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安小说网>耽美小说>病鹤【完结番外】>第84章 笑无言(二)

  那个男人名为李观,在户部度支做郎中副使,不大不小的五品官员。

  堪堪能上朝堂,站在最角落,大抵不去也没什么影响。

  他本人亦是如此,低调内敛,从不广交友,每日便是朝九晚五,三点上下。

  赵应恪曾与户部的大臣们闲聊,将所有人议了一遍,中途不经意地转到李观身上。

  “那,李侍郎如何?”他笑着说,“瞧着不甚起眼,恪一时都没想起他的名字。”

  “李观啊,确实木讷了点。”户部尚书摸了摸自己的两撇胡子,“但分内事做得挺好,很会算术。”

  其他人也应和,说是李侍郎心算厉害,虽然人话不多,但经常帮着户部其他人稽查账目,实际是个面冷心热的人。

  人缘也没表面上看着那么不好。

  可惜早年丧妻丧子,至今也未再娶。

  有人善意打趣,“不续弦,家中也没个妾室,瞧着他也不去那些莺巷柳馆,精力全留给算账了罢!”言下之意就是该不会不行了罢?

  户部尚书摆摆手,“莫在殿下面前说胡话。”

  其他同僚也帮腔,“李观是难得的痴情种呐!”

  赵应恪微垂眸,眼角上瞧,手指摩挲下巴,还是浅笑的模样。

  是啊,是痴情种呐。

  而且哪是不行,分明一***,怕是要捅破天子的后花园。

  李观还有一个身份。

  商贾之家,精通算术,同姓李——晋北李家。

  凭空不好猜,但说来会叫人拍着手有恍然大悟之感。

  他与李家本家渊源颇深,是被专门请去闲时做管账先生的。

  关若媛将这事告诉了赵应恪,说有事可以直接去找他。

  赵应恪不置可否,最终还是不忍浪费这有利的友邦。

  所以他与李观一直保持着联系,两人礼度委蛇,只做什么也不知,倒没有想象中的窘迫。他们的关系不冷不热,从不在外相聚,旁人也不知道四皇子和李侍郎竟有私交。

  第一次见面后没多久,李观便向他引荐了李家家主李稽。

  谁不乐意有个皇子在暗中做靠山,至少皇城脚下的李家对此喜闻乐见。

  是以后来的“李稽”不完全是李稽,有时候还会是赵四。

  像是在行海竹园中引燕江之水入池的浮夸手笔就并非出自李稽本人,当然细究下来也不属于赵应恪,而是李观提议的。

  “送给四皇子的成年之礼。”

  赵应恪现在想来都会觉得太过哗世动俗了。但不可否认,这么想的时候他的嘴角仍旧是上扬着的,似乎觉得愉悦,又好像波澜不惊,只是笑着。

  大概是因为关若媛从一开始就表现得很平静,赵应恪对她的情夫也生不出多余的情绪。

  恨与厌恶没有,亲近和喜爱的念头是想起来都叫人发笑。

  偶尔他也会出神地想,那个人有可能是自己的生父?

  不过这种想法总是转瞬即逝。因为是又如何,他永远不可能脱离赵氏族谱,他也舍不得属于“赵应恪”的一切。

  只有一次,仍旧是嘉隆十六年,淑贵妃掉了孩子的那一年。宜妃因为管教不淑致使八皇子伤了九皇子,皇后特地召集六宫商议九皇子的新去处。

  没人愿意接这个吃力不讨好的差事。

  而那日淑贵妃本可以借身体不适之由缺席。因为谁不知道,皇后向来喜欢把这种事情交给“分管后宫”的贵妃娘娘。

  光明正大地使些小伎俩。皇后扳不倒这个眼中钉,只能和善地依圣旨给对方找事做。

  可是关若媛那天还是去了。

  她背脊挺直地坐在圈椅之中,听到对方的懿旨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别的妃嫔讨好似的为她打不平,暗地里说巩氏也太欺人太甚了。

  她也耐着性子陪她们演姐妹情深的场景。

  没过几日,九皇子便被送到了清和殿。

  赵应恪望着那小男孩戒备的神情不觉有些好笑。

  他还是那么瘦弱,别人是穿衣裳,到他这就变成了骨头架子被装进衫袍里。偏偏那小脸上一片冷漠,露出正在换牙的口齿,暴露骨子里的不屑与凶性。

  可是每日去国子监时,赵应祾又像变了个人。

  守九皇子读书的太监不上心,赵应恪常能看到窗檐边上的衣摆,小孩探头探脑的,早早就跑到他们的学堂来等着了。

  当然不是等他,他知道。

  也当没看到。

  赵应祾是来等三哥的。

  只有面对赵应禛的时候,他就好像御花园中等着人喂食的猫儿,嘴角和眼角都弯起来,伸长了脖子等着被挠一下,这时候所有尖牙都被收起来,这时候的他渴望亲吻。

  赵应恪有时候忍不住想,那小白眼狼明明是住在清河殿的!吃的用的从还在无忧宫时就是他的母妃和他给的,怎么还把自己当作敌人。

  甚至赵应祾身上的新衣服,那上好的绸缎以及针线布料,都是关若媛亲手一点点缝出来的。

  可惜没有人告诉他,所以他理该什么都不知道。

  不知道淑贵妃已经很多年没来国子监接四皇子下学了,而如今她每日都在偏殿等他二人背完诗书再一道回清和殿。

  他满眼只有三哥哥。

  三哥哥给他带了点心,三哥哥教他认字,三哥哥牵着他的手在庭院之中漫步……

  他是宫中最不受宠的人,皇帝连看一眼都不愿意的儿子,只有赵应禛喜欢他,所以他也喜欢赵应禛。

  他又怎么会去注意从来不主动与自己亲近的淑贵妃和四皇子呢?他想他们井水不犯河水,这非常好。

  所以他也不知道关若媛每晚都守在他寝屋的偏室,等他熟睡直至月下树梢。

  赵应恪觉得母亲大概是把赵应祾当成了那个未曾出世的孩子,那个不属于皇帝,而属于她和那人永远不可能来到世上的孩子。

  她会看着赵应祾缠着三皇子玩闹时笑起来,用帕子遮住嘴角和他说,“祾儿好调皮,和他三皇兄的关系真好。”

  祾儿脸上终于长些肉了,祾儿能把论语背两页了,祾儿今天用完新进贡的羊奶和她说多谢娘娘……

  赵应恪在她说这些的时候也跟着笑,不是长大之后那如面具一般长在他脸上的笑容,而是一种很浅淡的、下意识间不经意的举动。

  后来呢?他想。

  慢慢地闭上眼睛,脑海中的记忆偶尔会不受控制地拉扯,从那属于现实的存在中生出几枝疯狂的幻想,它完全与所知相悖,却能很安分稳当地与他共存。

  后来啊,赵应祾和他三哥去灵昶山玩,那是他第一次离开皇宫。

  关若媛为他准备了一套青灰浅色常服和一双适合爬山行路的鞋子。

  那衣衫用绿线暗绣桃枝琼蕤,清凉薄透,最适合赏花时节穿了。

  只是赵小九都还未穿着这身衣裳和他们一齐游过山水看花开,就这么再也没有回来过了。

  三皇子府的管事来禀报说九皇子在下山的时候被马车碾断了腿。

  又说九皇子现在见不着他们殿下就开始哭闹,实在离不开。

  赵应恪想,他大抵得偿所愿了。

  纵使代价是一条腿。

  而淑贵妃听完对方的话后,只礼貌又疏离地关切一两句,便叫宫女去九殿下的屋中把他旬日里用的东西全都收给杜文了。

  仿佛根本不在乎那个寄养在自己宫中的小孩。

  只有她自己知道,在将赵九的屋子搬空的那一瞬间,有什么珍贵的东西彻底从她的身体抽离。

  温暖的热流沿着小腿滴落。

  遥远有人声喧闹,还有小孩啼哭。可是偌大的清和殿寂静无声,唯剩她空荡的心脏缓慢跳动。

  赵应恪知道母亲为了不被皇后抓住把柄,那一年都不曾与李观相见。

  而皇帝觉得是自己养狼为患,害得淑妃掉了孩子,是以越发愧疚,对清和殿也就越好。

  不过他没有彻查九皇子断腿一事,关若媛也没有提起。

  这么多年,他们在宫中早懂得“明哲保身”的道理。

  他觉得他们不能被称作恶人,只是还不够好罢了。

  母亲偶尔会在小九曾经住的屋里待一夜,哭得很小声,甚至于无声。

  他看到她手中握着一把长命锁,还没有半个手掌大小,却很精致。

  不是宫中为怀孕的妃嫔做的样式。

  赵应恪后知后觉明了,大概是李观给她的。

  只有那一次,他的心里生出一点逃离这皇宫的念头。

  只有那一次,他希望他、弟弟、母亲还有那个男人来世可以成为一家人。

  一个平凡的、会为生活计较、偶尔吵闹却永远爱着彼此拥有彼此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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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应祾视角:(一句话概括那年住在清和殿的生活)(满脑子禛哥)

  赵应恪:偶尔会觉得是三皇兄抢了我的弟弟呢(笑)

  赵应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