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来吧。”李云端向后让开一步, 示意霍冬桥进来。

  霍冬桥这才注意到他身上只裹了一件白色浴袍。浴袍的腰带系得松松垮垮,露出了半边肩膀。

  一副刚从浴室里出来的样子。

  然后霍冬桥看到了更让他感到意外的画面:大床上放着一大蓬娇艳欲滴的红玫瑰,红玫瑰的周围还点缀了许多细碎的配花:白的、粉的、紫的, 像一团团蓬松柔软的云雾似的,托举着那一丛夺目的玫瑰。

  霍冬桥的心脏砰砰直跳, 他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但是……有什么地方不对。

  他抬头去看李云端, 李云端却只是站在那里, 笑微微的看着他,好像在等着他自己反应过来。

  然后, 他伸开手臂, 做了一个等待被拥抱的姿势。

  霍冬桥被他的表白感动了——他默认这是一场表白。

  他走过去,轻轻叹息, 将他喜欢的青年拥抱在怀里。

  李云端在这一刻想要完全放\纵自己。

  他身边的人一个接一个的离开,生物学意义上的父母、照顾他的顾婆婆, 后来就是他的养父母,他曾经的……就算他是丈夫吧……

  还有钟媛, 那个把他当成家人, 关心着他的小姑娘,她也走了。

  一个接一个。

  重生而来,他原本的轨迹发生了改变。但是对别人来说, 他却是一个多余的人, 一个不应该存在的人。

  因为他的存在,改变了别人的命运, 而有些人,并不欢迎这种改变。冥冥之中,那条既定的轨道在影响着他们的判断力, 催促他们做出相应的决定。

  比如林雪音。

  李云端抱紧了霍冬桥。他把脸埋进他的颈窝里,贪婪地想要把他的味道记住,记得更牢固一些。

  他的手指解开了霍冬桥的领扣,却被他用力按住。

  李云端疑惑的看过去,却见霍冬桥的脸还是涨红的,眼神里却透出了不安。他气息不稳的问他,“到底……出了什么事?”

  李云端把他推过去,让他看着床单上的花束。他从背后抱住了霍冬桥,下巴轻轻地抵在了霍冬桥的肩上,“你看,外面就是桃花江,越到天寒地冻的时候,江水就越是清澈……这里景色是不是很好?”

  霍冬桥被他这么一抱住,脑子有点儿发昏,但正因如此,他心里那根弦反而绷的更紧了。

  李云端还是头一次在他面前表现的这么主动,动作虽然有些笨拙,却让他的主动显得更加不正常。

  他甚至能感觉到李云端心里是有些伤感的。

  霍冬桥心头的欲\火慢慢平息,他低下头,抚上李云端交扣在他身前的一双手。

  修长骨感的一双手,形状漂亮的好像工艺品,但看在霍冬桥的眼里,却想起小时候晏家老太太说过的一句话。

  那是一次年节的聚会,几家的孩子都参加了,晏老太太当时夸苗家的一个小孩子说:“小公子一看就是有福之人,耳朵厚,这双手也肉绵绵的,一把摸上去,几乎都摸不到骨头……这是福相。”

  他的云端,单薄的让人一看就知道是个没爹没娘的苦孩子。

  霍冬桥握紧了他的手,“到底出了什么事?”

  李云端的下巴还搭在他的肩膀上,很是沮丧的嘀咕,“我都这样了……看来,就算是皮囊,也对你没有吸引力了。”

  霍冬桥哭笑不得,“又打岔?”

  霍冬桥心软得一塌糊涂,但他也隐约的察觉到了李云端的用意,他在拼命把话题引开,想让他不要接着追问了。

  “但是我觉得你的目的不这么简单。一定有什么事。”霍冬桥想要回头看看他的脸。

  李云端并不是一个擅长说瞎话的人,看着他的脸,霍冬桥就能分辨出他说出的话到底是真,还是假。

  但是李云端像一只树袋熊似的趴在他背上,他挣了一下竟然没有挣开,他就不舍得再挣扎了。

  爱抱,就让他抱个够吧。

  “说说。”霍冬桥握着他的手指,漫无目的的摆弄,“出了什么事?还是……想到了什么?”

  李云端不说话。

  原本他的计划里根本没有这么多的废话,他喜欢霍冬桥,霍冬桥也喜欢他,又是这样煞费苦心的布置……

  他还以为一切都会如他计划中那样自然而然的发生。

  他只是……

  只是自私的想要留给自己一个完美的句号。

  仅此而已。

  可这样的话,他要怎么跟霍冬桥说呢?

  霍冬桥拖着背后的树袋熊来到窗前,他刻意避开了那张醒目的大床。那样的画面实在太富有诱\惑\力,他其实也不是那么能扛得住的。

  两个人一起注视着窗外,谁也没有出声。

  江面上起了雾,灰蒙蒙的一片,渐渐的将桃花江对岸的景色笼罩在了厚重的雾帘之后,江畔的绿地和人行道都在雾气中变得影影绰绰。

  路灯迤逦亮起,星星点点的灯光穿透了雾气,像一条长长的珠链,标画出了桃花江蜿蜒的轮廓。

  夜幕降临了。

  霍冬桥动了动,想要过去开灯,却被李云端抱得更紧了。

  霍冬桥不再追问他,他只是轻轻地抚摸他的手背,无声的安慰他。

  “冬桥,”李云端的气息就在他的耳边,又轻又软,仿佛梦呓,“我大概要暂时离开一段时间了。”

  霍冬桥怔住,“去哪里?”

  “去……解决我和赵云梁之间的问题。”李云端轻声说:“解决我身体里可能有什么毛病的问题。”

  “我不能陪你一起吗?”霍冬桥有些失望。

  “很遗憾,不能哟。”李云端叹气。

  他不确定他接下来可能要做的事会不会对上秦伟川,而秦伟川与俱乐部的联系太紧密,目前在海州地区,他几乎就是俱乐部的代言人了。

  李云端不敢放任霍冬桥参与进来,就算他身后有霍家也不行。

  如果赵云梁在有整个赵家打底的情况下,都无法对抗这个组织。他不觉得霍家就可以。霍家在国内的势力,还不如赵家。

  李云端不敢让他来冒这个险。

  霍冬桥简直想打滚耍赖了,李云端一向对他心软。但今天的李云端又与以往不同,他看上去似乎不大像是会吃这一套。

  “那你要离开多久?”

  “一两个月吧。”李云端心想,或许再长一点儿。

  霍冬桥觉得时间太长了。但他没办法在这种事情上去讨价还价,他都不知道他们父子俩到底要解决什么问题。

  他们之间还有什么问题呢?李云端连放弃赵家财产的协议都签了。

  或者就是方姨那天说的,李青溪诡异的失踪,和后面赵老太爷安排的离婚?霍冬桥想到李青溪的失踪可能与秦伟川有关,觉得也能理解李云端这样的安排了。

  如果事情关系到李青溪,如果她的失踪确实有什么不能对外人道的隐情,那外姓人参合进去,确实是不合适的。

  “好吧。”霍冬桥勉勉强强的答应了。

  “实验室的工作我都交给了林新洲,真要有什么事他压不住,还请你帮把手。”李云端听到他答应,心情反而更低落了。但这是他自己安排的戏码,再难受也要咬着牙演完。

  霍冬桥不舍地捏着他的手。觉得他们还没有分开,他已经开始想他了。

  随着夜晚的到来,窗外反而显得更亮了。

  从高处望下去,江边的公园里亮起了无数的观景灯,它们和公路上流动的灯光交织在一起,汇聚成了一条明丽的灯河。

  李云端想起了青溪镇的酒店,相似的场景,却是截然不同的心情。

  他忽然就有些心软了,似乎也能理解了林雪音的那些或明或暗的小心思。或许当妈妈的人,都是这样吧,会为儿女做各种打算,哪怕他们并不领情,甚至还会排斥,会反抗。但她付出的那份心意,也总是暖的。

  这种温暖,他没机会尝到。他是天生就没有父子、母子缘分的人。

  但霍冬桥不是。

  霍冬桥是泡在蜜水里,被父母家人宠爱长大的人,如今他夹在里面,成了引爆他们母子矛盾的□□。

  “你和你家里的矛盾,也要去自己解决。”李云端捏了捏他的耳朵,小声的嘱咐他,“正好我们分开的这段时间,各自解决各自的问题吧。”

  霍冬桥一下警觉了起来,“你听谁说了什么闲话?”

  “我还用听闲话吗?”李云端就笑了,“你自己算算,中秋节你就没回家过,现在又过去一个多月了,一次也没见你回家。到底是闹什么矛盾?”

  霍冬桥不吭声了。

  李云端留恋的把脸贴在他的肩膀上蹭了蹭。他像是突然间患上了皮肤饥\渴症,就想抱着他,一分一秒都舍不得撒开手。

  霍冬桥听的心里酸酸的,“我心里有数。你别瞎操心了。”

  李云端就不说了。

  他并不喜欢这样的话题。这就好像一个没吃过糖的孩子,努力劝一个拿着糖的孩子要好好看住他的糖果一样。

  他说的越多,反而显得自己越可怜。

  这一夜,李云端想要摆脱老光棍身份的初衷到底也未能达成。

  他们先是靠在窗边一边看夜景一边聊天,后来夜深了,就把床单上的花束拿下来,两人缩进被子里接着聊天。

  聊的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比如霍冬桥最近常住的那套公寓排风系统出了问题,祝之言去找物业处理,结果跟值班的老阿姨吵起来了;再比如李云端去士康医院轮班,被两个排队等挂号的小姑娘偷拍,诸如此类的琐碎的小事。

  霍冬桥在这温馨的气氛里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等他醒来的时候,时间已经不早了,房间里还是昏黑的。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雨,雨丝夹杂着细碎的小雪粒,穿透了黑沉沉的乌云,无声地拍打在玻璃上。

  路面上湿漉漉的,路边的树丛和草地上却浅浅的积了一层白色。

  李云端已经不在房间里了。

  门边的落地镜上贴了一张便签,上面写着:“我大概要离开很久。回家吧,冬桥。别等我了。”

  霍冬桥撕下这张纸,发现下面还夹着一张便签,字更小,稍稍有些凌乱,“上次的问题我重新回答:我对你的感情是依赖和需要。不是爱。很抱歉欺骗了你,我就是这么卑劣的一个人。对不起。”

  霍冬桥用力将纸条捏在掌心里,气得眼睛都红了。

  “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