么爱吃这种。”

  “杭帮菜怎么了,我爱吃,你们就得来。”钱少少回怼,“我说我爱吃杭帮菜,二爷就把地方定在这里了,你要不爱吃,你可以不来!。”

  “哎我说钱少少,你可真狂,你被你家那三个哥哥宠坏了是不是没人教训你了……”

  “行了。”江昱成出声阻止,声音不怒自威,“还让不让人吃饭,坐下,点菜,你们两个,都给我闭嘴。”

  这下一群人才安静下来。估计是钱家这位小姐交横跋扈惯了,江昱成又发话让她想吃什么点什么。在座的几个男人懒得争,就由她点去了,只是叫了点酒,更别提问身边的女伴的意见问她们想要吃点什么了。

  江昱成把菜单从桌上拿过来,给了兰烛,侧耳低声对她说到,“杭帮菜你也爱吃,据说挺地道的,不知道比不比得上杭城的苏氏酒家,挑着爱吃的点。”

  兰烛接过菜单,点了点头。

  她才刚看到凉菜那一栏,手指向下滑就听到钱少少问服务员说,“这个红豆酒酿一份有多少?”服务员“一份大约就只有一人量,建议这边点每人一份。”钱少少挥手“不用,他们都不爱吃,这个给我来一份就好。”

  兰烛原本放在红豆酒酿上的手指头滑落,她不着痕迹地翻面,看起了其他的菜品。

  许是她看的时间有点长,原本跟旁边的男人讲话的江昱成似乎察觉到她的犹豫,他回头,问到“怎么了,没什么爱吃的吗”

  兰烛合上菜单,“没有,点一个蟹酿橙尝尝吧。”

  江昱成点头,然后继续回了旁边男人的话题.

  “哎,别点蟹酿橙——”钱少少出声阻止,“这家别的菜都不错,就这个蟹酿橙不好吃,我之前吃过,那蟹不够入味,还说什么古法手艺,吹的天上有地上无的,结果难吃的很,别点。”

  兰烛手上还拿着那菜单,她看了一眼江昱成,他侧耳,专心地听着旁边那个男人的讲述,完全没有听到这边发生的事情。

  兰烛把菜单交还给服务员,“那好,蟹酿橙不要了。”

  菜一会儿就上齐了。

  钱少一边分享着“下江南”的美景美食,一边给大家介绍着桌子上每上来的一道杭帮菜。

  王凉喝高了说她班门弄斧,说坐在她对面的兰烛,是土生土长的江南人。

  钱少一脸好奇,第一次对着兰烛说话,问的就是她有没有办法弄到苏氏酒楼的票,她花了大几万买张黄牛票也买不到。

  兰烛笑笑,说她不知道原来苏氏酒楼有这么火,早知道的话,就不来槐京了,当个卖位子的黄牛赚的也不少。

  江昱成听到了,抬着烟吐着青雾,说做她现在戏票的黄牛,赚的也不少。

  其他的几个女伴听到了,一嘴一个“艺术家”地夸着兰烛,兰烛笑笑,夹了口龙井虾仁,自觉味道寡淡,便放下了筷子。

  饭后,钱少少张罗着几个人打牌九,女伴们都扎着堆聚在沙发上说着娱乐圈的小八卦。

  江昱成手气好,打了几圈,桌上的筹码就翻了倍。钱少少输了不服气,直接用手从他桌上抓着筹码往自己兜里放,江昱成也不生气,随她闹。

  等她抓的差不多了,江昱成又把桌上剩下的给了兰烛,说她门前少棵红珊瑚树,要是觉得闷了可以拿着筹码叫上那些个女伴去前厅逛逛园林景致,觉着好就直接用筹码兑了。

  兰烛掂着那沉甸甸的筹码,出了酒色酣畅的人间温柔乡,躲在凛冬大雪除夕夜的回廊拐角。

  她从兜里摸出傍晚江昱成那支未让她抽完的烟,捻了火机,蓝色的火焰倏而跳跃在白雪皑皑的夜色里。

  “哎,兰烛,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兰烛回过头,竟然看到了王凉。

  她出来之前,他输得一败涂地,或许是让位给贤,出来透透气。兰烛“里头烟味太重,我出来透透气。”王凉看了一眼她夹在手指间的烟,没拆穿。

  "钱少少跟我还有二爷的爷爷辈,从前住一个大院,我们都熟,这小子跟男人一样,从小就是这种性子,说话做事就是这么特立独行,不顾别人感受,说白了就是刁蛮,你别跟她计较。”

  “嗯。”兰烛淡淡应了一声。

  她没跟她计较,也不嫉妒他们关系好,只是羡慕。羡慕她能堂堂正的做自己,不是谁的人,不是谁带出来的,不是谁提携着帮扶着的,而是在这种一般人都进不来的局里拥有姓名。

  王凉见兰烛周身气压低,岔了个话题,打趣她∶“要不你跟我吧,我是王家独子,你说京戏这行当,我虽没有二爷人脉广,但你说在影视行业,谁又能比得过我们王家呢,不如你跟我小姨娘一样,混娱乐圈吧,我捧你拿影后,怎么样?”

  “好啊——”兰烛弯着眉,“那我跟你,咱俩一起走进去,让那位江二爷开开眼界,见一见满头的青青草原,你去跟二爷说,我兰烛以后,就是你的女人了。”兰烛说罢,真要伸手把王凉往屋子里面揽。

  “别,姐,我跟你开玩笑呢。”王凉连忙摆手求饶,“您这是干什么。”

  见兰烛放开了他又自顾自地在那吞云吐雾,王凉瞥了瞥,劝到∶“你说你,整天靠嗓子吃饭的人,你还是甭抽烟了。”

  兰烛“我师父说了,烟酒不影响人进步,影响人进步的是骄傲和自满。”兰烛只有在很熟的人面前,才会尊称曹老师为一声师父。虽然只有短短三个月,但她从来就认为曹老师,是她的恩师。

  ”害,你说曹老啊,曹老那酒量,真不是盖的。哎,姐,你说你以后会不会也像她一样,现在年轻是个小倔驴,老了老了就成老倔驴了。”

  兰烛轻飘飘地抬起腿,往王凉的腿肚子上踹了一脚。“别不尊重我师父。”

  王凉看她随意地抬腿,以为不疼就没躲,谁知这一脚下来,他当即就捂着小腿肚子,嚷嚷道∶“这么大力呢!你们唱戏的看上去柔柔弱弱的,怎么这么大力,你这是要踢死我啊,我好歹喊你一声姐。”

  “谁是你姐,我比你小。”

  "二爷是我哥,你是二爷的女人,按照道理,我应该叫你一声姐。"

  兰烛皱了皱眉头,微微抬着下颚打量他,“你这是按照哪门子没道理的道理,按照你这个道理,你应该叫我嫂子。”

  王凉揉揉腿肚子,依旧没脸没皮地往兰烛这边靠∶“得勒嫂子,要我说啊,您别跟里头的那几位计较,要说这么多年来,我就没见过二爷待谁跟对你那么好过,要说刚跟你好的那一年,那剧团里,传出些什么他根本没把你放在心上的流言蜚语,起因就是因为有人说,接送你出入是辆奥迪,档次太低,说二爷没把你放在心上。那些暗地里说的那些不入流的话被他听了去,当天就给你换了一辆九百万的库里南,姐姐,那可是库里南啊,我求了我爸二十年,他老人家都没给我买。”

  兰烛“那你陪他睡一晚,或许不用求你老爹,江昱成也会给你买。”

  王凉用一种“世风日下”、“你是不是疯了”、“我耳朵没听错把”的不可置信地眼神看着兰烛,而后撒腿就跑。

  兰烛笑出声来,图个清净。

  她灭了手里的烟,丢进垃圾桶里,而后回了包厢。

  牌九和台球还在继续,欢声笑语依旧不停歇。兰烛循着夜灯回了自己的房间。

  大约到了十一点多,她的手机不出意外地响了起来。她拿起手机,果然是江昱成助理给她打电话了。

  她搭了件外套,去包厢接人。

  助理一脸抱歉,“不好意思兰烛小姐,二爷还是一样,喝醉了不让人碰,只有您能劝回去了。”“没事,我来吧。”兰烛看了一眼靠在桌子上的江昱成。他醉了就是这样不声不响地靠在桌子上。

  她蹲下来,轻轻推了推他,“二爷,回去了。”江昱成还能应话,他低低地“嗯”了一声。助理这才帮忙一起扶起人。

  兰烛刷开他房间的卡,费了好大力气把他安置在床上,做完这一切,她坐在他床边,喘着气。

  原本漆黑的夜色里,突然炸裂出漫天的烟花,带着火星的花瓣如星河中万星陨落,落在浩渺蔚蓝的蓝色星球上。

  原来是零点的时钟已经敲响,除夕夜已过,新的一年已经来临了。

  兰烛怔忡地望着天空,忽然感觉到后背一暖,回头却发现江昱成已经起来,他抱着她,把她整个人都揽在怀里,把头埋在她的锁骨里,望着漫天的烟花。

  兰烛“你装醉”

  江昱成“我没有,我真醉了。”

  他声音倦怠,而后又像是想起了什么,语气里突然充满了一些庆幸∶“阿烛,你瞧,我又躲过了一个除夕夜。”

  兰烛想到她初见他的时候,也是在这样一个除夕风雪夜。她刚来槐京,脸被冻的通红。

  如今两年,三个除夕,他们都在一起。

  本该是跟家人守岁的年月,却被他们过成一心照不宣的相依为命。

  兰烛望着漫天的烟花,轻声说“真巧,我也是。”

  “没有。”他义正言辞却又含糊不清,“清醒的人,是躲不过去的,你太清醒了。”

  兰烛回头,看着窗外雪光映照在云被里男人满是棱角的脸庞。他睡意昏沉,即便是在梦里,也是这样的冷静。

  江昱成,每年除夕,你又在怕什么,躲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