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墨踏着晨光来到了一栋公寓前。
此时,天空突然飘起了雪。
他仰起头,一片雪花落在他浓密的眼睫上,被温热的眼瞬间融化成水,沿着眼尾滑落下来。
青年眨了下眼睛,模糊逐渐清明。他将视线落在眼前陌生的大楼。随后绷紧的唇线显示着青年压抑到极点的心情。
1个小时前,他收到一条信息,还有一张照片。那是一张男人的照片,只有侧脸,但那鼻梁和眉眼却让程墨心头剧震。
所以在与谢非温存后,来不及休息,来不及说一声,就急匆匆地赶了过来。他急需来确认这个照片的真实度。
直到此刻,冰冷的雪花接连落在他身上,他心里那些翻滚的情绪才逐渐熄火。
青年定了定神。反复在心里说服自己,那张照片上的人不可能是真的。一个死了15年的人,怎么可能又会突然出现呢?
不会有第二个程墨。
不然……就太荒诞了。
程墨深吸一口气,抬脚往大楼里走去。
大楼的黑暗吞噬他的那一刻,他轻轻呢喃了一句。
“程靳言,你最好不是真的还活着。”
**
程墨看着电梯里不断变化上升的数字。心里越来越冷静。程靳言死于15年前,就在他隔壁病房里自杀的。
那人被人推出去时,程墨病房的门半敞开着。当时,在一阵兵荒马乱中,透过门缝,他见到了满身是血的男人。男人脖子上一个血洞,正汩汩的冒着鲜血。
年幼的他麻木的对上了男人涣散的视线。
他看见男人艰难的扯起了一丝微笑后,嘴巴动了动。
“对不起。”
无声的,痛苦的。
程墨读出了那口型背后的含义。
年幼的程墨颤抖着,终于嘶吼着痛哭失声。那是他从家里出事后第一次哭。
那么小的孩子不懂何为命运。他只知道,他自此再也没有家了。他的家被他最敬爱的家人亲手毁灭。
而这个让他来不及恨的家人,也离他而去。让他独自承受一切。
可怜的,可悲的,可恨的,所有的感情和世俗眼光。
他恨程靳言吗?
大约他自己也分不清楚了。
“叮~”
电梯门在21层缓慢打开。
程墨吐出一口气,下意识理了理自己的衣服。缓步走出去。电梯的反光镜里印出少年的侧脸,眸子里是他自己也没有察觉的忐忑和期待。
2103的房门被磕响。
他皱起眉,看了眼手机。
6:25分。
或许房子的主人还在睡觉?
程墨在继续和等待之间犹豫了两秒,最后还是决定再次敲门。这次青年又加了点力气拍上去,然而刚刚拍上去,门就开了。
程墨一愣。
不是有人开门了,是门没锁牢。
那一条不透光的门缝,像极了15年前的那一幕。只不过15年前的门缝后是死亡,眼前的门缝背后却是潘多拉的盒子。
明知道里面或许有未知的危险。但程墨还是毫不犹豫的推开了门。
***
嘉蕴湾。
谢非被闹铃吵醒的时候,是早晨8点多。他眼睛还没完全睁开,就一边自然的伸手往边上摸,一边哑着嗓子迷糊道:“早啊....宝贝……”
话没说完,他倏的睁开眼,人也跟着清醒了不少。本该躺着青年的位置现在一丝暖气都没有。程墨这么早就起来了?
谢非皱了下眉,昨天累成那样,起那么早干什么?
“程墨?”
没人回应。
他快速的翻身穿衣,打开门在二楼又叫了几嗓子。
“宝贝儿?在哪呢?”
仍然没人搭理他,空荡荡的屋子里只有他的声音。
谢非眉头拧紧了。
卫生间没人,书房也没有。健身房也空荡荡的。每个房间找了遍也没看见程墨的影子。谢非隐约有些不安。他拿出手机拨了程墨的电话。
“对不起,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谢非心里顿时一紧,怎么会关机?程墨一大早到底去哪了?想到程墨昨晚异常的热情和主动,他心里突然一咯噔。
他焦急的跑到程墨的卧室,然后猛的拉开衣橱。
那些属于程墨的衣服都还在。他转身翻开书房的抽屉,手表也在,但是笛子不在了。不过笛子他一直随身带着的,也说的过去。
只要手表还在,说明程墨没有离开的意思。
谢非心里稍微松了口气,但是转念一想,程墨到底一大早到底去了哪?明明没有言走的意思,为什么还关了机?
谢非无意识的反复戳着程墨的号码和他的所有通讯账号。突然他点开了微信的共享位置,眼睛一亮。
随后又自嘲了一下。真是人急了就容易慌乱。他怎么会忘了,他跟程墨的手机共享定位。他可以看程墨去了哪里,他立马点开手机查看。
几秒后他眼里的光又熄灭了。
最后的定位显示就是嘉韵湾。
程墨离开的时候手机就已经关机了。
不知所踪,杳无音讯。
谢非再也坐不住了,抬脚往门外冲。刚打开大门,瞄到了门口的监控。谢非的脚步又停住了。
还有监控可以查。
……
谢非沉着脸来到嘉蕰湾的物业管理处。客服被他吓了一条,气喘吁吁脸色却阴沉。一看就不像有好事的样子。
客服强挂起笑脸问:“您好。请问您有什么事?”
谢非简单粗暴地说:“给我调一下监控。”
嘉蕰湾是高档小区,物业公司也是比较高端的,这里的物业有自己的一套管理和应对模式。虽然一大早碰到一个一脸戾气明显像是来找茬的人,客服还是得完成自己应走的程序。反正实在不行就叫保安。
“您好,这位先生。请问您是这里业主么?”
“是,叫谢非,你能查到。”
“好的,那请问您是丢失了什么东西吗?是需要查您楼栋的监控吗?”
“丢了人,我要查小区两个大门的监控。”
客服噎住了,丢了人?人还能丢?难道是家里老人走丢了?这么一想,客服立马道:“查大门监控,我需要请示一下我们主管,您稍等。”
谢非没说话,他一开始还能耐住性子,保持着教养,但程墨的反常让他不安。他的斯文再也维持不住了。谢非眼色一沉,说:“叫李力3分钟内过来,如果他还想在这里工作的话。”
客服顿时一惊。李力?李总可是他们物业总经理。这人说的话,难道跟李总关系不一般?这么一想,她也不敢再拖延。直接拨通了李力的电话。
3分钟后,一个中年男人出现了。还带着一丝不耐烦。
“谁要查监控?”
客服小心的指了指冷着脸的谢非,李力抬眼一看,顿时冷汗就出来了。他立马跑过去陪笑着说:“哎,这不是小谢总吗?您怎么一大早就过来了?”
谢非抬手打断他:“别说废话,监控打开?”
李力二话不说,管他什么流程什么请示,立马对客服使眼色:“快快快,小梁,快打开。”
客服一脸茫然的去开监控室的门,谢非面色凝重的走进去,自己拿起鼠标就开始调监控。
一番快速的操作后,谢非看到了他想要找的人。
凌晨5.36分,程墨身着黑色羽绒服从南大门出去后坐上了一辆出租车。谢非看着出租车的车牌号,然后拨通了二毛的电话。电话接通后,二毛还没来得及说话,谢非就快速地发出指令。
“二毛,查一辆出租车,我要知道这个车早上5.36分从嘉蕰湾接了客人后去了哪里。”
二毛一愣:“出什么事了吗,老大?”
“立马查。15分钟内我要结果。”
【出租车去了龙城公寓。】
这是个什么地方?程墨为什么要去哪?谢非想不明白,但他下意识觉得,得立马过去。
如果去晚了,也许他会后悔。
***
龙城公寓2103室内。
青年在黑暗中小心翼翼地摸索着。屋内太暗了,都没有开灯,刚进来的一瞬间,他都有些不适应。
他本想拿出手机照一下光,却发现手机早就没电关机了。
程墨不悦的绷直了唇线。
总觉得不是什么好兆头。
程墨在客厅里站了好一会儿,才慢慢适应屋内的光线。他的眼睛里也逐渐出现室内的环境。
屋角的老式唱片机,窗下的黑色钢琴。红木茶几上的棋盘……
每一样物件都让程墨心跳加速。
这里简直就是翻版的6号别墅。
他僵硬的打量着屋内每一件摆设,直到他看到了桌面上的照片。
一家三口的合照。
男人是程靳言,女人却不是俞清,孩子也不是他或者程新语。
那是一个全新的一家三口。
程墨那一刻,心跳都停住了。他不可置信地看着那张合照。再三确认后,所有的情绪瞬间化为愤怒和委屈。
程靳言真的活着?
如果他活着……他怎么敢……怎么敢这样对他?
他用“死”来逃过法律制裁后选择了重新做人重新组建家庭?他在杀了自己的妻女后,竟然毫无愧疚吗?
原来所有人说的都是对的,程靳言就是个疯子?
……
如果……如果是疯子,如果毫无愧疚,他又为何要把现在的家布置成这样?
自欺欺人的赎罪吗?
程墨想不明白了,只觉得头像被钝刀子拉扯过一样。痛的要炸开。连靠近的脚步声都没留意到。直到一个声音在他脑后炸起。
“小墨?”
青年顿时僵住了,那熟悉的,低沉磁性的男声。让他再也顾不得疼痛。他缓慢地转动僵硬的脖子。即使屋内光线微弱,也能发现青年惨白的脸色。
背后站着一个男人,脸上一半藏在阴影里。另外半张脸上浓墨般的眉眼异常醒目。
他死死的盯着那个没怎么见老的男人。
他听到自己用冷到骨子里的声音说:“程靳言。”
对面的人微挑了下眉,随后带着低沉的笑音说:“按道理,你应该叫我一声爸爸。”