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刈不在家, 苏凌觉得屋里安静的厉害,就连晨光都带着清冷。

  屋里屋外陈设未动还是昨天的样子,但有苏刈在仿佛渡了层暖光。

  苏凌坐在椅子里, 朝堂屋四周发呆张望了会儿。此时人不在, 好像物件只是冰冷的物件。

  一只飞蝶误落在窗户棱角的蜘蛛网边缘上。它越扇动翅膀挣扎,被粘稠的蜘蛛网缠得越紧。

  最终陷落蜘蛛网心,扑腾不动了。

  苏凌起身, 走到墙角拿起竹篙扫帚, 把蜘蛛网捣落在地上。飞蝶得了自由,但翅羽上裹满蛛丝, 待在原地动不了, 更别说飞了。

  小黑见地上出现活物, 一爪子刨去, 那飞蝶扯了下翅膀挣扎动弹, 没一下就死了。

  苏凌看着手里的竹篙,是苏刈用细长的毛竹,顶端绑着竹枝做的扫帚。他做的轻便,就是为了他握着不吃力, 平时清扫房梁或屋檐犄角也方便。

  他把竹篙放回原处, 日头从窗户射进来,脸上有层暖意,他清醒了许多。

  洗漱后, 便来到灶屋过早。

  揭开锅盖, 里面两个菜还是热的,粥闷的粘稠, 吃起来心里暖了些。

  魔芋干和腊肉再配着酸辣椒炒十分开胃, 苏凌一口气吃了三碗粥。只觉得配米饭吃才过瘾。

  苏刈每次都会炒他喜欢吃的菜。但是苏刈喜欢什么, 他不知道。

  也许是因为苏刈平日对什么都没太大的反应;也或许是他习惯享受苏刈的好,没去真正注意过苏刈喜欢什么。

  他吃完早饭后,又去把两人昨天的脏衣服洗了。

  苏凌第一次给苏刈洗衣服那会儿还有点不好意思,但后面洗了几次,也就正常了。

  晾晒完衣服,便把昨天的药材晒在簸箕里。

  忙里忙完一通,好像家里也没什么需要做的了。

  他又想想,平日里苏刈还做了哪些。转来转去,才发现兔子窝里少了点兔草,于是又去割了点兔草。

  做完琐事后,苏凌便去房间柜子里把医书拿出来看。

  可翻来翻去,总喜欢望着日头望着院子外。

  院外趴着的小黑时不时扭头看他,似乎也在好奇他为什么频频张望。

  心神不宁。

  苏凌心里烦闷,干脆趴在桌子上叹气。

  离了苏刈你就不能活了一样。

  反而昨天夜里,苏刈站在窗外的话字字清晰浮现在脑海里。

  苏凌抱头嘟囔,他心里也有未坦白的秘密,怎么就揪着别人的不放?

  苏凌手指在桌上乱涂乱画,心里也纠结得不行。

  最后忽得从桌子上起身,直挺着腰背,自言自语道,“我什么时候这么通情达理善解人意了,管他干什么,我要知道就必须知道。”

  无意间路过林子,苏凌不会在意枝头上的蝉鸣知了,是怎么从幼虫蜕化到现在的模样。

  但一旦特意钻入厚朴林子,苏凌会想探究。蝉现在的模样是怎么来的。

  于是他花了近两个时辰,看到幼虫从蝉蛹出洞,再到爬上树干羽化的全过程。

  他看到了夏日悠鸣的飞蝉,背后经历的美丽与痛苦。

  此时,他迫切想知道苏刈的过去。

  “苏凌在家吗?”

  苏凌正想着,院子外突然响起人声,与之同时响起的是小黑的犬吠提醒声。

  他走出堂屋,见大黑站在院外神色担忧,在原地焦急地跺着脚,但他并没走进来。

  “什么事,大黑?”

  大黑见苏凌在家,此时也顾不得与哥儿间的防备,他急步走进院子道:

  “幸好你在家,能帮我家夫郎看看吗?最近他时不时肚子绞痛的厉害整宿睡不着,我去城里抓了好些药都没用,刚才还咳出血了。”

  苏凌一听也面色忧急,但他也无能为力,“这么严重你找我干什么,赶紧带着他去城里看大夫啊。”

  大黑急脸摇头,“城里大夫几乎看遍了,都说没什么问题要注意调养。我还去了新开的药铺抓了些贵的保胎药,没想到越喝精气神越不行了。”

  “听说你能治疗蛇毒,我也是急的没办法,才想到你这里。”

  苏凌皱着眉头,人命关天,大黑心疼夫郎自是知道。看来真是被逼到没办法连他这里都找来了。

  想起前几天二姑说的,大黑最近经常带着他夫郎进城看大夫。想来情况越发严重了。

  苏凌见大黑眼神迫切,急得壮汉脸色又黑又红,他思索了会儿,答应去看看。

  “先说好啊,我半吊子都算不上,只认得点药草药材,记得住几个方子。如果真逼着我开药,丑话说在前头。”

  大黑见苏凌松口,悬着的心下了一半,他连忙道,“我知道,”他顿了下,似下意识避开几个字眼,但又不得不给苏凌做出承诺,他开口道:“后果自负。”

  有大黑这句话,苏凌也信大黑人,便锁门跟着人下山了。

  来到大黑家时,大黑娘在院子里正和一个算命先生抬手比划着什么。

  不一会儿便叫大黑嫂子从鸡圈里捉一只大公鸡,然后在堂下祖先桌上,用木盆盛满白米。

  那算命先生道,“你放心,这种精怪趁孕夫体弱附身的,不足为道。好多村里哥儿怀孕了专门请我的去看看。”

  大黑娘见得了保证,脸色松了,笑着直对那先生说好。

  她听见身后急匆匆脚步声,扭头见大黑带着苏凌来了。

  她也不好直说喊苏凌来做什么,只道,“听娘的,这算命先生神的很,当年生你难产,喝了这先生的符水果然逃过一劫。”

  大黑此时很烦躁,没理他娘,直接从两人中间把苏凌带到了夫郎房间。

  房间虽然开着窗户,但是浓浓的苦涩味儿十足,整个屋子弥漫着病气。

  大黑夫郎此时面色虚白,额头还发着冷汗。孕肚又大四肢小,看着十分孱弱。

  苏凌刚看清脸色,屁股还没在床边坐下,大黑娘就带着先生进房来了。

  那先生先是面观大黑夫郎神色,闭眼掐指算了算,而后对大黑娘神神叨叨说了一通。

  大黑娘听完,连忙点头。她越过大黑和苏凌,直接走到床前,准备解开大黑夫郎的领口。

  大黑夫郎眼皮重得抬不起,迷迷糊糊见来人是她,挣扎扭头十分抗拒,显然不愿意。

  大黑见状拦住她娘,“娘,这是做什么。”

  他娘一脸不高兴道,“先生说了,有黄皮子趴在他肚子上**气,必须解开衣服好施法除了。”

  大黑听得一脸黑,苏凌更是怒气冒头,见大黑夫郎眉头皱得厉害,眼皮颤着想挣扎抬起。

  他此时定怕一屋子人被骗子,自己受屈辱。他又说不出话只得干着急。

  苏凌大声对那留着八字胡的鞋拔子脸男人吼道,“滚!死骗子。”

  果然他一吼出来,大黑夫郎眉头松了点。他转而对大**,“这骗子想当着你们面占便宜,赶紧把人赶走,不然你夫郎气都要被气死。”

  大黑瞬间盯着那先生,而后拍了拍自己夫郎的手,“放心,我这就把人打断腿!”

  大黑说完,冒着怒火把那骗子连拖带拽扯出了门,没看到自己夫郎想抬手抓住他。

  苏凌见状,急忙接了上去。

  他见大黑夫郎微睁着眼,神色不清,他道,“我是苏凌。没事,我守着你。”

  【把他赶走,把他们都赶走。】

  【我不想看到那个女人,把她赶走。】

  大黑夫郎肩膀耸动挣扎着,嘴角抽动没说出声,但苏凌听见了心声。

  他道,“都走了,大黑出去打那个骗子了,他娘也出去了。房间只有我守着你。”

  苏凌轻轻拍了下大黑夫郎的手背,“我先看看你之前吃的药。”

  【我的宝宝是不是要没了。】

  【我是不是快要死了。】

  苏凌听着绝望的心声,揪心得厉害。他握着瘦弱满是操劳茧子的手,出声安慰道,“不会的,只是操劳过度,休息下就好了。”

  “狗剩爹的腿被蛇咬寻了好多方子没治好,最后还是我治好的。我家以前是开药铺的,我懂医术还接诊过很多孕妇。”

  苏凌说得信誓旦旦,但实际上只是随着店里的老大夫随诊过,做下案卷整理下开出的药方子。

  大黑夫郎显然也是清楚苏凌的,他摇头,嘴角痛苦抿着,这样挤压唇色还是苍白的厉害。

  【不,我定是要死了。】

  【好痛苦,活着好痛苦。】

  苏凌见没用,皱着眉头不知道怎么安慰,突然道,“你死了,你孩子就没了娘,一出生就被人欺负。你看我没,爹死了没娘护着,周围亲戚都欺负。”

  苏凌心底其实没多大戾气了,此时故意说的可怜兮兮又悲惨。

  果然大黑夫郎皱着眉头,【婆婆和那大嫂家没一个好心的,我死了孩子不得被欺负死,大黑又是个榆木脑袋不帮忙。】

  【不,我不能让他们都欺负我孩子。】

  苏凌听着大黑夫郎有求生意识后放心了点。

  也是大黑夫郎本就神志不清,加上平日他自己也有这种忧心想法,否者怎么听不出来苏凌故意在激他。

  孩子还在肚里,他死了孩子自然也没了。

  苏凌见稳住他了,逐渐松开握住的手,想找他平日喝的药材。

  城里大夫给大黑夫郎开的方子对不对症状,苏凌看不出来。他只得从药材下手,里面的门道他也是略知一二。

  床头就摆着张桌子,像是临时加上的。上面只摆着药罐子,白糖蜜饯,还有三四包未拆封的药包。

  苏凌把那药包拿在手里,白蜡纸上印刷着铺子名——仁心斋,正是最近新开的那家。

  听说是赵家开的铺子,把李家的济世堂生意都抢了去。

  苏凌熟练地拆开药包上的活口麻绳,把白蜡纸摊开在桌上,拿着药材一味味的比着药方子对照。

  二十几味药材一一比对下来颇费些功夫。苏凌看了眼方子,很多都是针对“劳则气耗”开的补气健脾、宁神助入眠的药材。

  苏凌一手捏着药材,一手比对药方,口中碎碎念着,“生姜、香附、黄连、半夏、麻升、木香……”

  一味味比对下来,除了品质一般,甚至混着低劣药材外,药方子和抓的药没出差错。

  药材不好可能见效甚微,但不至于补气安神的保胎药越喝人越气弱了。

  苏凌怕是自己看差了,把桌子搬到窗子下,又把窗户推开了点,日光进来刚好散下屋子病气。

  他坐在桌旁,再一遍遍比对药方仔细研究手里的药材,他看得太过仔细,大黑进来都没发现。

  大黑把人揍得半死,还是他娘说再打就出人命,才饶了骗子。

  一顿火气撒完,此时回到房间看着自己夫郎痛苦的样子,心里十分难受。

  他见苏凌捏着药材看得仔细,坐在床边拉着自己夫郎,一边紧张地看着苏凌。

  一炷香后,苏凌终于抬头,两眼放光大声道:“找到了!”

  他手捏着一块浅白片药材对着窗户,确认自己没看错。

  “这味原本是珍贵的茯神,我手里这个是老芋头。”

  茯神有健脾、宁心的作用,药用价值高还极为少见。

  茯苓常见,但茯神可遇不可求。

  茯苓菌在生长过程中没遇见松根便是茯苓,如果遇到松根,茯苓菌就会包裹松根长成一团形成茯神。

  苏凌曾见过用茯苓人为插松树根的“插根茯神”,却没想到现在更过分,竟然直接拿老芋头替换了茯神。

  老芋头切成小块后,外表与茯神非常相似。

  加上茯神本身药味儿不突出带着点甘甜,苏凌一连闻着二十几味药材,鼻子都麻木,看了几遍都被骗了过去。

  大夫行医都知道抓药是学问,一点剂量用药不同,效果便是差之千里。没想到还有这么明目张胆卖假药、不把人命当回事的。

  不过好在找到了病因,茯神他之前进山采药的时候也收了些,回去用戥子称好剂量,便和这剂药材熬药。

  大黑一听买到假药才导致自己夫郎受苦受难,一时气的额头青筋暴起。

  不过他此时再暴怒,也知道先连声感谢苏凌。

  像是苏凌救活他家夫郎一般,差点声泪俱下给苏凌磕头了,把人送到院子外还连声感激。

  苏凌见大黑真是心疼自家夫郎,朝院子磨坊里磨豆腐的大黑娘看了一眼,他叫大黑跟着自己再走一段路。

  苏凌见路上前后没人,又隔大黑院子远了,他才道,“你夫郎一半是操劳过度,一半是忧虑过深。”

  “更甚至,多半是心病加重的,心病吃再多补药也无济于事。”

  大黑四肢僵硬,一脸茫然,“心病?”

  “我最近私房钱都上交了啊。他怎么还不高兴啊。”

  苏凌见大黑真的是个木头,心眼太粗了。他没忍住道,“你夫郎是个能忍的,要我是他,早就被气死了。”

  “你就真的没注意到你娘和大婶儿,平日对你夫郎明里暗里的找茬,说些难听的话吗?”

  大黑茫然摇头,狠狠抓了把后怕又悔到僵硬的脸。

  苏凌又加火道,“你千方百计心疼的夫郎,背后不知道怎么被你娘和大婶折磨。”

  大黑听着难受,又疑惑道,“那他怎么不给我说?”

  “你是真傻还是假傻啊,自家夫郎什么脾性自己不清楚吗。”

  “你自己好好想想,他为什么要管你私房钱。”

  苏凌其实也就是听二姑说了些,知道大黑夫郎嘴硬执拗熬着不肯说。

  大黑重重挠头抓头皮想了想,“好像最开始成亲没多久,问过赚钱上交我娘管账的事情。”

  “好像是觉得交七成多了,我当时说给爹娘多点无妨,我还年轻能挣更多。”

  “他以前还给我说,娘数落嫌弃他什么的,我都是转头就给我娘说不要说这种话。后面他也再没说这类事情,我以为两人熟悉逐渐和睦了。”

  苏凌听到这话,有些呼吸困难,大黑转头就直莽莽告诉他娘,这婆媳关系还能好吗。

  他耐着性子道,“那你就没想过你背地找你娘说,你娘就不能背地找你夫郎的麻烦?”

  苏凌大概明白了,大黑夫郎之前试探过,但大黑孝顺不让他夹中间难受,他便最开始就退了一步。

  生活在同一屋檐下,没少被大黑娘和大婶数落;外加上大黑听不懂夹枪带棒的话,一来二去大黑夫郎想诉苦都不知道如何开口。

  苏凌想想就窒息,他道,“你以为你夫郎家里穷,喜欢管钱攒钱,所以没收你私房钱?”

  大黑没说话,只踌躇不安看着苏凌。

  苏凌真是被这么个大壮汉气得烦闷,他道,“他努力存钱,就是想,有朝一日盼着分家,能过自己安安静静的小日子。”

  他见大黑吃惊嘴巴微张,直接开口道,“这个就是他心病。”

  “要娘还是媳妇,自己选一个吧。”

  “这么严重吗……”

  苏凌说完后便没管愣在原地的大黑,顺着小路直接去二姑家了。

  一路上他都在想大黑夫郎的事情。他隐隐觉得自己可以在这方面做些什么,但一时又摸不到头绪。

  他阿父在时,他虽然处处和阿父唱反调,但是总想着自己未来一切有阿父安排。阿父不在了,他又遇到了万事顺他的苏刈。苏刈也每天把计划安排的很好,他也不需要多想什么。

  苏刈种地打猎做木工样样能行,他也能采药卖药。虽不大富大贵,但一年四季会比一般人过的优裕。

  在平淡满足的日子里一辈子到老就很幸福,从没想过自己想要做什么。

  在他终于从二十几味药里挑出来假药找到病因时,他心底涌起无法言说的兴奋。

  一旁大黑说就知道他能行,一直感谢救了他夫郎的命。

  那种油然而生的激动与兴奋此时还在胸腔荡着余韵。有孕者除了怀孕本身痛苦外,更多是难以对外言明的心病。

  而他恰好能听见人心。

  想通这一刻后,苏凌心底悄然滋生一种使命感。

  他一路脚步轻快,脑海里关于今后计划隐隐浮现一个轮廓。

  他浑身四肢惬意舒张,脸上满是朝气活力,看着便让人心情明朗,不由跟着笑起来。

  “哟,凌哥儿,想什么呢,这么兴奋。”二姑在院子里摘豌豆,远远就见苏凌身上带着股鲜活劲儿走来。

  苏凌本想在二姑家里等苏刈回来,不过此时更想迫切的回到家里,翻起医书伏案研读。

  “没呢,一个人在家没事做,便来二姑这里看看。”苏凌道。

  二姑家池子旁摆了好几个木盆和簸箕,里面装了些腊鸡、腊猪蹄,还有些泡着的香菇、干豇豆、秋藕。一看就是准备做大菜的。

  “你二姑父他们三个出门七八天了,在外面风餐露宿吃的糙,每次回来比豺狼还饿得凶,得做点好的给他们补补。”

  二姑见苏凌面色静下来,似在想什么,她道,“苏刈卖山货去了,你就到我家等着吧,等会儿晚上一起吃饭。”

  苏凌道,“不了,二姑,你能给我说下怎么做菜吗,我也想试着做下。”

  二姑原本边说边摘菜,此时停下手里动作,笑眼盯着苏凌,“咋的,想给苏刈做饭了?”

  她见苏凌神色有些不自在,直白道,“你确是该学学了,裁衣煮饭的,村里哪个夫郎不会?

  不说别的,那男人在外面辛苦赚钱回来,家里还没口热饭要自己饿着肚子做,日子长久了,那都不好过。”

  “咱们啊,一辈子遇到不错的就是幸运,你看看袁晶翠家里,她炒菜放贵的猪油,没放便宜的菜籽油,都被史老大吼得满院子响。”

  “他们以前也不是和和睦睦恩爱的好,现在鸡毛蒜皮小事就翻天。谁能想到往后日子怎么样?”

  二姑说的很委婉,但是苏凌还是听明白了。

  苏刈现在很好,但是今后呢?好日子都是要用心经营的。

  “不管咋样,自己会做饭,总不会饿死。不然万一苏刈出门几天,你在家喝西北风啊。”

  苏凌听笑了,“饿不死,”然后他抬手夸张画圆,“苏刈会给我烫一张大饼,然后烧个油辣椒可以管五六天。”

  两人唠了会儿嗑后,二姑让苏凌做猪蹄炖莲藕汤,说这个简单好上手。

  放多少调料和水,汤开了再烧多久的柴火都说得仔细。

  “总之,调料可以少点慢慢加,用筷子能把猪蹄插进去就可以了。”

  苏凌点头,接过两节长藕又去二姑菜园子摘了些辣椒、小葱、白萝卜、茄子。

  苏凌抱着一大堆东西回到家里,在院子门口就兴冲冲喊了声小黑,然后就像个傻子笑了起来。

  苏凌看看日头差不多快到中午,如果卖的顺利,苏刈快回来了。

  之前苏刈做菜他偶尔烧火也全程围观着,感觉做菜也不是很难。

  他先是一样一样准备着来。

  先是用碎瓦片把藕去皮然后切成小块泡水去污泥,然后把等会儿要用的干辣椒、蒜瓣、生姜、八角等备好。

  重头便是处理腊猪蹄,要生火烧腊猪蹄去皮上的毛,然后再是洗和砍猪蹄。

  这根猪蹄足足有三斤重,苏凌要双手才能握住猪蹄。做菜的小斧子砍不断,只能用劈柴的大斧子劈。

  他在地上铺了块包袱,然后把猪蹄放在劈柴墩上,准备拿起斧头砍。

  可大斧头重,苏凌光是握着就吃力。使劲儿朝猪蹄上砍了两下,斧子被厚猪皮弹了回来,把他手心震得发痛。

  二姑说这道菜简单,他还没开始就千难万阻。砍个猪蹄纹丝不动,反把自己手心磨破皮了。

  苏凌咬牙握着斧子继续用力劈,力道软绵绵的。猪蹄上面添了些痕迹,包袱上溅了些肉沫。

  苏凌挣扎地没力气,看着通红破皮的手心,给自己手心呼呼,嘴里念叨着不痛不痛。

  他想了会儿,便决定用菜刀把猪蹄上的肉割下来,用猪腿肉炖藕汤。

  他边忙边看窗外日头,着急赶在苏刈回来前把汤炖好。

  一顿手忙脚乱后,他脸热得通红,终于把肉和藕都下锅盖上锅盖,只剩烧火炖了。

  两个时辰后。

  苏凌终于闻到锅子边缘白气飘着的浓郁香儿,闻着味道还不错。

  他揭开锅盖用筷子插了下藕块,炖的粉粉的,肉也炖的软糯。

  唯一败笔就是忘记放辣椒了,看着没食欲。

  他用勺子盛了下汤,热汤顺着喉咙暖了四肢,他面上热地鼻尖冒汗。

  看来二姑说的没错,这个汤还真是随便炖炖就不错。秋天喝藕汤真是鲜美滋润。

  他笑得美滋滋的,嘴里碎碎念直夸自己有做菜的天赋。

  看看窗外日头偏西,差不多到了未时。

  苏刈应该快回来了。

  苏凌又加快动作,把锅里汤盛在木钵里,开始炒青菜和昨天特意留的菌子。

  因为藕汤没放辣椒,苏凌特意切了很多青椒还有干辣椒,辣的破皮手心红红的,灼痛的厉害。

  他呼了几口气后就没时间管了。连忙不迭拿起菜刀,学着苏刈用刀背拍蒜瓣。

  力道不对,刀背砸的砧板哐当晃,拍得蒜瓣到处飞,叮叮当当落在案桌、地上。

  他拿着刀泄气地看着凌乱的案板,最后他干脆放弃,自己用手剥。

  炒菌子一定要放很多大蒜解毒。菌子他每种都留了点,装在小簸箕里就成了杂菌子。

  锅里烧了四块柴火,火光熊熊,不会儿就把锅底的水汽烧干了。

  老锅起油,然后把蒜姜辣椒下锅滋滋爆起香味,锅底大火,油锅冒着青烟。

  苏凌见火大辣椒快糊了,急地顿在原地。在撤火和下锅间犹豫片刻,抬着小簸箕一下子全倒在油锅里。

  动作干脆,利落倒谈不上,瞧着一身虎气。

  油锅火大烧得冒烟,猛地菌子混着水渍下锅,锅里不要太热闹。

  水遇油锅,顿时霹雳吧啦炸出油星子。

  吓得苏凌差点扔了小簸箕,仰着脖子连连退步。

  人退了没事,但锅里还辣椒还滋滋跳着,滚烫油星子朝灶台飞溅。

  苏凌神色慌慌的,手脚僵硬不知如何动作,眼看再不翻炒,底料辣椒蒜瓣就要糊了。

  他只好把小簸箕顶在眼前,护着脸,隔着老远伸手拿锅铲。

  手在乱溅的油星子中慌乱翻炒几下后,随时**的锅里终于正常滋滋响了。

  苏凌见自己终于把锅里菌子收拾得服服帖帖的,还用锅铲得意戳了下,“小样儿,吃的就是你。”

  他撤下护脸的小簸箕,学着苏刈的样子,飞快搅动着锅铲,把铁锅擦的呲呲响。

  苏凌翻了几下后就手酸了,菌子底部还带着水汽,翻这么快好像显得他像个傻子。

  放下锅铲后,低头看手心,才后知后觉发现又红得更厉害更痛了。

  不过苏凌忙起来一心顾着锅里,也没时间多想。

  火大,油烟也大,苏凌被呛得满脸通红,忍着呛意把烧干水汽的菌子起锅。

  大红大绿的辣椒配着油光嫩滑的菌子看着十分有食欲。

  苏凌这样想着,拿着筷子试味道,却没看到背后锅都冒青烟了。

  苏凌试了下,觉得辣的过瘾。转身回头时发现锅底都烧红了。

  他急忙用油勺子从瓷油罐里,挖了勺猪油丢下锅。轰得一声,老锅遇油起火,吓得苏凌惊慌大叫。

  他揪着五官手足无措地看着油锅起火,飞快拿起一旁簸箕护脸。

  哐当一声,锅盖砸在油锅边缘。苏凌用锅铲把锅盖推近,盖住钻出来的火苗。

  锅盖盖住锅,锅里噼里啪啦油星子把锅盖震地跳响。一股黑烟顺着锅盖火苗缝隙冒出来,一屋子乌烟瘴气的。

  苏凌脑袋乱麻被灶屋里烟雾熏得厉害。但又想起苏刈说的,油锅起火用锅盖盖后,还要用抹布打湿塞住缝隙。

  此时刚进院子的苏刈,见灶屋冒着呛人青烟,眼里着急快速走近院子。

  他准备一脚跨进灶屋门槛时,刚好和火急火燎出来透气的苏凌撞了个满怀。

  苏刈身手好,把人扶稳带到外面透气。

  苏凌见到苏刈像是找到主心骨似的,顿时满腹委屈和手心灼痛都齐齐冒头堆在眼底,泪花氤氲打转,可怜兮兮地喊道,“刈哥。”

  脸被熏得满是油烟发黑,只有眼底是干净清澈,眼睛睁地大大的,看着十分狼狈。

  苏刈被这带着哭腔的委屈声喊得心疼又好笑,他抱了下苏凌肩膀,“没事,刈哥回来了。”

  苏凌原本咬着嘴角脸憋着哭意,一听苏刈的低声轻哄,哇得一声委屈憋不住,放声哭出来了。

  不知道这委屈是因为刚才吓到手指发抖的后怕,还是昨晚那无法言说的苦闷烦恼。

  苏刈拍着人后背,“辛苦阿凌了。”

  他说完看灶屋烟气不减,把趴在他肩头哭得正凶的苏凌扶起,“阿凌你先等会儿,我去把火撤了。”

  苏凌这才想起锅底火还烧着,连忙点头,睁着发红的泪眼让苏刈快去,然后自己蹲在墙边埋头抽噎。

  苏凌哭,一旁小黑闻声围着他打转。小黑低声呜咽用脑袋拱苏凌的脸,苏凌抬手搭在膝盖上,把脸往膝盖里埋得更深了。

  小黑叫苏凌哭得更凶,眼里担忧呜咽。它蹭不到脸,便往苏凌抬高空出的胳肢窝蹭。

  苏凌被蹭得发氧,本来抽噎哭得胸口难受,此时又想发笑,憋的胸口起伏闷气,抬头想止住小黑。

  小黑见苏凌终于理它了,但看清苏凌那脸时,眼里雀跃一滞。带着点犹疑的模样,狗鼻子凑近嗅了嗅苏凌衣角的气味。

  苏凌哭得梨花带雨,一张熏黑的油烟脸,从眼底留下两道白痕,看着又丑又可怜。

  见小黑疑惑盯着自己脸看,就知道自己此时有多脏多狼狈,呜呜咽咽更难受了。

  他揪着小黑脑袋,哽咽道,“我都不嫌弃你秃头,你还嫌弃我脏。”

  小黑低声细呜讨好,所幸这时苏刈从灶屋出来了。

  他手里拿着巾帕、装胰子的竹盒子,对苏凌道,“阿凌,要不先洗个脸?”

  苏凌气冲冲抬头,用哭得红肿的眼睛看着苏刈,恼道,“你也嫌弃我脏!”

  苏刈道没有。

  “你就有!”苏凌说完仿佛更委屈了,刚清澈的眼底又浮上雾气。

  苏刈急忙蹲下,“真没有。”

  苏凌埋头在自己膝盖上呜咽哭,“你就是有。”

  苏刈头疼心也疼,一旁小黑也无辜又无措地望着他。

  苏凌像是蹲在墙边的小蘑菇,在自己阴雨天里弄得十分狼狈。马尾发髻松散,双鬓青丝凌乱落在肩膀上;抱着肩膀的手背起了两个油泡,原本白嫩葱指此时被辣椒烫得通红。

  苏刈见他哭得越发汹涌,胸腔气息不畅嗓子抽噎的厉害,肩膀也起伏耸动着。

  没办法放任这样在哭下去了。

  苏刈捏住苏凌的肩膀,动作强硬但神色温柔,苏凌下眼睑哭得像根豆芽菜一样肿。

  “阿凌。”

  一声阿凌让苏凌从低头抽噎中抬头看向了他,而后苏刈迎着苏凌视线凑近,唇贴在了苏凌额头上,而后郑重地亲了下。

  苏刈松开苏凌肩膀,见他茫然看着自己,嘴角仍细细抽噎着。

  “我们去洗脸好不好?”苏刈柔声道。

  苏凌怔怔点头,红着兔子眼看着苏刈牵起他的手,亦步亦趋地跟在苏刈身后。

  两人蹲在水池子边,苏刈先是把巾帕打湿,然后在胰子上抹了下,揉搓出泡沫后,叫苏凌闭眼。

  苏凌嗓子哭哑疼地说不出来话,听话地闭上眼,把脑袋朝苏刈凑近。

  苏刈见苏凌蹲在自己身边小巧一只,乖得柔软得不像话。扶着苏凌的侧脸,轻轻擦着擦着心底起了心思。

  皮肤细滑像玉脂,唇线分明唇角微微翘着,他不自觉摩挲着指腹下的嫩滑,果然娇软的厉害。

  “嘶~疼。”苏凌哑着嗓子,乌黑睫毛颤抖道。

  苏刈收了指腹,压下心底冲动,巾布轻轻抹着污渍,像是捧着名贵玉器般认真。

  苏凌闭着眼看不见苏刈神情,但是能感知到他小心翼翼的动作。

  发泄过后心底也踏实了些。

  “你为什么回来这么晚。”

  语气因哽咽而显得慢吞吞,嗓子哭哑了还带着点不自觉撒娇的颤音。

  苏刈手指摸了摸弧线上翘的眼尾,他道,“我今天在城里碰见蔡老头了。”

  “然后发现他和城里的家具铺子都有联系,跟踪他费了点时间。”

  苏凌哦了声,不知道想什么,眉头开始拧巴,睫毛也不安的细动着。

  他闭着眼但无措彷徨的神情尽收苏刈眼底。

  手心下的脸颊逐渐紧绷,苏刈道,“怎么了?你不高兴。”

  苏凌扯着袖摆没忍住低头道。“嗯,好像我们越熟悉却越陌生。”

  “昨天夜里我突然想不起你的脸。”

  这回到苏刈拧着眉头了。

  以阿凌的机敏怎么可能没察觉到他与村里其他男人的不同。或许这点才是昨天他夜里失控不安的原因。

  苏刈轻轻捏了下秀挺的鼻尖,抬起苏凌的手放在自己脸上,他道,“阿凌,你摸摸我好吗?”

  苏凌没出声,因眼皮紧闭睫毛颤地厉害,通红的手指细抖着,他的手心下便是苏刈的脸颊。

  他迟迟未动,苏刈便握着他的手心,放在自己眉眼处,似低声求道的语气,“阿凌,你摸摸好吗?”

  苏凌抿着嘴角,被辣椒灼烧的热气此时冒头苏醒聚集在指尖,他颤着指尖朝苏刈眼皮摸去。

  浓密的睫毛戳的手心发痒,他没忍住指尖上移,落在了眉骨上。他顺着眉骨描摹着,弓骨上挑是一个眉眼锋利,冷硬的面相。

  可苏刈的呼吸是热的,他的呼吸越靠越近,近到彼此呼吸交错热气扑面。

  耳边响起轻声,似带着点虔诚的意味,他道,“我不够好,才让你心慌不安。”

  苏刈卑劣,努力把和苏凌相关的一切做到最好,牢牢把人困在他身边。但却不敢剖开全部,叫苏凌看看真实的他。

  他怕说出来梦就散了,一切不过是镜花水月,而他还在那个冰冷的牢笼里。

  “阿凌,在牙行第一眼看到你的时候,我才发觉这个世界是有意义的。”

  但我也怕,怕你看到我的全部会害怕离开。

  但此时苏凌已经发觉怀疑,心生不安。他也没办法逃避让苏凌陷入彷徨惊慌中。

  与其卑劣哄骗,不如坦白。

  从一开始他就把人捧在手心上,怎么会让他有一点委屈。

  他一寸寸摩挲着柔软的脸颊,苏凌闭着眼整个身体不知不觉靠在他肩膀上。这样信赖依偎的姿态还能靠多久?听他说完后会不会吓到脸色惨白。

  阿凌是心里有他的。

  但是袁秀才说的没错。寒冬夜里以为取暖依偎的是大氅,醒来却发现是吃人的猛兽,正常人都会被吓破胆。

  但猛兽的柔软腹部,向来只朝配偶摊开只给心上人依偎。

  两方都没错,错就在不是一个世界的。

  苏刈手指从漂亮的眉眼慢慢下移至紧抿的唇瓣,唇瓣纹路细腻看着很软,指腹轻轻按压下去,唇瓣瞬间薄红。与之而来,靠在侧腰上的身体也顿时僵硬紧绷。

  苏刈放下巾布,扶正苏凌肩膀让他看着自己,“阿凌,我一直想吻你。”

  他贪鄙,想着用短暂的亲昵与欢愉麻痹苏凌。这样他再说出口时,苏凌是不是有个缓冲能接受些。

  苏凌睁眼,被撩得面红耳赤脑袋晕晕,下意识道,“是吗?”

  苏刈想亲他,之前他还做那梦觉得怪羞臊的。

  苏凌想着,而后突然睁大眼睛,眼里来了怒气,“那你还等什么,快亲啊!”

  一想到那晚做了一夜亲不到嘴的梦,苏凌脾气就上来了。

  整整一夜,苏刈在他耳边问可不可以亲他。魔咒似的循环往复,导致现在见苏刈这么说他就生气。

  他见苏刈突然愣住,揪着他的衣领,气势汹汹作势贴上。

  苏刈一个愣神没反应过来,便被苏凌倾身压倒。在快倒地时苏刈终于回神,他腰部发力单臂撑地,另一只手揽住身体倾斜的苏凌,将人抱坐在自己腰腹上。

  两人气息都乱了,苏凌甚至能感受到苏刈身体的冲动。

  两个脑袋即将凑近时,院子口小路哎呦一声惊响,吓得苏凌顿时就缩了。

  二姑一山上便见此场面,老脸难得一红似震惊地说不出话,“年轻人这么、这么、”她难得磕磕巴巴,最后垮下脸,用长辈过来人口气道:

  “这姿势看着费腰。年轻还得悠着点。”

  苏凌咻地脸爆红,连忙起身。但脚蹲麻了还没站起来便一个踉跄压下,把没注意的苏刈彻底压在身下。

  二姑看得目瞪口呆,慌忙把木钵放在地上,都没交代是什么菜,就匆匆转身下山了。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