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安小说网>耽美小说>病鹤【完结番外】>第48章 只有他知晓的甜味

  年夜饭设在百鋆殿。

  此乃皇族家宴,席间仅有皇帝儿孙及妃嫔,是半个外臣也无。

  赵应禛和赵应祾到得算迟,也就堪堪比皇帝和太后早些。

  不过两人都是此宴新人,众人笑笑便过了。

  “云琇,向卿,来见过你们三伯和九叔。”四皇子赵应恪最是热络,一双狭长眼眸微眯,笑着叫自己两个儿子来行礼。

  赵云琇牵着赵向卿上前。

  能带到这团年宴席上的皆是各家嫡出男孩儿。

  当然,若是嫡室长久未怀,只要皇帝应允,庶出的皇孙亦可前来。比如赵应恪家这二儿子赵向卿便是由侧妃所出。

  云琇年长些,也不过五岁半。而另一个娃娃才三岁多些,正是在学说话的年纪,咿咿呀呀口齿不清,却是动作端正地行礼,实在是憨态可掬。

  其他皇子见状亦纷纷让自家孩子打照面。

  不过赵应禛平日不苟言笑,表情称得上是肃穆,周身气势“渗人”,就是一般人也不会有主动亲近的念头,更别提小孩子了。

  再说庄三伯常年不在京,对他们来说就是个陌生人,气氛实在没法一下子就变成一家人般其乐融融。

  而赵应祾那伪装出来的良善怯懦模样确实没有破绽,也招孩子喜欢。只是在座的谁不知道自家父皇厌恶这个儿子,是以亦不会有人主动示好亲近。

  也就六皇子赵应梁家那个未满一岁的小儿会在襁褓中伸出手去抓两人,笑得露出没有几颗的牙齿,满嘴口水。

  赵应禛轻轻捏了一下幼儿的手掌,目光柔和。

  “向瑛很喜欢三伯呢。”六皇子妃轻轻颠了颠怀中儿子,笑道。

  皇孙皆是“向”字辈,只有四皇子家云琇例外。

  原因不过是四皇子妃怀上孩子时正值晅辽之战告急,后来雁城大捷,云雁之义名响天下。皇帝本来就偏爱自己和淑贵妃的孩子,那时更是大喜,直说皇孙胎里带吉,是天佑大晅之意。

  所以特许赵应恪之儿不随字辈,用“云琇”征兆战捷。

  赵应祾向来对此嗤之以鼻。

  守住雁城是无数北府军与武林人用血肉伤痛换来的。他们可能死得无名无姓,甚至可能没有出现在一个笼统的数字中,但他们都曾鲜活,碧血丹心,仅靠如此冲在最前端。

  哪能用一个刚出生的婴儿将他们全部掩盖?

  百鋆殿设两方酒席,女眷带幼儿坐一桌。

  不过此时还未开宴,所有人都混在一处打牌玩闹。没参与进去的也就只有近日颇为劳累的五皇子妃汤巧如,她抱着孩子同六皇子妃坐在一旁闲嗑。

  殿中修有暖阁,大伙儿聚成一圈更是热和。

  宫中乐伎在角落弹琴,只是琴声被一阵又一阵的笑闹声盖过,断断续续听着有如窗外雪浪,还别有一番滋味。

  赵应禛和赵应祾都不大会玩牌。

  军中私藏这些玩意可是重罪,庄王自然以身作则,从不沾赌。偶尔得空时也就独自一人看书或往寺庙禅坐,休息都来不及,哪有功夫去玩乐?

  而路濯整日忙着练武或是帮门派干活,后来一个人搬到永留居去,哪里会有人缠着他一起玩这些打发时间的玩意儿?

  赵应栎想给两人挪个位子。不过坐着的人要上局,赵应禛便笑着拒绝了,示意他们继续就是。

  只是赵应禛会将他的问题记在心上,过一两局摸到一点其中门路便低声给他解释。

  一来一去倒还真感受到了点乐趣,赵应祾也跟着其余人一道起哄作乐,随即又转头对赵应禛笑。

  不过大皇子和二皇子的嫌隙却是在场每个人都瞧得清楚。有对方在桌上时,另一人便定会退出牌局,还得表现出满不在乎、懒得与你争斗之样。

  着实有趣。

  此时是赵应锋得了闲,他端一盘瓜果零嘴走到榻上。因为赵应禛站在墙边,要过去搭话必然得经过倚靠在他肩上的赵应祾,而赵应祾向来“读不懂”眼色,怎么可能乖乖让出位子来。

  他只作惊喜样,毫不客气地抓一把瓜子松子又抓一把饴饧,小心用手帕抱住再放进兜中,“多谢大皇兄!”

  “禛哥吃吗。”而后他再一颗颗摸出来剥壳,将干净果肉放在手心递给赵应禛。

  赵应禛很赏脸,吃完还夸他剥得好。

  “你自己吃罢,壳来我拿着。”赵应禛说得很自然,手也很自然地接过赵应祾另一只手里的果壳,任他靠着自己边嗑果仁边看牌,不止一点惬意。

  赵应锋好半天插不上一句话,端着果盘还得小心别踢到前面坐着玩牌的六皇子和三公主,确实有点憋屈。

  等赵应祾不再缠着赵应禛讲话,赵应锋才隔着他对庄王笑道:“三弟。”

  “大皇兄。”赵应禛点点头回应。他自然知道赵应锋现在来找他是有话要说,但若对方不主动提起,他亦不会先询问。何苦给自己找事呢?

  果然还是赵应锋先憋不住开口问道:“你是前日回来的罢?可去见过五弟了?”

  赵应禛点头,“不知是何人将应霁弄到如此地步,父皇甚是心痛。”

  赵应锋也跟着骂了那还不知是谁的罪魁祸首两句,又问道:“那,听说昨日你往大理寺去了?可是因为发生了什么?”

  大理寺上下瞒得严实,连皇帝都以为他们什么都没查出来,更别说别人了。只是大皇子自知赵应霁往月牙巷去是受自己相邀,昌毅郡侯也来找过自己,是怎么也逃不过这茬的。

  “不过是去探望老友。您也知晓我幼时伴读,西乡郡公家的顾玉在大理寺任少卿。”赵应禛面不改色。

  “那自然知晓,顾少卿乃青年才俊。”

  两人话题就此搁浅。赵应祾像是什么也没听见一样,欢欢喜喜让赵应禛和自己一起凑近看赵应栎的牌,轻声道:“好一把烂牌!”

  赵应禛点头附和。

  六皇子恼羞成怒,挥开两个闲人,“你懂什么!”

  赵子婳在一旁拿了帕子捂嘴轻笑,对面的赵应恪见状也笑道:“小九可别恼了你六皇兄,输了可是庄王掏银子。”

  赵应祾状似惶恐看向赵应禛,对方轻声道没事。

  “开心便是,你想上去玩两局也无妨。”

  “我可一点胜算也无,还没有银子。”赵应祾咧嘴恐吓。

  “就是说输也无妨。”赵应禛被他的鬼脸逗乐,再次道。

  大公主赵子菡唇似樱桃,皓齿朱颜,虽已育有一儿一女却更显风韵。她自幼养在皇后膝下,与赵应翯最是亲近,见状轻拍二弟一下,“那三弟此番就是冤大头呐!你也拿几个银锭出来给长姐花花。”

  “秦姐夫可是在户部当差,可比弟弟这银两拿得多。”

  “别胡说哩,秦旋一身清白得紧。如今战事终了,百废俱兴,庆州那块儿要用银子的地方多着呢。是吧,夫君?”赵子菡看向身旁坐着的男人,又转头朝赵应禛,“三弟肯定也了解呢!”

  “二皇弟打趣下官了。国库里的东西定然全按陛下旨意,往需要的地方去。”附马爷所言中规中矩。

  “依长姐所言。”赵应禛也应道。

  一番玩笑过后,众人注意力又回到牌局。

  赵应锋见先前委婉问答未果,赵应禛半句有用的也没透露,实在没辙,干脆直言道:“三弟,实不相瞒,先前叫五弟去那清吟小班找乐子是愚兄的主意。”

  赵应禛转头看向他,确实没有想到他会如此坦率。

  “不过如今这事儿确实与我无关!”赵应锋声音压得低,却说得斩钉截铁。

  “你们也知道应霁爱玩,我便吩咐鸨母什么新、什么来劲便给五弟上什么。哪想!哪想他们这些腌臜玩意儿,竟如此不知好歹!收了这么多银两,还给五弟下毒!”

  赵应祾和赵应禛下意识对视一眼,随即又觉得自己表现得太过机敏,不似赵应祾,便眨了眨眼,一副困惑模样。

  赵应禛眼神安抚他一瞬。转头声音毫无波澜只留疑惑,问赵应锋,“毒?”

  “五弟那样不是毒还能是什么!”大皇子恨恨道,“也不知道那些东西给五弟用了什么,这事若不查个水落石出,我也脱不了干系!实在可恶!这简直是蔑视皇威!”

  “愚兄说这些并无它意,只是若是父皇允你查案,你定要全力相助。宫中各个狼豺虎豹,也只有应禛你能让人安心了。”赵应锋先是对着赵应翯一番咬牙切齿,最后满脸恳切望向赵应禛。

  赵应禛虽觉得此事越发蹊跷,但情绪不外露,他声音沉稳安抚,“大皇兄放心,一切定会水落石出。”

  依这些年三叔所说的情报,赵应祾对赵应锋的评价便是单纯命好,可惜眼高手低,实是一肚子烂草。当然最后这句不止指他一人,除去赵应禛,赵家人在赵应祾眼里都这模样。

  所以照这样推测,赵应锋可没有如此谋略,能在一天内就想出这出装无辜的计策,还跑到赵应禛跟前演戏。

  有很大可能,他是真的不知道泠烛泪。

  他被人陷害了?

  赵应祾微皱眉,侧头见赵应禛也皱眉,又觉得这可不值得。

  他从帕中拿一颗饴糖放到赵应禛嘴边,“禛哥!”

  白色糖粒在手中捏一会儿便会融化,露出一点泛黄的内里,过分粘腻。

  赵应禛鲜少吃糖,但他向来不会拒绝赵应祾,一时无可奈何,眉头不自觉舒展。

  他低头咬住饴饧。

  没有碰到手指。赵应祾有些惋惜。

  他乖巧地笑,眉眼俱弯,张嘴将指尖那处残留抿干净。

  赵应禛笑道:“小孩。”

  说罢,他却又从怀里掏出手帕帮小孩擦手。

  又玩了几局,天色逐渐阴沉,外头风雪呼啸,撞得窗纸不断震颤。

  掌灯的宫女又添上几柱烛火,而后小心地拿灯罩罩上。

  大皇子换二皇子上场,赵应翯倒也没闲着,站在自家皇子妃后面指点江山,偶尔还出声提醒赵子菡两句。

  赵应锋手气不好,脸色微沉,语气不善,“二弟,观棋不语方是君子。”

  “自家人玩,肥水不外流。大哥可不能计较。”赵应恪笑着打圆场。

  “大哥说笑了,这哪是棋局?”赵应翯顺着台阶下,却还是没忍住呛对方一下,“若大哥想要比试,今晚时间可多得是,小弟随时奉陪。”

  “说到下棋,都说棋局若战局,庄王技艺定是突飞猛进。”不等大皇子再和二皇子杠上,赵应恪突然将赵应禛扯进话题。

  不过四皇子向来进退有度,自幼养在皇帝膝下更是与常人不同。纵使长辈在席间,他说话也有分量。

  “三哥晚上可得给姊妹几个露一手。”赵应恪眸子细长,天生带笑,抬眼看人时颇有点随性的味道,只是他本身贵气凛然,毫不使人感到冒犯。

  赵应禛嘴里还含着赵应祾刚刚塞进来的糖。饴饧沾牙,此时开口不雅,他便颔首示意应允。

  众人皆熟悉他这般冷漠威严的样子,倒也不觉得异样。唯有赵应祾站在他身边,能看见他的脸庞被糖粒顶出一个微小的弧度,周身都是麦芽甜味。

  空气都如此甘冽。

  只有他知晓赵应禛冷硬外壳里全是细碎、不磕人的透明棱块,内中折射雪里日光,凑近看五光十色,舔一下是不带血的冰。

  五彩斑斓,没有杂质的冰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