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华被这直白的威胁惊住, 惊骇的瞪大眼睛目送霍冬桥大步流星的从她面前走过,泄愤似的将楼梯踩得咚咚响。

  黎华眼里的惊骇慢慢的被仇恨所取。她望着霍冬桥的背影,仇恨与愤怒如同炽热的岩浆一般在她的心里翻腾。

  她当然恨, 怎么能不恨?

  她原本是高高在上的大小姐,就因为这两个人, 她变成了所有人眼中的笑话!她的父亲也不得不像条走投无路的野狗一般, 辛辛苦苦地跑到海外去争抢赵云梁扔下的一块骨头。因为那是他们黎家翻身的唯一机会!

  这一切都是因为李云端!

  一想起这三个字, 她恨不能一寸一寸嚼碎他的骨肉!

  一只筋骨分明的修长的手挑起了她的下巴, 黎华眼中不及敛起的刻骨仇恨被赵云梁尽数收入眼中。

  “他说的是真的?”赵云梁淡淡问道:“你还在打他的主意?”

  “不,不!”黎华面色大变, 惊惶的望向扣着她下巴的男人, “我没有!我真的没有!我已经改好了!我发誓!”

  赵云梁松开她,慢慢站直了身体, “你没有。”

  黎华整个人都筛糠似的抖了起来,“先生……先生……求求你……”

  赵云梁居高临下打量她狼狈的姿态, 冰冷的眼神仿佛在看一块死肉,“你准备准备吧, 我会像一开始说好的那样, 送你回去。”

  黎华瘫软在地,冷汗顺着她苍白的面孔滑落下来,将几缕碎发黏在了额头上。她挣扎着想爬起来, 却又一次狼狈地摔了回去, 嘴里却徒劳地哀求,“先生我错了……求求你……我真的知道错了……”

  赵云梁向后退开两步, 淡淡说道:“我生平最恨,就是有人威胁我的家人。”

  黎华瞳孔的骤然一缩。

  她听到了什么?赵云梁竟然称呼他为“家人”?!

  早知道他还是赵云梁心目中的家人,她怎么敢一次一次把手伸到他的头上?!

  “我错了!我错了!”黎华在地上爬了两下, 没爬起来,崩溃地大哭起来,“先生我知错了,你饶了我吧。”

  赵云梁遗憾的摇了摇头,“我给过你机会了。”

  他向后退开两步,给身后的人让开路。

  黎华骇然发现原本守在楼下的两名保镖不知何时已经出现在了赵云梁的身后,他们脚步不停地走了过来,一人抓起黎华的一只手臂,把她从地上拖起来就往外走。

  黎华疯狂挣扎,声音尖利的几乎破了音,“先生!我坦白……我再不敢了……先生你再给我一次机会!”

  木质楼梯不隔音,黎华又拼命挣扎,下楼的动静简直震得整座楼都要颤起来了。还好这一段楼梯并不长,房间里很快又安静了下来。

  赵云梁慢慢走上露台,将黎华碰撒了的棋子一个一个重新摆好。

  露台的下方,两个保镖拖着黎华快步离开。

  黎华脚上的鞋都甩飞了一只,形容狼狈,仿佛穷途末路的野兽。只是她的眼睛里再没有以往那种矜傲的神气,只余下满满的绝望。

  霍冬桥一走出小楼,就被赵律师给拽上了车。

  赵律师也不用问了,看他气鼓鼓的样子就知道谈话没有融洽到哪里去。不过赵云梁竟然也没有发脾气,而是平平静静的就这么放他离开,也是挺不可思议的。

  汽车在庭院里绕来绕去,景色又都差不多,没绕一会儿霍冬桥就觉得自己迷了路。但来时路上没有经过种满了玫瑰花的花园,他还是有印象的。

  “你这是往哪儿走?”霍冬桥质问不老实的赵律师,“欺负我不认路是吧?”

  赵律师又开始叫苦,“你可真是不识好人心,我大晚上的,家都没回就载着你到处跑,我容易吗?你还不领情!”

  霍冬桥可不觉得他这么自作主张是安着什么好心。

  很快车子就绕过了一片竹林,停在了一个小院前面。院门开着,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太正从里面走出来,看见他们俩,连忙打招呼,“快进来吧。”

  霍冬桥狐疑的看看她,再转头去看赵律师。

  “这是方姨。”赵律师连忙给他做介绍,“针线活儿特别好。你看这么晚了,你再找别人也不方便。再说方姨这边刚才接了电话就开始准备了,东西都是齐全的,缝几针的事儿,要不了多少时间。”

  “对哟,”老太太笑眯眯的招呼他们,“外面的师傅做活儿可不一定有我手艺好。”

  “都到这儿了,你再另外找人也麻烦不是?”赵律师苦口婆心的劝他,“再说云端小时候被方姨带过。就是云端知道这事儿了,他也绝对不会不高兴。”

  霍冬桥做不出对一个慈眉善目的老人家撒泼的事儿,而赵律师的最后一句话也成功的打动了他。

  他迟疑的打量面前的老太太,“您带过云端?”

  老太太把他们领进屋,招呼他们坐下,嘴里笑应道:“可不是吗?我这满脑子都还是小少爷小时候白白嫩嫩的模样,谁知一晃都二十多年过去了。”

  老太太从霍冬桥手里接过袋子端详,神情唏嘘,“这个小熊我记得,是小少爷过生日的时候先生找人定制的。当时这里……”

  她指指小熊的耳朵,“还镶了几粒钻。后来太太担心小孩子玩的时候出意外,就让我给取下来了。就为这个,小少爷还哭了一场呢。”

  霍冬桥不知不觉就听住了,“耳朵上干嘛要镶钻?一般小孩儿的玩具不是要避免这些零碎东西吗?”

  “是哟,”老太太说着,脸上露出了笑容,“那是因为小少爷喜欢的故事里,小熊宝宝的耳朵上就有神仙给它的两颗星星呀。”

  霍冬桥,“……”

  霍冬桥心里有种微妙的感觉,他有那么一点儿被感动,但同时,他心里又极其不愿意承认赵云梁也曾经是一位慈父,会注意到年幼的儿子喜欢的童话故事,然后按照他喜欢的故事来给他准备生日礼物。

  方姨把小灰熊里面的填充棉都取出来,换上新的,一点一点絮满。

  霍冬桥看着小灰熊在她的手里重新变得饱满起来,心里也被一种陌生的情绪填满了。他忽然就很想知道李云端小时候的事。虽然方姨知道的李云端,还只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小孩童。

  “小少爷从生下来就很乖,不爱哭闹。”方姨叹了口气,声音里带着怀念,“那时候我还年轻呢,也有劲儿,先生就安排我管着另外几个保姆。其实小少爷的作息规律特别好,夜里也不折腾人,不用安排那么多人也能照顾过来。”

  霍冬桥心想,那个时候赵云梁应该还是挺重视李云端这个儿子的。

  “小少爷性格也好,谁逗他都笑,小金童似的,可爱的不得了。学走路、学说话都比别的孩子快,口齿也伶俐,那会儿他总是喊我‘方内、方内’。”

  霍冬桥想象一个缩小了的李云端奶声奶气的追着“方奶奶”喊“方内”,就忍不住想笑。

  那么可爱的李云端,他竟然没有见过。

  方姨虽然上岁数了,但一双巧手却特别灵活,她把小熊的填充物装好,拍拍打打,调整了一下,然后开始了缝合。

  霍冬桥忍不住问了一个他刚才就想问赵云梁的问题,“赵家为什么要把云端送走?”

  方姨“嘶”的一声轻呼,抬起一根手指放到唇边含住,她的眉头微微蹙了蹙,露出有些烦恼的表情,“你们这些年轻人……什么都不懂,又一根筋……小少爷送走那天,先生在书房里坐了一整晚。他也为难。唉。”

  霍冬桥,“……”

  霍冬桥怀疑老太太耳背了,没听清他的问题。什么叫他也为难?!

  “不是因为离婚吗?”霍冬桥有些莫名其妙,他看看赵律师,再看看方姨,迟疑的重复了一下自己的问题,“云端不是因为父母离婚,才离开赵家的吗?”

  霍冬桥,“……”

  霍冬桥觉得赵律师可能还知道些什么,但他是赵云梁忠实的狗腿,如非必要,不会跟他这个外人说太多赵家的事。

  霍冬桥这会儿也开始怀疑赵云梁和李青溪离婚的事是不是有什么内幕,或者赵家当年发生了什么事,不得不把这娘俩送走。

  可是这也不对,如果是这样,事后赵家为什么不把李云端接回来?

  方姨一边缝一边问霍冬桥,“你跟小少爷是朋友吧?他现在大学都毕业了吧?”

  “读研了。”霍冬桥挺乐意跟这个和气的老太太闲聊,当然,要是能从她这里套套话就更好了,“他有自己的实验室,一天到晚忙着搞研发。现在市面上卖的最好的解酒药就是他研发的。”

  方姨脸上笑开了一朵花,“小少爷像太太,太太以前也是搞医药的。以前每到春夏换季,我的手上就会长水泡,就是太太给我配的药治好的。”

  霍冬桥点头附和,“云端现在也正在研发抗过敏的药。估计年后就能通过审核上市了。”

  方姨也颇为惊喜,“这孩子,可真是跟太太一样聪明能干。太太当初就说要组建自己的实验室做研究,但是先生怕她辛苦,总是阻拦她,还建了暖房让她帮忙培育新品玫瑰……其实就是拐着弯儿的想把她留在家里。”

  “赵先生不愿意太太出去工作?”霍冬桥问她,“赵家的太太们好像都没有出去工作。”

  “不,不,不是因为这个。”方姨耐心耐气的跟他解释,“太太小时候吃过不少苦,身体不好,大夫也说太太的身体最好不要累着。尤其生了孩子之后,有些伤了元气,我听大夫说,若是调养不好,怕是以后都不能生育……”

  说到这里,方姨哑然,脸上也流露出黯然的神色。

  李青溪没过多久就带着儿子离开了赵家,也确实没有机会好好调养了。

  霍冬桥在心里默默的整理方老太太透露的信息,越琢磨就越是觉得赵云梁当初离婚的事可能另有隐情。

  但这个隐情,他应该继续探究下去吗?

  霍冬桥踌躇了。他一直以来的看法都是:你们亏待了李云端,你们是我的仇人,有机会少爷我一定整死你们。

  但现在,他忽然就不那么确定了。

  如果事情的真相如赵律师和方姨所言:赵云梁也有苦衷,送走李云端是走投无路之下的选择,他还应该视他为仇人吗?

  他对赵家的新发现,究竟要不要告诉李云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