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烛带着一把淡青色的伞,出现在那院落门口。

  远看是只觉得她身形窈窕,顾盼生辉,近看时又觉得她气质若兰,美如霜月。

  她立于门口,单手收了那骨架伞,绿玉通透镯子垂落在她白皙的手环上,伞面上承载过的天地间一方雨水,都顺着那青色的仿古纸伞上留下,美妙如画.

  一阵风吹来,她发梢微落,只顾去揩额间的发,忘了手上的伞还未收拢,眼见那伞又要打开,或许会伤到她。

  江昱成落在椅背上的手一动,他起身的一瞬间,却见到从她身后出来一个男人,阔步接过她手里的伞,把那不听话的伞收到一边,“没事吧。”

  “没事。”她摇摇头,对着那男人莞尔一笑。

  江昱成侧头看那男人,他没见过,不认识。

  他打量了一番站在兰烛身边的男人,年岁没他长,身形没他高大,如果他没见过,那在槐京,权势上也应该不及他。

  江昱成的眼神又落在那个男人依旧扶着的兰烛手肘上,虽然他用的是绅士手,只是帮她挡了外面溅射进来的雨水,但落在他眼里,极为扎眼。

  直到两人靠近,江昱成挪开眼。

  貔貅显然有些坐不住,它摇着尾巴几度要站起来,下半个身子已经欢呼雀跃到,上半个身子却碍于江昱成时不时甩过来的警告眼神不敢上前。

  主事的协会会长微微请示,江昱成点了头。

  谁知先上来说话的,不是兰烛,而是他身边那个男人。

  他大约也就二十四五岁的样子,走到前头,不卑不亢,“各位剧团长也知道了,今个槐京要再多开一个剧团戏班子,往后还得仰仗各位团长班长的支持。”

  如果说剧团老板尚且还能因为往日的交情给兰烛一些面子,现如今来的这个新面孔,显然不是槐京人,这一下,大家心照不宣地开始抱团取暖起来。

  “这位先生恐怕不是槐京人吧,您在这行毫无人脉和资源,说要在这一行开创的剧团,别怕是说大话了。”

  “是啊,黄口小儿,咱们在这一行深耕多年,怎么凭借你一句要开一个剧团就能开出来的,这戏班子要真这么好开, 槐京也不只是我们二十四家了。”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却没一个为他们说话的。

  “是啊,您手上,连个有名气角都没有,还是别拿我们取笑了。”

  “谁说没有的。”一直未说话的兰烛往前一步。

  "各位团长班长,林先生往后,就是我的合伙人了,这戏班子,是我要开的。我兰烛在槐京有的东西,那就是他有的东西。他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我们请各位过来,就是为了告诉大家一声,我兰烛,从浮京剧团中出来了,从今儿起,我们自立门户了,还请大家看在往日我兰烛给大家演出的时候尽心尽力的份上,往后多多照应。”

  兰烛刚说完,其中一个剧团班长就劝到,“阿烛姑娘,您的技艺,我们当然没话说,可您要是自立门户从头开始,要吃的苦可就多了,您一个女孩子,要做这行,可得是从零开始啊。”

  “女孩子怎么了,我师父曹荣光老师,十几岁就靠一个人带了一个班子,走南闯北,如今她虽封台,可也是不可否认的槐京剧场上的头几号人物。我们有的确实不多,但各位团长谁还不是从零开始的呢”

  她这一番话倒是把大家堵得哑口无言。

  众人不敢发话,只敢垂着脑袋瞥着眼看着二爷,想把这烫手的山芋扔过去。

  兰烛说的话一字不差地落在江昱成的耳朵里。

  江昱成抬头看去,不见她已有一月。

  原先以为她不过是多出去闯闯,发发自己的小脾气,现在她出现在这尔,正儿八经要做这一个剧团的老板了。

  在槐京尚且站稳脚跟都不容易,更何况要做一个剧团的团长,况且还和一个男人为伙,她了解他吗,知道他是什么居心吗?

  她是把自己从前吃过的那些苦,都忘了吗?

  主事的团长本来心里明白的很,什么建立新团都是过过样子,江昱成来不来都是同个结果,只是如今出现的却是兰烛,这一下子,他就把握不准了。

  他只能请求江昱成。

  江昱成慢条斯理地喝着茶,感觉到这边过来的目光,淡淡地说,“会长看我干什么,让人家以为这槐京城戏团都是我一人只手遮天说了算一样。”

  会长汗颜,可不就是您一个人只手遮天,说了算吗?

  兰烛站在那儿,风淡云轻∶“这道理,我自然明白。”

  “既然姑娘知道,那我也就不再重复了,好吧,那各位,若是同意了,就把手里的举牌,放到我这儿。”

  话音一落,屋子里静悄悄的,坐在那儿的人,却是没有一个人有所行动的。

  吴团长尴尬地头皮发麻,他连忙走上前去建议到∶“阿烛姑娘,您说开剧团也不是什么小事,您跟二爷再商量商量。您说您今儿来,也没通知我们,我们一点准备都没有。依我看啊,不管怎么说,您也是浮京剧团出去的人,其他剧团总是要给您面子的。”

  兰烛自认是听得懂吴团长的意思的,只要她承认她还是浮京阁的人,还是江昱成的人,别说三分之一了,就是满堂全票通过,又有什么难的呢。

  可她今天偏不想蹭半点江昱成的名,偏要试试,凭借她自己,能不能开了这兰家剧团。

  吴团长见跟兰烛说不通,忙转了头悄声在江昱成身边说到,“二爷,二爷,阿烛姑娘嘴硬,女人好面子……”

  江昱成瞥了他一眼,用只能他听得到的声音说∶“我不要面子?”

  吴团头疼“哎呦我的爷,您也不想让阿烛姑娘跟您僵下去吧,您就顺着她的意,低个头,往后好商量,别在这种事情上堵死了往后您的路。”

  吴团长心里惆怅,恨不得直说∶爷,别堵死了您追妻的路啊。

  江昱成听到这话,算是给了个台阶,才慢条斯理地说“兰老板想自立门户,也不是什么坏事。”

  江昱成一说话,众人耳朵竖的比兔子耳朵还长,尤其是那一声"兰老板"。

  江昱成那句“兰老板”就是告诉大家,兰烛自立门户的事情,他允了。

  江昱成抬头正面兰烛“您有能力有胆识,想自立门户,我们协会当然是欢迎的,但您不能带一个外人玩——”

  江昱成把手里的茶盏放下∶

  “建剧团无妨,他——”江昱成看向的是林渡,“合伙人里有他,别说我这儿,就是其他几个剧团老板,也不会同意的。”

  吴团点点头,没错,姑娘是要追的,但是异己,也是是要铲除的。

  兰烛就没觉得这事有这么顺利过,她在槐京三年,还不清楚槐京是怎么样一个地方嘛,她直接无视江昱成的条件,而是高声对大家说到∶“槐京剧团协会之间的规矩我懂,但今天我和林先生过来,不是问你们要一个投票,由你们来决定,我和林先生能不能在槐京吃上饭的。开设新的剧团,自然是要经过大家同意,但是若是接手一个老的剧团,只需要双方达成合作意向,自愿交易即可。我和林先生,不需要江家二爷赏饭吃,也不需要各位戏团老板的准许。”

  “什么”众人交头接耳,“接受了老剧团”

  槐京经营剧团的24位剧团老板都在现场了,谁把自己的剧团卖了兰烛,不可能的啊,大家都各自经营的好好的,这生意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谁会贸然转手啊。

  "阿烛姑娘说笑了,咱们槐京二十四家剧团老板都在这儿,您是在哪儿,买了个老戏团回来,该不会是唬我们的吧。”

  “是啊是啊,我们虽然年纪大些,但还不是老糊涂,阿烛姑娘莫要找我们寻开心了。”

  兰烛不卑不亢,上前一步∶“曹荣光曹老板已将自己的剧团交给我打理,如此算来,在论先来后到的槐京城里,曹老板的剧团比在座的大多数戏班子老板还要早些,论资排辈,这槐京城瓜分市场、挤占资源,恐怕各位还要往后排些。”

  “什么曹老板不是封台退休了嘛”

  林渡上前一步帮衬着说到“曹家剧团只是不用,可没说散伙。”他把一串钥匙放在桌上,“从今天开始,曹家戏班子再度面世,虽改姓兰,但团训不变,位置不变,始终发扬曲艺人的精神不变"

  二十四家剧团老板都死死地盯着林渡放在桌上的钥匙,有见过的高声说道∶“没错,真是是曹家戏班子的兰花钥匙”

  曹老板虽除了兰烛之外未收过一个徒弟,但从她戏班子里出去的,如今个个都飞黄腾达,成了后起之秀。曹老板在国内的时候暂关了曹家戏班的时候传过一条团训,曹家帮兰花钥匙一现,戏班子里出去混的再好的,也得回来帮衬下一个接班人。

  在座的剧团老板都傻了眼,如今一看,兰烛连曹家剧团的钥匙都拿到了,分明就是曹老板把兰烛当做下一任接班人了啊,兰烛不仅要在槐京扎根而且还要做剧团不是说玩笑的。

  众人哑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未置一词,只能看向厅堂之上,坐在中间的男人。

  人人屏气凝神,只等江二爷发话。

  许久之后,坐在椅子上的男人才捋了捋旁边黑狗的毛发,语气里带着点轻佻和不以为意,“既然兰老板都安排好了,我们剧团协会,自然是没话说。”

  “不过——”

  他起身,背手而立“兰老板,您可是想好了,今日出了这个门,你我,就是互争夺利的关系了。”

  兰烛走到门口,脚步停了大约三秒,而后,毅然决然地踏出那一步。

  只剩身后一屋子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大气也不敢喘,只听见那正厅的位置,传来茶盏撞地的破碎声。

  一套上好的清末白瓷,被摔了个细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